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霍伦博格的刀(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正文霍伦博格的刀(下)
汤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可能是东部海岸最有实力的沉船潜水组合。在一次比赛中,潜水员要两人一组避开可能遇到的危险,帕克和加托行动起来就像一个有机体,他们凭直觉判断另一人的行动和想法,就像是心意相通的双胞胎。帕克曾参加过莱格寻找“多利安”号船钟的那次潜水,而几年以后,加托找到了“多利安”号的船舵。对他们来说,如果找不到他们想在沉船上找到的东西,他们决不会放弃这艘沉船。他们告诉莱格他们会一起去勘查潜艇。
将近午夜的时候,潜水员们到“探索者”号上集合。柯勒还是穿着他的标志性服装——棉布夹克、骷髅十字和“大西洋沉船潜水员”标志。查特顿看到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柯勒回视过去,眼神中挑衅地暗示:“谁他妈有意见?”船上一个人都没有说话。费德曼遇难的压抑氛围仍然笼罩着“探索者”号。点名的时候,每个被叫到名字的潜水员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句“到”,然后就转身回到艇舱中,完全不像以往那样喧闹。
查特顿和柯勒的铺位分别位于艇舱的两头,他们躺在床铺上,脑海中不断推敲自己制定的潜水计划。查特顿准备在第一次潜水中实现两个目标,首先他会按照亨利。库柏的建议寻找鞍式副燃料箱,这是一种悬挂于潜艇外部的燃料箱,主要用于为VII型潜艇供应燃料,VII型潜艇是最常见的德国潜艇。如果有时间,他还会检查一下潜艇后部有一根,还是两根鱼雷发射管。库柏曾说如果潜艇后部配有两根鱼雷发射管,那么就属于形体稍大的IX型潜艇,如果只有一根的话,就可能是VII型。
而柯勒的兴趣在于那个由鹰和曲十字组成的徽章。六个星期来,柯勒每天都想象着自己找到纳粹盘子的那一刻,他无法容忍再次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他这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去找那些盘子。
第二天一早,查特顿就装备完毕。他、帕克和加托将会负责下船锚,先行下水。他们下水时的能见度应该很好,但是他们的动作会搅浑水底的淤泥,影响后面下水的潜水员,这会使寻找沉船物品更加困难。柯勒知道潜水顺序后气冲冲地冲到舵手室中,查特顿正和莱格在里面聊天。
“比尔,这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柯勒指着查特顿问道。
“怎么了,瑞奇?”莱格问道。
“他会把水搅得看不见的,我要去找那些盘子。这次不能让他先去了,今天我要先下水。”
“约翰要在水底录像,”莱格说,“你在他后面下水,不要先下去,那样会影响他的视线,他录像的时候海水必须清澈。”
“什么?为什么每次他都要先下去?每次好的视线都留给他,我们其他人就得跟着他看那些泥巴,这对我们公平吗?”
