第十五章 暧昧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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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瑶兴冲冲地朝病房跑去,上天到底还是再次给了她希望。才见过两次面的李璞玉在她心中的形象倏然清晰起来,感激之情充盈肺腑,任何话语都难以述说。历经抑扬顿挫、峰回路转的下落上起,终于盼得喜讯来。周围的气氛不再压抑了,这一刻她感到人世间有百般美好。爸爸有救了,她要去告诉妈妈。
可是,该怎么跟妈妈说呢?是向她说明事实还是先瞒着她好?妈妈问起来,她又该怎么说……思忖间沈碧瑶不由慢下脚步盘算着如何应对母亲的问话。
“妈,我回来啦!妈,医生答应动手术了,爸很快就会没事了。”沈碧瑶亲昵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喜笑嫣然。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骤闻喜讯的瑶母把女儿揽入怀中,激动得难以名状,嘴唇嚅嚅地说不出话来,一直绷紧的心放松下来。喜悦的泪水,簌簌流下。沈碧瑶受母亲感染,想着母女的艰难,眼眸一红,泪水纷扰而下。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泪水渐歇,瑶母情绪平静下来,许多疑问浮上心头。不对,自己上午乞求医生,好话说尽都不见作用,说是一定要先收了钱才能动手术,怎么女儿就……瑶母愈想愈觉得满腹疑团,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女儿:“小瑶,医生是怎么答应的?你跟我说实话。”瑶母眼神直盯着女儿的眼睛,铁心要问个究竟。
沈碧瑶低下头,不敢看着母亲。妈妈果然还是问了,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脑筋急转,倘若说出来妈妈肯定要日夜为那笔钱忧虑,爸爸还在病床上,家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犹豫再三,她终于决定还是先瞒着妈妈。自己长大了,该背负起当女儿的责任了。眼珠一转,沈碧瑶答道:“妈,我……”
“得得”的敲墙声(前面提过房间并没有门)响起,沈碧瑶知机地住口不言。
来人正是李璞玉,他礼貌地问道:“伯母,我是碧瑶的朋友,我可以进去吗?”
瑶母点点头让他进来,暂时放下刚才的疑团,对女儿说:“小瑶,你的朋友来了。”嘴上说着,暗下留上了心不停打量着李璞玉,心中又了一个疑问,女儿什么时候交上这样一个帅小伙了?
“伯母,我叫李璞玉,叫我璞玉就行了,我是和碧瑶一起来的。”眼看瑶母打量着自己,李璞玉不待她问起,便自我开口介绍。
瑶母闻言更是疑惑,和女儿一起来的?之前怎么不见女儿提及?不过此时碍于他在场,又不好问女儿。
“伯母,碧瑶,伯父的事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医生已经答应动手术了,不久之后伯父就能脱离险境了。”这话像连导着一肚子疑惑的主线在瑶母脑中一闪,稍一联系刚才女儿所说的话及反应,再把所有事情窜进来一想,恍惚间真相昭然若揭,不由恍然大悟,越想越合情合理。没错,十之**就是这样。千言万语凝聚心头,临到言表,却如哽在咽,满腔感激之情不知如何吐露,最终化作二字迸发而出:
“谢——谢!”瑶母激动得上前挽住他的双手,热泪盈眶,倒把李璞玉吓了一跳,不解伯母何以如此热情。转念一想,她蓦然听到相濡以沫的丈夫就要转危为安,难免会如此激动。心下也就释然,忙回礼道:“伯母客气了。”
“谢谢。”相对于瑶母的庄重沉稳,沈碧瑶有如雨后新荷般清新自然。她眼神滢澈,只是蕴含了几分可能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情愫,身为过来人的瑶母看在眼里,对自己的猜测又更加肯定。
这下李璞玉真的愕然了,怎么气氛似乎不对。她们更多表现出的应该是开心才对,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不过他也没多想。无意往墙上一看,上面挂着时钟,这一折腾竟到了下午一点多,便开口说道:“伯母,你们还没吃过午饭吧?我这就出去买,你们等着。”他不知道的是,沈碧瑶母女俩谢他的主要还是他的慷慨相助,而不是他带来的口讯。
“小瑶,你过来。妈问你,他是不是你交的男朋友?”等李璞玉一走,瑶母便关心起女儿的情感大事。
“不是。妈,你别乱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见母亲说的不是关于手术的问题,沈碧瑶心里大安,从容淡定地回答。
“还说不是,妈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你们的秘密。我家小瑶长大了,交男朋友又没什么不好,有什么难为情的?我看他就挺好的,来,跟妈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以为女儿害羞的瑶母循循引诱。
“妈,真的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儿长这么大还没交过男朋友,我和他刚认识几天,一共才见过二次面,我们怎么可能是——呢?”沈碧瑶连连摇着母亲的手,表示抗议。
“跟妈还嘴硬,才认识几天的朋友会给你爸垫手术费,会这么热情大方吗?”
