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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桂娥每一次的哭声大家都听到了,只是后来由于次数太多,大家都疲于应付,不愿意去管它了,但是,脑子里都在有意识无意识地思考着,闲聊的时候,大家都会抑制不住地说出来,并拿它做为话题,各自议论开来,不到半日就搞得沸反盈天的。
“哎——你们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哪家的孩子在啼哭的呀?声音好大呀!撕心裂肺的,好不凄惨。好恐怖,好吓人的,听得都让人揪心,就像电视剧《聊斋》里面的讨债的冤魂一般,吓得我浑身哆嗦,一夜都未敢离开过床边。”
“是呀,我也听到了,我以为又有谁在村外留下了弃婴呢。”
……
大伙儿正在讨论昨晚哭声的根源,或有意人说道:
“是姜国庆的女儿在家啼哭的,我估计昨天晚上姜国庆又在家灌老酒,灌多了,又在家里发酒疯了,他一发酒疯就拿女儿出气,打起来一点分寸都没有。”
“可不是?那哪是父亲打女儿的打法呀,那力度分明就像在报仇。”
“他酒喝多了,心里有没有数?”
“这也难怪,自打他腿断了,老婆后脚就跟了别人,你叫谁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呀。最后,他把仇恨都转嫁到了孩子身上。好可怜的孩子呀,真是苦了他了。”
“李秀英这婆娘也真是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怎么就一去不回归的呢?丈夫没指望了,可女儿总是自己亲生的吧?也该回来看一眼才是。”
……
这些看上去公道实是无理的话,只不过是一些“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的些嘴轻的话,呀哪里知道一个离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母亲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呀,其实她也在暗地里打听着自己的女儿,听到自己的女儿遭受这样的痛苦又怎麽能不痛心呢?可如今自己已经离开了一个男人,倘若再被另一个男人抛弃,就生活的越发的艰难了。那些只知道在别人家背后嚼舌根子的人,我看只是空活了一辈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更不懂的做人最基本的道理。足以见得人心的冷漠与无情,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对姜国庆的热情已经渐渐地黯淡了下来,从他的门前经过是再也不看他一眼了,甚至对面碰见也不与他说话了,唯恐躲之不及。有时有人偶尔问一句:“李秀英走了之后有没有再回来看孩子一眼那?”姜国庆摇摇头,他也就走开了。只有王大妈依然保持着当初的热情,对小桂娥充满着关切,因为她是一天天目睹着小桂娥长大的,目睹着她从天真、活泼、可爱……走向了暗淡、迷惘、绝望……,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她总有她自己的事,又如何能做到面面俱到呢?待姜国庆酒醒了之后,劳累了一天的她也已经是神倦体乏了,自然也就回去休息去了,再临走的时候最多在嘱咐几句不要再多喝酒、不要再打孩子之类的话。
姜国庆也上床睡了,这时候小桂娥还饿着肚子,还没有进食,便到处翻吃的,如果父亲的下酒菜还没吃完,她还能凑合着填一填肚子,可是喝酒的人是没有数的,他哪里能够保证天天留下一点,所以,对于小桂娥而言,饿肚子过夜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这对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言,是何等的凄凉,何等的让人痛心啊!看着别的孩子都躺在母亲的怀抱里睡觉,由爸爸牵引着走路,想吃什麽,想喝什么,只要一张口,爸爸妈妈无不满足之理。眼看着她们各自都有着如此幸福、美好的童年,而自己在忍受着饥饿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地忍受着父亲无理却又无情的不定期的鞭策,她成了父亲发泄仇恨和不满的工具,使得她对这个生活充满了厌倦,她对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生活让她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和勇气,若想脱离苦海,也只有一死了之……