“听着,瑞奇,”查特顿这时插了进来,“你还不清楚底下是怎么回事——”
“说得太对了,”瑞奇打断了他的话,“没人知道底下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视线好的时候下去过。我本来打算今天去找那些盘子,但是比尔却让我到没有盘子的地方去。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约翰先下去,他是船长,”莱格说道,“潜艇很大,瑞奇,你第一次潜水的时候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柯勒摇了摇头回到甲板上,他嘴里不住地咒骂,句句都针对查特顿。他虽然不赞成莱格的决定但是他会尊重船长的意见,他只好去沉船其他的部位勘查。
查特顿和帕克、加托下水的时候,海面非常平静,天空有点多云。他们将锚绳系在受创的控制室上,对彼此做了一个“祝你好运”的手势,然后分头行动。查特顿沿着潜艇的侧面游动,仔细寻找库柏提到的鞍式副燃料箱,但是没有找到。这就证明这艘潜艇不是VII型,以后的研究中就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了。接下来他本计划去观察鱼雷发射管,但是要游到那个位置会消耗过多的潜水时间。于是他决定从身体下方的控制室中进入艇舱,并用摄像机录下他进入前部鱼雷舱的过程。
查特顿要进入艇舱时,他看到帕克和加托仍然在控制室的上方盘旋。他可以看懂他们的肢体语言,他们两人在商量应对沉船内部危险状况的办法,他们并不打算立即进入船内。“聪明的家伙,”查特顿想道,然后他进入控制室。至少眼下,帕克和加托不会急于弄清沉船的身份。
虽然控制室的地板全部损坏,但查特顿对里面的环境还是轻车熟路。他像足球教练研究比赛录像一样一遍遍地研究了上次潜水拍摄的录像。他在脑海中仔细记下了每个部位的结构和出口的位置,他还设想出各种方法避开那些层出不穷的障碍物。虽然距他上次进入潜艇已经六个星期,但是潜艇中的一片混乱在他看来还是井然有序,这都归功于他对录像不懈的研究。
查特顿穿过控制室向前滑行,他在摇摆的电缆中穿梭,绕过废旧的机器,将四周的情况一一摄入画面,他穿过左舷侧的艇长室以及声纳和电报室,来到潜艇的右舷侧。他轻松地穿过厨房来到军官住舱,上次他就是在这里找到了那两个盘子。现在他准备向艇首鱼雷舱前进了,它位于潜艇的最前端。但是他上次潜水拍摄的录像已经到此为止了。前面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果他要继续前进的话,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来判断周围的环境。
查特顿高举摄像机,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一块木板挡住他,封住了通往鱼雷舱的去路。查特顿向前游近了一点,等到周围的海水平静以后,他慢慢举起右臂,身体平衡后,他慢慢张开手掌,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就像等待捕食猎物的大蟒。当艇舱中恢复平静后,他猛地出手打向木板,腐烂的木板应声而碎,木屑和碎片漂满了整个艇舱。查特顿站在原地等着所有的木屑和碎片慢慢落到地上。视线稍微清晰一点之后,他看到了通往潜艇最前端鱼雷舱的圆形舱门。他又开始慢慢移动蛙鞋前进。
现在他进入了军士住舱,引航员、轮机军士长和高级报务员都住在这个艇舱中。上次到芝加哥参观潜艇后,查特顿知道这间艇舱中应该有盘子或者其他物品。他仔细寻找在左侧地板上的碎片,希望能够找到白色的瓷器。他看到了白色的物体,他慢慢游近,但这种白色和瓷器的白色有所不同。他又游近了一点,这个白色物体上渐渐显现出眼窝、颊骨、鼻腔和上颚的形状,这是一个头骨。查特顿停下来等着淤泥渐渐落下去。在头骨旁边有一根长骨,可能是前臂骨或胫骨,再过去是一些小骨头。查特顿回忆了一下潜艇顶端打开的舱门,如果艇员们要逃出潜艇,那么肯定会有人因为来不及逃走而葬身海底。
