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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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本已空旷的建筑物,在这对尚能给我以人间感觉的人消失后,显得分外的凄凉、昏暗,夜晚的星空更加阴沉,宽敞的操场在一盏灰暗的白炽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心寒的微光,死一般的寂静,嗖嗖的凉风让人不住的心悸,我突然醒悟:哪怕我现在死在这儿,变成灰,化为风,也不会有人在意,有人关心,同一块正在腐烂的石头,一株枯萎的树有何分别。善良,诚实……很多的美好品质我都具有,然而有何用?只能在这里默默的死去。
我决心抛弃这一切无用的附拥品,不顾一切,为达目的,准备闭上眼睛撕杀。长时间的奔波,遍尝各种脸色和际遇后,终于在市区找到一所接受单位,可矿山不放,怎么办?时间和距离会把年轻人的**归复于平静,而偶而的事件往往能重新唤醒旧日的情怀,我要点燃吴华爱情之火,只要与她一有关系,何愁不放?虽然虚假的爱不难识破,但**中的女人是没有分辩力的。
星期天,估摸她在家,忐忑不安的我敲开了她家的门,开门的吴矿长比先前胖了些,见是我露出吃惊的神色,继而眉毛一扬,显出询问的样子。
“吴矿长,我是学校的叶风,找你有事。”我装出他不知道我,自我介绍。
“进来讲。”他把我让进去,指了指桌旁的椅子,“坐下来讲。”他自己也在另一头坐下。这是三室一厅的外间,屋内没人,我稳了稳跳动加速的心,“我家在市区,父母身体不好,要求调动,请矿长帮忙。”
“你来没多久吧。”
“二年多了。”
他低头不语,见他迟迟无话,我有点急,“人事科归你管,只要你说一声,不就行了。”
“不能说归谁管,调动要经过矿党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你也是头,打个招呼,提一下也好呀。”
他仍埋着头,不表态。吴华不在又让我觉得烦燥和不知所措。
“那我今天不白来了。”我冒失的说出这么一句。
他有点愤然地抬头道:“你怎知我不说呢?”
我慌陪笑:“说就好,说就好,太感谢你了。”
仍旧是沉默,我想打破这气氛,“吴华在重点中学吧?”
“嗯。”
正在这难堪时,锁一响,从门外走进一个短发,带红边眼镜,身穿白色连衣裙,体格丰满的姑娘,脸旁隆出一团肉,跟我印象中的亭亭玉立的形象大不相同,我有点失望,但我还是佯装认识,站起来,“吴华,你好。”
她猛见我,没缓过神,愣在那里。这一年我变化也大,身体消瘦,皮肤粗糙,眼睛干涸无光,一头混杂着许多白发的脑袋更显得有些早衰。吴矿长朝她说:“小华,同学你都不认识了。”
“我是矿校的叶风,和你是一所大学的。”
我心想和她从无正式的接触和交谈,来矿山之前都不知她的姓名,何以称“同学”。
“我知道。”她一低头,脸上的表情让人识不透起来,如同戴着一层膜。
“你们慢慢谈。”矿长扫了我们一眼,起身进了另一间房。
她坐下来,庄重而恬静。
“你有点变了,以前长发,现在是短发。”
“以前是学生吗。”
“眼镜也换了,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她沉默不语,正视前方,如尊雕像。
“你在大学知道我吗?”
“不知道。”停顿了一下,“听说过名字。”她用简洁语句回答后,就又矜持在那里。
我猜测可能我的突然来访让她意外,“我来是想请矿长帮忙,放我回去。”见没有回答,又无话找话道:“你住在中学宿舍的四楼吧?”她转眼看了看我的眼睛,“是的。”我感觉她的态度有种阻碍,使我难以逾过,只好告辞,她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我送到楼梯口,眼神炽热,“有空来玩,我们是校友吗。星期天我都在家。”
“好好。”我连声说,注视着她不敢对视的眼睛。
星期二,我赶回市区,吃完晚饭,来到重点中学,问出吴华的房间,敲开门。
“是你啊。”
她脸上仍绷点紧紧的,好像不愿让人从中看出什么来,极力控制自己。房间内一半堆些家俱,另一半放着一张床,挂着洁白的尼龙帐,墙上挂着一幅自然景观的金属画,近窗一张桌,上面放着收音机和几本书。
“别人的房子,暂时借我住。”
我在她给的椅上坐下,她也在床上坐下,平庸的五官确实不美,往日我可不愿多瞧,现在我兴奋的欣赏着,长长的停留目光让她不好意思的左右转动着眼睛,“你今天怎么有空?”