这一句话直击心脏,惊得沈碧瑶圆张着诱人的小嘴,忘了去辩驳母亲话里的另一半意思,她楞楞地问:“妈,你都知道了?”
后果是瑶母误会了女儿的意思,她还以为逮住了女儿的小秘密,洋洋自得地说:“那是当然,妈活了几十年,你们当着妈的面眉来眼去,妙目传情,妈能看不出来吗?”
“眉来眼去”是确有其事,“妙目传情”也勉强说得通,只是此“情”非彼“情”,不过瑶母双关曲解的本领一流,在这两个词语上完全虚构起截然不同的含义。
脸嫩的沈碧瑶经不起母亲的调笑,一张小脸像刚采摘的苹果,娇艳欲滴。她想和母亲争辩,却又怕越描越黑,母亲会没完没了,只得使出究极手段,双手抬起,瞬间扑出——环住母亲脖子,不依地撒娇:“妈,你就知道拿我取笑。没个正经,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好啦,不笑咯,妈和你说正经的。手术费的钱是不是你那朋友给的?”瑶母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和女儿谈起来。
“是他给的。”沈碧瑶迟疑了一下,还是和母亲把她在医院二楼办公室外听到的一些信息说了出来,不过却隐瞒了费用的具体数额,也没告诉母亲这些都只是自己听来的。
“那我们要想办法尽快把钱还给人家,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等你爸好了,咱们一家三口得上门亲自道谢才行。”
“妈,钱的事你就不要再费心了,我已经和他说好由我以后还给他。”沈碧瑶打定主意,撒了个小小的谎言,料想母亲会反对,紧接着又说:“妈,爸动手术后需要人照顾,你就不要再想其他事了。女儿长这么大,还没尽过孝道,这次你一定要让女儿自己来担起责任,你和爸就好好过日子。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的请求呀!好不好嘛,妈?”
瑶母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满怀欣慰地说:“好好好,妈就答应你。我的乖女儿长大了,知道孝顺爸妈了。”
“那,妈,我可不可以不去他家呀?”趁着母亲开心沈碧瑶赶紧甩出条件,虽然并不是那种很害羞胆怯的女孩,不过她还是觉得贸然到别人家去窜门挺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瑶母疑惑不解地问。
“妈,你和爸去吧。我不是说了嘛,我和他刚认识不久,连他家在哪都不清楚,怎么好意思到他家去呢?你和爸去就行了。”
“什么?”这次瑶母打出一个更大的问号,“你和他不是正在交往吗?怎么——?”
“妈——,我都说了,我们真的不是——不是那样的关系!”沈碧瑶以最后的义正词严无奈地纠正。
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瑶母终于还是相信了她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顿时紧张地问:“那他有没有跟你提特别的条件要求之类的?你可别随便答应啊!”