查特顿面临着一个选择,很多人曾建议他仔细查看在潜艇中找到的衣服、靴子和其他私人物品——这些地方最有可能藏有银质手表或钱包,上面可能写有艇员的名字,也可能会有打火机或烟盒,有些艇员可能会让银匠在上面刻上潜艇的编号。查特顿知道衣服和其他私人物品通常都在尸骨附近,但他没有动,如果他翻看那些私人物品就会冒犯这些尸骨,他不愿这样做。在找到盘子之后,他也曾设想过,潜艇上可能会有艇员的尸骨。经过反复思量后,他还是决定不去惊扰这些遗骸。这是战争留下的坟墓,里面埋着阵亡战士的尸骨。他曾亲眼目睹过战士们阵亡的过程,也知道阵亡战士的宝贵生命在一个充满战争的疯狂世界里是多么脆弱不堪。他曾亲眼看到过为保卫国家而牺牲的年轻生命,也知道无论发动战争的国家出于政治目的还是为了维护正义,阵亡的士兵都是应该得到尊重的。他知道将来有一天他很可能要面对这些阵亡士兵的家人,他不希望到时告诉他们自己为了弄清一艘沉船或为了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荣誉而亵渎了他们亲人的尸骨。
查特顿将目光从头骨上移开。他继续前进,让这些尸骨渐渐消失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不一会儿,鱼雷舱的形状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查特顿慢慢游近,他看到了鱼雷舱的圆形舱口——艇员就是从这个圆形的舱口里进出——舱门打开着,但是门口被一些机器碎片挡住了。查特顿将障碍物搬到一旁,游进了鱼雷舱。里面放着两颗鱼雷,上次劳动节潜水时,查特顿从潜艇上方看到过其中的一颗。鱼雷水平放置在地面上,头部指向前端,还维持着二战时整装待发时的样子。舱内一共有四根鱼雷发射管,查特顿只能看到上面的两根,其余两根都**底部的淤泥和碎片中。查特顿知道鱼雷发射管的盖子上一般都有显眼的标记。他还听说,鱼雷手经常会把自己的外号或自己女朋友或妻子的名字写在盖子上。他希望能够在上面找到一些痕迹,但是发射管的盖子已经被海水严重侵蚀,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辨认的痕迹。
查特顿慢慢转动镜头将舱内所有的细节拍摄下来,以备日后研究之用。曾经悬挂在左舷和右舷之间的吊床已经不复存在,曾经位于鱼雷手床边的食物补给箱也无影无踪,曾经可以将大批鱼雷传送至鱼雷管中的传送装置也已经残破不堪。一个白色亮点引起了查特顿的注意,他将头灯灯光照向那里,光亮所及之处,海鱼急忙躲藏到破裂的机器里面。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看到一具遗骸,然后又看到一具,一共有十几具尸骨。很多人在这个艇舱中丧生了,但这个是距离发生爆炸的控制室最远的艇舱。“上帝啊,这艘潜艇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查特顿通过调节器喃喃自语道。他想离开这里,但一转身一根大腿骨出现在他面前,他赶紧移开视线,慢慢游了过去,退出鱼雷舱。
查特顿进入艇舱时将舱内的海水全部搅浑了,他退出时能见度几乎为零。如果要离开沉船,他只能依靠脑海中记忆的地图。查特顿开始在艇舱中摸索前进,脑海中反复思索着进来时的路径和可能遇到的障碍。通过军士住舱时,他将身体紧紧贴在右侧的墙上,以免碰到进来时看到的艇员尸骨。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查特顿却可以穿梭自如,这全都归功于他勤奋的研究。他将重点放在观察潜艇上,而非只顾着寻找沉船物品。他之前所做的准备工作使他一次次避免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查特顿从控制室离开沉船。他游到了绑在锚绳上的闪光灯旁,然后开始了历时九十分钟的上升。
由于查特顿的行动降低了潜艇前部的能见度,柯勒决定到潜艇的尾部去勘查。他记得潜艇尾部有一处创伤,他认为可以从那里进去。他的直觉非常敏锐。这处创伤是受外力攻击后造成的——他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潜艇的外壳受损后,向内凹陷——虽然裂口并不像控制室上的那么大,只要有勇气,也足以容纳一个潜水员的身体。柯勒在裂口上方观察了一阵,然后将浮力调解器中的空气放出一部分,慢慢向潜艇内部沉去。