“出差,顺便找你玩。”
“你家在哪?”
“市政府后面”
“你那年怎么分下去的?”
“一刀切,全部下矿山。”
“接收单位找到没有?”
“没有,我现在不急。”
“我父亲每周二、五晚不在家,平常都在。”
“我上次找你爸,并不是让他放我,我另有目的。”我嬉笑着说:“你爸当真了,觉得挺为难吧。”
“嗯……我也不知道,我爸从不跟我说工作上的事。”
“你爸不会怪我放肆吧。”她泯着嘴不吭声。“大学时你参加了不少活动吧。”
“是的,我比较喜爱文艺,那时时间又多。”
“那次老乡在一起吃火锅,你在吧,我没去,可我看了你们的照片。”……随着话题的展开,她脸上紧绷的皮肤在不知不觉的放松了警惕,渐渐舒展开来,娇小紧泯的嘴也向外张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镜片后的眼睛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一种光亮在眼睛里波动,熠熠生辉,与我的眼光相对时,总是羞怯的迅急的一闪,把目光移向它处,那种快乐无论是谁是能感觉出来,无形中增加了她的几分妩媚。面对这个纯洁、痴情的姑娘,我的良心在隐隐难受,不能平衡,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让她重新陷入刚摆脱不久的旋涡。古龙说过:“女人往往伤害真正喜欢她的男子。”男人何尝不是这样,当她用幸福的目光一丝不眨的望着我,嘴角边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仿佛要把我整个拢入身心中,仿佛只要与我在一起,看着我,就是一种快乐,一种幸福,而在这种温暖目光注视下的我,却在思索如何实施自己的计划,如何得手后甩脱她。
当时的我,根本没意识到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那种真诚,爱慕,无比倾心的眼光,在人的一生中是难以碰到的,多少人可望不可及,可我却不以为然,只暗自得意,觉得她傻,一心只想骗她,而真正傻的是谁了?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也在谈恋爱的招牌下相处了很多姑娘,再也没能找到这样的目光。这种眼光,凭眼神就能使人温暖,令人产生神秘快感的光茫。有些人常常不珍惜自己最幸福的时候,事过境迁之后,悔之已晚。
人往往身在福中就去糟塌它,不珍视它。当晚她送我下楼,手指不知怎么碰了我一下,宛若给电击一样,立即避开了。她指着一栋大楼说:“那是我的单位,以后找我,不在这,就在单位。”

“好好,你回去吧。”
“你走好。”
没过几天,我又敲开她的门。见是我,她眼神飘浮不定,左右流动以避开我的目光,竭力想掩饰感情的外露,把我让进房间,便低头进了洗手间,回来时镇静多了,脸部如套着层膜。我朝她笑着,控制不住自己的得意,盯着她不眨眼,仿佛已对她的灵魂了如指掌。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很不自在。
“你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你出差?”
“是的,顺便来找你玩。”我狞笑着,她有点发毛,不安的按着床。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个小巧姑娘,她还给吴华一本书,吴华向她介绍了我,见有人,就出去了,吴华对我说:“她叫陈梅,我的小学同学。”
“你怎不早说?”我知道陈梅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我……”
“你怎么?!”
“知道是她,我要多跟她说话……”
“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我发现她有点不对,慌忙停住,她朝我翻着眼,显示不高兴,“你没事不要来了。”
“找你有事。”
“什么事?”
