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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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房间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太后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对她而言,她能屈身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她的极致了。
“很好,”她声音沙哑,有一瞬间似乎听不见自己说话的生硬,“哀家一番美意,你倒拒绝得干干净净。”
然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池宿并不打算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那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在这皇宫里的一切都随之灰飞烟灭了。前途、性命,都完了。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出身微寒,父母早逝,师傅是自己唯一亲近的人,却对他严苛之至,谈不上有什么体贴关怀。
他的人生薄凉了二十多个春秋,极少能感受到暖意,何况身为戏子,早已在别人的面具下,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情百态。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在戏台上顿悟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对一切都看得很淡很淡,名誉、地位,他只觉得如天上的浮云一般,飘忽就散了。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人生中,除了他所钟爱的戏曲,简直找不到其他令自己欢欣鼓舞的理由。
除了,偶尔想起张宝仪,他心底会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期盼和祈愿。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仍旧是水,却不再是一滩死水。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彻底的无欲无求,一想到那个女人,他才蓦然发现,原来,冷清如他,竟然也是有所期冀的。
因为戏曲,他对这个世界还算是有所贪恋,因为张宝仪,他整个人的存在才有了意义。
“我明白了,池爱卿为什么这样拂逆哀家的好意,哀家实在是遗憾得很。”
太后忽然咯咯地娇笑起来,方才脸上的阴鹜之气一扫而光。
他有点好笑地望向这个年过四旬、却依然精致的女人。她这么一时怒、一时喜的,到底是为何?
她说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冷淡,果真如此么?
他拒绝她,根本是出于本能,没有任何考虑。她真的知道了么?
世间有几个字,比黄金还要重上一万倍的,叫做“尊严”,叫做“人格”,她真的明白这几个字的分量么?
知道也好,不理解也罢,他根本也不在意。既然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他已经做好了坦然地接受即将到来的任何暴戾的准备。
太后对他若有所思的凝视,避而不见,又换上初时的那股媚笑,轻轻地拍了两下掌。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刘明义似乎受到感应,应声而入。
“太后有何吩咐?”刘明义机警地察看了一下殿里的形势,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那么糟糕。
方才在外面,他已经将内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池宿对太后如此不尊,太后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笑盈盈招自己进来,确实是在自己意料之外。

“你听着,池爱卿原来不爱女人,他所喜欢的,原来是男子。”太后颇有深意地看了刘明义一眼,缓缓道,“古往今来,戏子最是多情。哀家早该想到这一点了。只是如此一来,哀家的这番苦心,池爱卿自然是无法接受的了。”
刘明义顿时便明白,太后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台阶,顺顺当当地下了台。接下来,就该看自己怎么将戏演下去了。
于是刘明义略一沉思,便转向池宿,沉声道:“池大人,我大源王朝为了清明朝纲,肃穆宫纪,对有断袖之癖的人,一经发现,立刻是驱逐出宫,绝不手下留情的。对于这个规矩,想必池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对这个莫须有的驱逐,池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从未听过有关于“断袖之癖”的宫规,但是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辩解是毫无疑义的,
所以,他只淡淡一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
“很好,那么,请池大人先回去。从明天开始,我想最好是不要有任何人,在宫中看见池大人了。”
刘明义这句话尘埃落定,语气不容置疑。池宿的心里,竟然浮起一阵巨大的苦涩。
主动消失,从此不再入宫么?
也许根本没有这么简单。他得罪的,是一个女人的虚荣。世间最不能忤逆的虚荣。
那么,真的要再见了么,宝仪?
他向刘明义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很清楚接下来应该做的。然后,对自己微笑着,转身走出了祥宁宫。
他走得很远了,已经不能听见祥宁宫里,那个女人和她的奴才之间的秘密谈话。
“怎么着?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太后的语气尖利而刻薄,刚才竭力掩饰的盛怒全面爆发出来。
“太后放心,奴才这里有一味奇药,只要在池宿的茶水里滴上一滴,就保证他下半辈子,一句不该说的话也说不出来。”刘明义殷勤地笑答,“他虽然大不敬,却是个聪明人。一个不会说话的聪明人,对太后您是不会有任何威胁的。”
太后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也好。不能说话了,自然也唱不了戏。一个不能唱戏的戏子,留他在宫中还有何用?这样一来,将他赶出宫外也就变得名正言顺了,谁也不会疑心到哀家头上来。”
刘明义笑道:“太后当真高明。事不宜迟,奴才即刻就前去赐药给池宿。”
太后摆摆手,摇头道:“既然是下药,就要做得不留痕迹。你前去赐药,跟哀家亲自去有什么两样?”
她沉吟了一会儿,冷笑道:“前一阵子,他曾经教皇后娘娘唱过戏曲。就让明容今晚亲自上门,好好答谢他的教导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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