柯勒进入潜艇后,借着朦胧的灯光他看到两根鱼雷发射管。他立刻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并根据看到的鱼雷发射管做出了重要的判断:他进入的是艇尾鱼雷舱,这很可能是一艘专门为远程巡逻建造的IX型潜艇。虽然查特顿打算自己亲自检查后部鱼雷发射管,但却被柯勒抢先了。在短短半个小时内,两名潜水员先后解决了神秘潜艇的两个最重要的技术问题。
柯勒用手电在艇舱内照了一圈。他在地上的一堆碎片里发现一个金属标签和一个逃生设备。这个逃生设备既可以用作救生衣也可以用作呼吸器,是艇员们用来逃离潜艇的工具。柯勒的心跳加快了,这些东西上经常刻有标志性的印记。他将这两样东西凑到面镜前,发现标签上的字迹已经被完全腐蚀了。逃生设备虽然是个重要的工具,但上面也是无迹可寻。柯勒将这两样东西放到背包中,然后向后部游去,想观察一下鱼雷发射管。他和查特顿一样,都知道发射管的盖子上可能会有标记或艇员的至爱的名字。
但柯勒没有游到发射管旁边。在前进的过程中,他看到地上的碎片堆里露出一个白盘子的边沿。太棒了!他终于可以找到盘子了。他慢慢向盘子的位置潜行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免搅浑海水。盘子上有没有鹰和曲十字?这次是不是自己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发现?柯勒拼命抑制住自己冲过去抓起盘子的冲动。慢点、慢点、再慢点,他终于游完了这漫长的十英尺。他向前伸出手轻轻地捏着盘子,盘子松动了,柯勒松开手,盘子倒在地上,露出完整的形状。但看了一眼后,柯勒知道自己发现的是一个一次性盘子,这种盘子的发明日期比最后一艘潜艇出海的日期还要晚30年。有些新手潜水时很奇怪会在古老的沉船上找到现代物品。但是柯勒是个有经验的潜水员,他甚至在有百年历史的沉船上见过百威啤酒罐、塑料药瓶、高洁丝卫生棉,甚至印着恐龙图案的气球。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从过往的船只上扔下来的,它们在海底漂浮,直到落到沉船上。柯勒将盘子拿起来放到背包中,他这样做就像在公园的地上捡起热狗包装纸一样,是为了保护环境。淤泥不断从盘子留下的洞中渗出,柯勒在淤泥中又看到另一个白色物体。这次不是纸盘子,而是一根大腿骨。
柯勒浑身发冷,他不像查特顿,他从没想过能在潜艇上看到艇员的遗骸,在此之前他也从没在沉船上见过人的尸骨。他也从未在海底230英尺深处、在氮醉症状的侵袭下做过这种道德上的抉择。他很清楚:他不是盗墓者,他不会为了找寻沉船物品而去惊扰这些尸骨。但是他能在尸骨的周围挖掘吗?这就完全不同了,他盯着那根大腿骨,身体越来越冷,他的呼吸开始加速。
柯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英尺,他的动作带起了脚底的淤泥,浑浊的海水迅速将大腿骨遮住。在过去的六个星期中,他一直在研究有关潜艇艇员的书籍。他可以感受到他们工作的辛苦、单调,他们巡逻中的危险以及战争后期他们内心的绝望,但所有这些都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根大腿骨,是人体上最强壮的一根骨头,这根骨头以前曾长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上,这根骨头像桥梁一样将书本和现实联系起来,这根骨头让柯勒一动不动。很快,他寒冷的感觉就被一阵沮丧所代替。他想道:“我并不想打扰你们。”他空洞地盯着大腿骨原来所在的地方。他决定返回“探索者”号,柯勒艰难地向前走,直到回到他进来的那个裂缝下。他在浮带里充了一点气,然后升出潜艇。

几分钟后,他沿着锚绳开始了九十分钟的上浮。起先,他一直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故能让远离潜艇爆炸中心的艇员丧命。但后来他再次感受到了查特顿给他造成的强烈挫败感,他不能容忍他以拍摄录像为借口,每次都要在视线最好的时候进入那个遍地是瓷器的艇舱。潜艇里到处都是瓷器,他却要拍录像!