“妈,你想到哪去了!女儿自然知道怎么办。”他压根就还没跟她说起,要不是自己无意中听到,怕是还蒙在鼓里哩。只是这不能跟妈妈说,否则就穿帮了。
“看来我是多虑了。那小瑶呀,你是不是喜欢他呢?老实告诉妈,先别急着回答,闭上眼好好想想,不要欺骗自己的感觉。”瑶母装出一本正经八卦地打听女儿的心事。
沈碧瑶依言闭上眼睛,一会儿后睁开,摇着头回答:“不知道。”
“那他喜不喜欢你?”初战告败的瑶母不死心,继续出击。
“谁知道,我又不是他!妈,你怎么变得这么八——卦呀!”女儿终于不耐烦了。
“死丫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妈还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才问这些的。”瑶母笑骂着。
母女俩又谈了半晌私己话,肚子都饿得呱呱叫,出去买饭的李璞玉终于迟迟归来。
“伯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他把几个盒饭放在桌子上,拿出一双筷子接着打开各个饭盒把菜夹到饭上,豆豉蒸瘦肉、红烧排骨、姜葱鸡,还有几样青菜,第一个当然要先孝敬伯母,菜堆得满满的,饭盒都快盛不下了,瑶母也很满意地接过吃了起来,这第二个呢毫无疑问是沈碧瑶,他又夹又扒,扒呀夹呀也把肉盖上了顶,然后很绅士地递给她。今天的李璞玉相对于平时的他来说绝对是个并不多见的礼貌男孩。

终于轮到自己了,轱肠辘辘的李璞玉转过身准备享受属于自己的午餐盛宴,不过他立刻就傻了眼——没菜了。原来充英雄就得付出代价,而且这代价马上就兑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原来是这回事——钱都“英雄好汉”地给了别人,自己不剩一个子儿。对此,李璞玉又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
郁闷的李璞玉只得夹过几根幸存的青菜,视若珍肴。天哪,请赐给我一块肉吧!很显然,一旁的母女俩发现了他的窘境。瑶母捉挟地偷偷瞧着他和女儿,拉过一张椅子斜着身坐下装作不知道,肩膀快速地一起一伏**——不用猜测,那绝不可能是吃饭的动作。剩下光棍的李璞玉与沈碧瑶两人相对,美女吮吸着多汁美味的红烧排骨,而他却可怜巴巴地细嚼慢啃着绝不可口的青菜,有时沈碧瑶偷瞥过来,他便以幽怨的眼神投以回报,望着那些肉块们直咽口水。
美女每被他瞅一眼,脸上的红晕便扩散三分,几度轻启檀口,欲说还羞,终于还是忍住羞涩开口:“我给你些菜吧。”上天啊,你终于听到我最最虔诚的祈祷了吗?李璞玉幸福得差点晕厥过去。刚想伸过筷子去夹上天——噢不,是美女给他的恩赐,却又忽然一想,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在美女口下夺食,这“好汉丈夫”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尽管他是多么的渴望和她分享那些诱人的肉块们,但他还是说出了此生最违背良心的一句话:“不用了,我这有。”
“哼哼哼——”背后的瑶母不停地发出闷哼声,似笑非笑,隔着空气作用在女儿身上,沈碧瑶的小脸霎时间比新娘的头盖还要红上些许,李璞玉恨不得地上凭空生出个洞好让他钻进去。
事后每当提起这件事,李璞玉都自觉无颜面对江东众色狼兄弟。他发誓,这绝对是有史以来创下各项历史纪录——最尴尬最痛苦最无奈而最最憋屈的一顿饭。
痛苦的一顿饭在李璞玉对耶酥的千百次诅咒中终于结束了。这时有医生来通知要搬到新的病房去,几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把瑶父移到推车上去。
新病房在8楼A808房间,各方面的环境都不知比2楼的普通病房好上多少倍。
刚度过人生最艰难黑暗时期的李璞玉乖乖地坐着接受瑶母的“盘问”,璞玉呀,你家在哪里?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呢?你父母还好吧?你今年几岁了?现在哪里读书?还没交女朋友吧?平常都喜欢些什么呢……瑶母以令全国人口普查局的“十大优秀标兵”都要自惭形愧的专业水平对他盘根问底,每等他回答完一个问题,便拿自己女儿出来“推销”,我家小瑶怎么怎么样……态度之热情,足以令臻于化境的“厚黑”高手也难以拒绝。显而易见,沈碧瑶与李璞玉都被攻得手足无措,坐在椅子上忸怩不安,如坐针毡,看那模样,李璞玉反倒更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终于趁着瑶母说累了离座斟水的一个空子,李璞玉赶紧起身道别。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几,瑶母也不好再留他,只是叮嘱他有空就多来看看(女儿?),还要他等瑶父出院了到自家去玩,最后便是吩咐女儿送他。
两人在电梯里面,一时相对无语。经过这一天的大悲大喜,他们之间一下子熟稔不少,隐约中多了一分默契。
走出电梯,沈碧瑶不好意思地先说了起来:“我妈那人就这样,你别介意。”
“伯母那是真性情,我怎么会介意呢!”两人来到医院的一个拐角处,李璞玉停下来不舍地跟她说道别:“你回去陪伯母吧,我走了,再见。”
“等等——”见李璞玉始终不提手术费的事,沈碧瑶决定主动开口和他谈谈。
“怎么了?”