“找你劝说你爸。”
“我也影响不了我爸的。”声音轻柔而低沉。
我故意加大嗓门:“我不这么认为吗?”有意让她明白我在追求她。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她一字一顿说:“你下次不要来了。”
“行行,不来就不来,那你给我个电话号码,有事……”
“有事也不会找你的。”她带着哭腔冲口而出,愤激的从胸腔中喷射出积蓄很久的怨哀之辞。我明白,这是指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是她自己一步步挺过来的。
“我找你帮忙吗。”
“干吗帮你!干吗帮你!”她嚷道,迅急又缓和了语气,“你走呀,你走呀。”平和中暗藏着一种威胁,她背对着我,用笔在窗台上拨弄着小石子。
“那我走了。”她沉默不语,手指突然僵住了,整个房间静的让人恐怖,她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我浑身沉重,愧疚之情让我神经麻木,此时是快速进展的良好时刻,然而良心让我无力再演下去,闪闪晃动的光芒撞击着我的心灵。
“那我走了。”没有回音,我开门快步逃去。
这相貌平常的姑娘有股强大的引力让我震动。与她对比,我觉得自己太卑劣、太龌龊,甚为苦恼而又无法解脱。一个是纯洁热情无狭,一个是自私冷酷绝望。我常常失眠,常常从梦中大汗淋漓的醒来,斗争了二个星期,我还是又去找她了。
那是个风清月净的夜晚,华灯辉煌。九点钟行人已稀,我等在校门旁。不久,伴着铃响,学生依次出来,她身穿黑色套装,眼光淡然的走出来,仿佛肩负着心事,承受着痛苦。
“吴华。”
她缓慢的把脸转向我,眼睛忽闪了一下,嘴角轻微的动了动,形成一道弯弯的曲线。
“是你。”
“是我。”
她低下头,静然无声,我俩一直默默的走着。来到她的宿舍,她给我倒了水,就坐在床上,不好意思的望着我。我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她的脸时而羞涩,时而欣喜,不断冲击着我的心,我猛地来到她的跟前,伸开双臂拥抱她。她哇的一声扑到我怀中,头抵着我的胸部,放声的抽泣,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轻拂她的秀发,挪开她的头,吮吸她的泪珠,轻吻她的发红的小嘴。良久,她止住泪水,面带笑容喃喃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我要定你了,我要定你了,一定不要离开我。”我吻着她的脖子。“你知道,我等的多久,多辛苦,差点死了一次……”
整个晚上,她向我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衷情,兴奋异常,我则冷静而暗喜。最后,她一直把我送到大路上,等我骑上自行车,她朝我真情的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这四个字剌的我好难受!
尔后,我俩接触更加频繁,逛公园,看电影,拥抱接吻,她炽热而大胆,一次当我与她吻的喘不过气后,她说:“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轻浮,很放荡。”
“不,你是最美好的,你是我的心肝,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的宇宙。”
在她的努力下,我的调动出乎意料的快,半年后我被安排在一所市区的中学任教。
回到市区后,我一心想回绝她,但也无切实可行的方法,我只是想逐渐冷淡她。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晚上,从她房间出来,她跟着出来,搂着我。
“我要走了。”
“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天冷,你上去吧,我也累了。”
“不吗,不吗,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没出声。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跟我说,我是不会妨碍你的。”
“好,好,等我不喜欢你的时候就跟你说。”
“我们什么时候能生活在一起,能有一个家,一个可爱的孩子呀?”
“我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
她一抖,“为什么?”
“我不想尽责任,不想有负担。”
她恐怖的望着我。
“你放心,这一段时光我一定让你满意,令你愉快。分手后,我不会把我俩的事说给任何人听。你会有你的幸福,而我不想有任何牵挂,只想游戏人间。”
话音刚落,她啊的一声推开我,仿佛我是一个可怕的怪物,转身跑上了楼。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她的一个电话。
“你那边有人不好说话吧,那我说你听着吧,我们相处不长也不短了,直到昨晚,我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你不愿结婚,不愿有小孩,不愿承担责任。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们接触的这些时光,我……我……我只当作做了一场恶梦吧!我也不想责怪你,也许你有你说不出来的痛苦,我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不喜欢一个女人,你就不要……”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女人也是人,不是东西!!”。我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那边已挂了。
这是我设想的结局,它来临了,我并不欣喜,我的心整个的被掏空了,我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怎么办?去安慰她和她和好,可我真的不爱她,只要看到她的容貌我便无法爱她,可我无法摆脱她,无法摆脱她的感情与声音,无法面对自己的灵魂,无法解脱内心的困苦。
二年过去了,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矿校的校长被检举出多次扣留师生钱物,后不了了之,现在更加肥胖发福了,不少年轻的同事结婚生子,她大病一个月后,与一干部子弟结识不久也结婚了,我走马灯似的接触了几十个女孩,可总投入不了一点**。
“女人也是人,不是东西!”“路上小心。”交替索绕在我的耳际,让我不得安宁。
至今,我仍旧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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