柯勒上船后,潜水员们都围着观看他打捞上来的标签和逃生设备。有人告诉他查特顿到过前部的鱼雷舱,柯勒听不下去了,他决定要和莱格谈谈。
柯勒来到舵手室,他的干衣还在往下滴水。柯勒向莱格解释了“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宗旨,他们组成团队互相配合,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团队的整体利益,而不是像查特顿那样只会一个人逞英雄。查特顿随后走了进来,柯勒翻了个白眼,查特顿关上门悄声说道:
“我在船头看到了头骨,”他说道。
“我在船尾看到一根长骨,是大腿骨,”柯勒答道。
“船头有很多骨头,”查特顿说。
“你把头骨录下来了吗?”柯勒问道。
“没有。什么骨头我都没有录。”
“什么?你没有把骨头录下来?你要在视线最好的时候下去录像,然后你看到了人骨头,结果你没有把它录下来?那你到底在那儿干了些什么?”
查特顿一言不发。莱格摆了摆手,好像在说:“别把我卷进去。”
“我是故意没有录,”查特顿说道,“我要尊重这些战士的遗骸。”
柯勒勉强地点了点头,离开舵手室。回到艇舱后,他用花生酱和果酱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开始放松。他还要等三个小时才能将体内的氮气全部排出,开始第二次潜水。几分钟后,查特顿走了进来,他将录像带放到录像机中开始研究第一次拍摄的录像。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查特顿第一个返回水中,这次他的目的是勘查厨房和军士住舱周围,他要寻找可能放有航海日志、地图或其他文字材料的橱柜,他曾在芝加哥的潜艇上看到这些材料都储存在一个木质橱柜中。他打算避开军士住舱,以免惊扰了里面的尸骨。
查特顿毫不费力地抵达了他的目标地点,他开始在低洼的地方挖掘,希望能发现橱柜模样的东西。他没有找到,但是他的手摸到一个像盒子一样的东西。不一会儿,他把这个东西从泥里挖了出来,看上去是一个放银器的盒子,大约11英尺×8英尺见方,里面有专门放置刀、勺和叉的格子。盒子外面裹着一层粘糊糊的黑泥,抽屉里的东西被泥巴封在里面。查特顿凑近观看,发现其中一个格子里有一柄汤匙。他将银器盒子放到自己的背包中,然会返回锚绳附近。盒子里面的餐具上可能会刻有日期。
查特顿离开潜艇不久,柯勒就进去了。这次他直接游向船的前部,找到上次查特顿发现盘子的地方。即使他必须应付被查特顿搅浑的海水,他也决定要去。他一定要找到东西拿上岸去。
能见度并不像柯勒想象的那么糟,他可以看见地标,对“大西洋沉船潜水员”来说,看见地标就意味着生命。他凭借模糊的视线进入军士住舱,只有查特顿和柯勒才敢在一艘从未有人来过的沉船上这样穿行。他将手伸进地上的碎片和渣滓里,寻找圆形的白边或摸起来光滑的物体,对有经验的潜水员来说,摸到了光滑的物体就意味着找到了瓷器。他找到一个四英寸高的古龙水瓶子,上面印着一个德语单词“Glockengasse”,他猜测可能是一个品牌的名字。他知道潜艇上的艇员有在身上喷古龙水的习惯,他们用古龙水掩盖身上的异味。由于他们在酷热的潜艇上一呆就是一百多天,而且没有足够的水洗澡,他们身上不可避免会产生难闻的气味。但是他到这儿不是为了找古龙水的瓶子,而是为了找盘子。他继续积极地寻找,双手在淤泥中摸索,就像小孩子玩沙盒一样,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向远一点的地方挖过去,他发现一些东西,当他把表面的淤泥清理掉以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到了坟场,四处都是人骨:头骨、肋骨、大腿骨、胫骨还有前臂骨。寒意再次袭遍了柯勒的全身,“我跑到了一个大坟墓里!”他对自己说,“我必须得离开这里。”柯勒将古龙水瓶放到背包中,然后转身离去。被搅起的淤泥使能见度更低了,柯勒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睛闭了一会儿。只要你还能呼吸,就不会有事。他记得来时的路,他在脑海中又回忆了一遍,他按原路走出了潜艇,“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给了他很好的锻炼。
快接近水面时,查特顿将背包夹到系在船上的一根绳子上——他不敢带着这么脆弱的东西冒着海中的大浪爬上船梯。上船后,他脱去潜水服,擦干身体后,将背包从海水中拽了上来,潜水员们围上来观看。查特顿将银器盒子从包中拿出来,将上面的淤泥去掉,一阵臭鸡蛋和沼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围观人的一阵咒骂。