“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伯母担心。”李璞玉深深地凝望着她,缓缓地转过身。
“手术费的钱我会还你的。”短短的一句话吓得李璞玉把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惊愕不止地看着沈碧瑶,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我就在办公室的外面,刚好听到了。”
“我只是为了一个想为处于危难中的父亲做些什么的孝顺女儿,也是为了一位诚挚的朋友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不忍她们伤心。我无意让她们拿出任何事物与我交换,因为她们让我敬佩让我珍惜,我更不希望她们为此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答应我这些就是给予我最珍贵的回馈,好吗?”李璞玉很认真地直视她的眼睛,瞳仁一片真诚,清明透澈。
沈碧瑶也回视着他,美眸有异彩滢滢流动,比最亮的星辰还要迷人。
在某些时候,有些无法言说的情愫,与爱情无关,却往往比爱情来得更动人,没有诗情画意的浪漫温馨也没有**澎湃的真情流露,却长驻心涧,不经意间想起,总会令你感动莫名。
“谢谢!不过,我还是要还你,但我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好吗?”她左手前臂半举,拳头握紧,微抿着绛唇,脸上一片坚毅的神采洋溢。
这个时候女人展现的神韵是她最具魅力与惊艳的其中一种,李璞玉心扉深处被轻轻触动了,一时间三魂七魄尽皆出窃,身体很忠诚地遵照本能的反应傻楞傻楞地盯着人家姑娘。遗憾的是,她这种独具风情的美只维持了片刻。
“可是,真的挺难的呢。一年还五万,也要十年,我又还在念书……”沈碧瑶蛾眉浅颦,琼鼻轻蹙,小嘴泄气地嘟着,一颦一蹙,分外惹人怜爱。
悲喜娇嗔痴愁怨……原来每一种芳韵韶华,都可以这样美。
李璞玉魂魄归位,听着她喃喃低语,登时生出英雄本色柔声相劝:“那就不要还了。”说完他掏出手术费收据单递过给她,他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让她知道的。
“不行!说到做到,再说本来就该还你的。不过,你得宽限我多点时间哦。”沈碧瑶接过了,但却坚持己见。柔弱的人儿也可以有着一颗坚强不屈的玲珑之心,李璞玉再度被这颗心击中要害,竟似毫不设防,恍恍然心窃大开。他脑中一动,想出一个似乎荒诞不经的办法。
“那我们来个约定好了,百年后你再还我。”
“嗯?为什么?”沈碧瑶听得莫名其妙。
“你先答应我,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李璞玉看着她,心中忐忑不定,不是怕她生气,而是怕她不让他说出来,待看到她点头答应,却更加紧张了,以每秒180次的心率呯呯跳动着。深吸一口气,他开口了:
“百年之后,我们都不在了。我在下面买通阎王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待见到你便把你拘来问话,阎王主判,判官陪审,一声令下,审判开始。
判官问:‘被告沈氏沈碧瑶小姐,你前世欠下李家李璞玉本金50万,至今尚未偿还,可有此事?’
沈小姐答道:‘正有此事。’
于是判官又问:‘你们当初是否约定100年之后由你偿还这笔款额?’
沈小姐又说是。
判官算了一下说:‘根据《冥界》律法,一年利率为六厘,100年就是16965万,也就是说你需还李家李璞玉16965万。’
这时轮到阎王说话了:‘经过本法院最高裁决,被告人亲口承认,证据确凿无疑,本官判定,将在你们灵魂打下特殊烙印,让你们彼此心生感应,直到债务关系消除为止。来人,将他们送去轮回转世。退庭!’
这样哪怕天涯地角各自一方,我都可以感应到你的存在,即使再次堕入轮回,也能一直追着你讨债,一辈子无忧了。”加上今生,最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在心里加上一句。贪心,但比任何教徒都要虔诚。
李璞玉模仿剧中各个角色的口吻,说得很传神,有种很特别很特别的味道,让人听着觉得他在吟诵剧本,却又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有些戏谑有些荒谬却又是如此真切地表达了他心底最隐秘的私语。
沈碧瑶沉默了,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却再不敢迎着他的目光。
李璞玉也无声一笑,终于挥手和她道别,迈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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