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济和周云一听这话，对视了一眼，知道他要有所表白了，李为也从埋头苦吃中停下，期待着看着陈耀祖。
陈耀祖喝了口茶，出了口气，向众人说出了一段往事。
四十五年前，陈耀祖在宝鸡一个叫“成喜”的戏班里唱戏，那时20左右岁的陈耀祖已经小有名气，拿手出彩的便是《霸王别姬》里的项羽，每次演出场场爆满，相当卖座，俨然就是一个“角儿”。
当地有个地主士绅，名叫韩文会，字继儒，自称唐代韩愈之后。民国时其祖为避战祸，举家迁至宝鸡，经祖辈、父辈经营，已成宝鸡富户。这韩文会酷爱京剧，奈何陕西地方以秦腔为主，故每遇“成喜”班演出，他每场必到，最喜观看陈耀祖的《霸王别姬》。
膝下有一女，年方二八，名叫眉儿，聪明乖巧，明眸皓齿。韩文会与其妻视为掌珠。每次看戏夫妻二人都携女观看，时间久了，这韩眉儿耳濡目染，也有意学戏。起初韩文会和妻子不允，后经不住女儿再三请求，爱女心切，也就答应了。
韩文会请来戏班班主，将意思说明，班主诚惶诚恐，无论如何不肯应允，理由是“古来戏子皆下流，富宦人家子女万莫自甘堕落。”韩文会再三请求，最后班主勉强同意让戏班里的戏子们到府上教戏。韩文会大喜，当下命人将后院腾空，收拾干净，为女儿学戏和戏班居住之用，同时送给班主六百银元作为学费，这在当时可谓阔绰之极。想那戏班本居无定所，如此一来等于韩文会为戏班包揽了食宿，岂有不喜之理？当下大演三天。
这韩眉儿本来聪明灵巧，加之学戏用心，几月下来竟学会了不少剧目，什么《打渔杀家》、《苏三起解》，无论唱、念、做、打，手、眼、身、法，都隐有专业之风。不过她最想学的还是《霸王别姬》。一来是爹爹喜爱这出戏，二来是二八少女，情窦初开，早已对陈耀祖心生爱意，只是苦于毫无机会向心上人诉尽衷肠，心中只盼早日得偿心愿。苦等多日，终于心愿达成，班主让众人开始传授《霸王别姬》。
戏班中有一琴师姓杨名其芳，对韩眉儿心怀爱慕，但苦于没有机会表白，只能在每次为韩眉儿操琴之时默默注视，以解相思之苦。
一个月后戏词也说完，唱腔也教会，剩下就是整日与众人排练。韩眉儿与那陈耀祖每日朝夕相处，加之年少冲动，**，便于一无人之时，在后院屋内成其好事。从此在后院之中出双入对，除去韩文会夫妻，已无人不知，杨其芳见已然无望，只将这份感情深埋心中，只愿能永远为之操琴便好。而韩眉儿与陈耀祖每日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如此这般已过半年有余。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人之事传至韩文会耳中，当下大怒，将韩眉儿与陈耀祖唤至房中叱责不已，骂至火起，竟抄起手中家法向二人头上乱打，陈耀祖吃痛不过，当下跑出门去，剩韩眉儿挨打受苦。这韩眉儿性子却是极烈，家法藤条落在身上，竟不喊不叫，咬牙苦撑，韩文会越发大怒，只恨不得将其立马打死。多亏夫人闻讯赶来，苦苦哀求，方才罢手，命人去寻班主前来。
这陈耀祖知道闯下大祸，早跑至班主面前恳求救命，班主大惊，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不多时家人来请，班主只得领陈耀祖前来请罪。
班主戏曲出身，才子佳人之事早已听惯看惯，请罪之余，说出一个大胆想法。如今生米做成熟饭，不如“将计就计结鸾俦”，韩文会听后怒不可遏，大呼“岂有此理！”命人拖班主与陈耀祖去见官，定要问他个诱奸民女之罪。陈耀祖早已吓的魂飞魄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班主也苦苦哀求。
韩眉儿起身，冲韩文会冷冷说道：“此生非陈耀祖不嫁，若定要相逼，唯有以死顽抗。”说罢向墙上撞去，多亏家人眼快，将其拦下，夫人在旁也不住相劝“事已至此，唯有如此”。韩文会仰天长叹，就此默许。眼见一场危急化解于无形，班主也暗擦冷汗。当下商议择日完婚。
想那陈耀祖本是江湖戏子，游离浪荡，岂有真情？为保性命，当下也满口应允，事后仔细思量，却不愿迎娶韩眉儿，说来也是始乱终弃之辈。
韩眉儿满心欢喜，心想即将和心上人喜结连理，便对父母愈发孝顺，对陈耀则愈发情深，却不知此人乃中山饿狼，无半点情义。
眼见婚日渐进，陈耀祖越发心急，整日思想如何摆脱纠缠。他假意相告于韩眉儿，二人因《霸王别姬》而结缘，待大喜之日，二人要将《霸王别姬》当众演出，以表恩爱，韩眉儿哪知是计，对其言听计从。
成婚之日，大摆宴席，高搭戏台，韩文会遍邀乡党邻里，韩眉儿一身红装，娇媚动人，款款登台，打算与陈耀祖合演《霸王别姬》。哪知陈耀祖早已将道具木剑换作货真价实的三尺青峰？待到自刎之时，韩眉儿从陈耀祖手中接过长剑，虽觉与以往木剑不同，却喜在心间，并未多想，往脖颈便刎，当即香消玉殒，喜堂变灵堂。
众宾客见状大乱，瞬间散个精光，陈耀祖假意痛哭几声，韩文会便将女儿匆匆安葬。下葬那天，整个戏班前去凭吊，杨其芳在坟前满心话语却无从说起，只将《夜深沉》反复拉个不停，而出殡之后，陈耀祖就此踪迹全无。韩文会经此变故，一病不起，不多日便一命呜呼，夫人也没过多久，心痛而死，好好一个人家，就此败亡。
这陈耀祖一路辗转，逃至了南方，却到处都是日军铁骑，这才知道，豫湘桂战役，国民政府大溃败，只好又向南走，来到了广东一带。一个偶然机会，陈耀祖爬上一艘货轮，他也不知是去往何处，一路上担惊受怕，浑浑噩噩就来到了新加坡。
来到新加坡后，走投无路，便在一家钢铁制造厂求得一份工作。手无缚鸡之力的陈耀祖咬紧牙关，经历许多磨难，终于有所成就，娶妻生子，还开办了一家“龙华船舶制造公司”，并成为了实力雄厚的企业之一，李光耀还曾经接见过这些企业首脑，其中就有陈耀祖。
近年来，年老体衰，常于梦中惊醒，看到韩眉儿一身鲜血扑向自己，于家中供奉菩萨、佛祖皆无济于事，经高人指点，须回到祖国，偿还孽债。便只身回来，想邀请戏班演出《霸王别姬》以求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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