首先拿出来的是一摞叠起来放置的镀银叉子。这些叉子由于电解作用已经变得像纸一样薄了,只剩下了叉子的形状而已。莱格走上前来,他以前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知道就连轻微的晃动都会使这些叉子碎成齑粉。他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想把叉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一下。由于多年的酗酒和艰苦的工作,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他停了下来,打起精神屏住呼吸,好像希望他的身体赏他一个脸。他的手停止了颤抖,他伸出手接过叉子,屏住呼吸将叉子一个一个分开放在桌面上。每个叉子上都印着鹰和曲十字的徽章。莱格小心地翻转着叉子,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标记。他发现没有后,就转过身去恢复了呼吸。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迫使他不得不把手叉进口袋里。
盒子的第二个格子里放着一些不锈钢汤匙,这些汤匙还很结实,完全可以用来吃早餐。他们将汤匙摆在桌子上仔细观察,但上面没有任何标记。现在抽屉里只剩下一个格子了:放餐刀的格子。查特顿凑近观看,格子里只有一件餐具,是一把木柄钢刃的餐刀。他剥去剩下的泥巴,将刀取了出来。
餐刀上也沾满了黑泥,查特顿将刀子浸到一桶清水中,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搓着刀柄,希望把泥搓下去。刀柄上的黑泥开始剥落,他的拇指在刀柄上摸到了一些字母的印记。他又将餐刀在水中浸了一下,然后接着用力搓刀柄,他的拇指摸到了更多的字母。查特顿非常激动,其他的潜水员也都围了上来。刀柄上的泥终于完全剥落了,他拇指下面是刻在刀柄上的手写体字迹:霍伦博格,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船上的人沉没了半晌。终于布拉德。舍尔德,那名宇宙航空工程师,走上前来,拍着查特顿的后背。
“伙计,”他说道,“你终于弄清了潜艇的身份,你所要做的就剩下找出那个叫霍伦博格的艇员了,祝贺你。”
“这可能是我所有找到的沉船物品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了,”查特顿对其他潜水员说道,“这显然是刻在上面的名字,不像出厂时刻的商品标签,这是艇员自己留下的印记。我所要做的只是找出这个霍伦博格,然后就可以知道沉船的身份了。”
这时,柯勒也回到了船上。他和其他潜水员轮流观看这把餐刀,然后向查特顿表示祝贺。虽然每个人都表现得处之坦然,但每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失望,因为找出沉船身份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如果你找到霍伦博格是谁的话,明天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到底是哪艘潜艇,”潜水员们对查特顿说道。帕克和加托在第二次潜水时只进入了船的尾部,他们和查特顿握手,表示祝贺。
“探索者”号返航时,查特顿走进舵手室从莱格手中接过船舵,两人一起讨论今天的收获。几分钟以后,柯勒走了进来。莱格递给他一杯啤酒让他加入他们的谈话。柯勒又向查特顿说了一遍祝贺之词,但莱格可以感觉出柯勒仍然对让查特顿先行潜水的决定非常介怀,他可能还对查特顿找到的餐刀心存嫉妒。几杯啤酒下肚后,莱格就想在他们两人之间引起冲突,而且用的是莱格惯用的方式。
“瑞奇,如果你不喜欢约翰先下水,可以在那里安个栅栏把他锁在外面,”莱格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然后你可以在栅栏上给他留个信儿,比如‘关门盘点’什么的。”
莱格咧着嘴坏笑着,柯勒和查特顿都清楚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习性,两人都不想上他的圈套。但是他提到了“安德亚。多利安”号那次事件,自从柯勒加入“探索者”号后,查特顿一直感到很不舒服。现在莱格特意提到这件事,两人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我们还是把话挑明了吧,”柯勒说道。
“太好了,”查特顿回答道,“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们这些‘大西洋沉船潜水员’。那次你们还打算在‘多利安’号算计我们。”
“是啊,没错,我们是打算算计你们,”柯勒说道。
“如果不是你们中间还有一个人比较诚实的话,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们这么阴险。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告诉了我们。但显然,你们这群人里只有一个还稍微有点儿良心。”
“听着,”柯勒说道,“那次我已经跟比尔道过歉了,我们是打算算计你们,我承认。你想让我跟你道歉吗?你想看着我哭着请你原谅我吗?你是不是就想看到这些?”
“我不需要你道歉,”查特顿说道,“我们已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那个栅栏就是我们对你们最好的报复。对我来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所以你们赢了,”柯勒说道,“我可不打算自责,对我来说这件事也早就过去了。但是顺便说一句,我也不喜欢你们这种人,对待潜水总是那么严肃。不管怎么样,我们至少知道怎么找到乐趣。”
“一起朝游船露**,在计划表上贴色情照片,一起穿上可笑的衣服,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乐趣?”
“是啊,很有意思啊,你应该试试。”
“这就是你们这些人身上的问题——”
“我们什么问题也没有——”
“你们有太多问题——”
“去死吧,”柯勒说道,将最后一点儿啤酒摔在地上,离开舵手室。他来到甲板上,在一个大的冷柜上坐下来。几分钟之后,查特顿走下梯子,坐在他身边,两人沉默不语。
“听着,瑞奇,”查特顿终于开口了,“我并不是想每次都第一个下水。如果你不介意去绑锚绳的话,下次你可以先下去。但是,要知道绑锚绳是个赌博。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很可能会影响你自己的潜水计划。”
“我并不想找你的麻烦,”柯勒说道,“我尊重你,我只想公平一点儿。”
两人又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柯勒告诉查特顿,他感到这艘潜艇对他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勘查沉船并不仅仅是为了找到船上的纳粹物品。他解释道自从上次到过这艘潜艇后,他就像着了魔一样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可能是他体内的德国血统将他和这项任务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当他热切地在潜艇上寻找沉船物品时,他感到自己被潜艇战的历史以及那些曾驾驶潜艇发动战争的战士所深深吸引。他问查特顿是否读过冈特。赫斯勒的《大西洋上的潜艇战:1939-1945》,然后向他讲述了全书的梗概。查特顿一直以为“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查特顿到艇舱中拿出一包花生酱夹心饼干,他又返回来坐在柯勒的身旁。
“听着,”查特顿说道,“在媒体报道这件事以后,我接到了很多电话和信件。我想你对有些内容会感兴趣。”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中,查特顿向柯勒讲述了几个星期来收集到的信息:民间空中巡逻队、飞艇飞行员、二战士兵的家人、自诩懂行的专家、“国际猎鲨组织”的亨利。库柏、“王牌艇长”莫坦和他的同事维恩加特纳,以及维恩加特纳可能违反命令指挥一艘IX型潜艇来到新泽西而非它的目的地印度洋。柯勒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停地问查特顿问题。查特顿发现所有的问题都直切核心。夜幕降临的时候,“探索者”号驶入布里勒的港湾。潜水员们在艇舱中收拾随身物品,查特顿向柯勒要了他的地址。
“你要给我寄东西吗?”柯勒问道。
“我想把我今天录的录像带寄给你,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查特顿说道,“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把这些东西给其他人看,不能让它们从你这里泄漏出去——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你知道。我想这对你以后再到潜艇潜水会有帮助的。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你,伙计,”柯勒说道,他写下了自己的地址,“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当天晚上,查特顿将他找到的餐刀拿出来,放到书桌上。上面的名字“霍伦博格”就像刚刻上去时一样清晰。
“你到底是谁?”他一边盯着刀一边问道,“潜艇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你到底是谁?”
他将办公室的灯关掉,回到卧室。
“再有一两天,”他对自己说,“再有一两天,我就可以找出潜艇之谜的答案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