小桂娥怀着这样的想法,饿着肚子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更是让她饿得难受,于是,她便起床摸索着寻找食物,可是,满屋子的东西,没有一件可以下肚的东西,再看看父亲,他依旧躺在床上,打着呼噜,看来他睡得很沉,绝望中,她昨晚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我们的文明还处于中间阶段,我们既不是人,也不是禽兽,说我们不是人,因为我们并不完全受理性的支配,但也不是禽兽,因为我们也不完全受感性的支配。”这些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啊,虽然她对死亡充满着天生的恐惧感,但是生活的艰辛已经让她对生活绝望透顶。生存和死亡,这个本不该在这个年龄思考的问题却成了她的主流思想。我们大家在他这个年龄,或者更大一些,依旧对这个社会充满着好奇,充满着浓厚的兴趣,可她,却毅然选择了死亡……
小桂娥小小的年龄,脑子里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确实是一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她确确实实这样做了,她在床底下找出了一瓶“井冈霉素”——这是用来出田间幼虫的农药,随后打开了瓶盖,喝了一口,觉得十分难喝,便放下了……可种地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一口下去,是足以使人丧命的,小桂娥喝下不久就躺在了地上,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在小桂娥喝下农药不久,王大妈发现了——王大妈因心中记挂着小桂娥,心想她昨晚恐怕又没吃饭,于是,她烙完第一锅饼就给小桂娥送来了,可当她将饼送到小桂娥家的门口时,发现她的家里异常寂静,这让王大妈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心里便有些发毛了,于是她便使劲儿地敲门,并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娥儿啊——娥儿——”
王大妈喊了两声,见没回应,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妥,王大妈心想,“昨天晚上还听到小桂娥哭的呢?
怎么这会子一大早能跑哪儿去呀?”王大妈心想着,便再一次敲门,大声喊道:“开门啊——国庆——开门哟——”
王大妈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姜国庆,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拄着拐杖走到门口,打开门,看见王大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烙饼,站在门口,忙招呼道:
“早——”“早?你看看都几点了?还早?你天天跟个老太爷似的呢!谁能跟你比呀?小桂娥呢?昨天她又没吃晚饭吧?我今天烙了些饼送过来,快乘热吃吧?”
“那敢情好,谢谢啦——”
“娥儿——娥儿——娥儿呢?怎么没人应?”
“她不是在房里吗?”
王大妈听了姜国庆的话,跑到房里一看,床上没人,便开始四处寻找,一边找一边说:“今天早上开门门是在里面扣上的呀,那应该没跑出去。娥儿——娥儿啊——”她床上床下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随后,他又跑到姜国庆的房间里,四周一看,结果在姜国庆的床下面发现了小桂娥。她就那样直直地躺在那里,嘴上吐着白沫,身旁倒着一瓶开口的“井冈霉素”,吓得王大妈一身冷汗,她不由得喊了出来:“没的命了——”随后她伸手一摸,身子尚热,心想,还有希望救活,于是她大声喊道:
“救命呀——要出人命啦——快来人呀——小桂娥喝农药啦——”
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牵动着整个小山村里每一个农民的心。这个小小的山村里,一声“救命——”足以让全村的人惊恐不已,这种呼救神已经在这个小山村里沉寂了不知多久了,大多数人甚至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家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或者是早饭碗。急冲冲地往这边赶。一到这边就问:
“怎么啦?发生什麽事了?”
“你们看看——小桂娥——小桂娥——喝农药了——”
王大妈急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姜国庆此时更是惊呆了,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自然是一个沉痛的打击,他正要起身,王大妈忙按住他说:“你坐下来歇息吧——”一个有经验的老大爷忙站了出来,开始指导抢救工作:“先给她灌点肥皂水,让她先吐出来点,那边再派人准备车辆,铺好被褥,把她送到乡卫生院去,对她进行抢救。”他说着便开始分配,让两个妇女给她灌肥皂水,让两个汉子去准备车辆。老先生话说完后,屋内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灌肥皂水的开始去准备肥皂水,备车的则出去备车。老先生让姜国庆紧紧抓住她的手,希望借助于亲情的力量给她身体一点体温,对她的生命进行一次呼唤。当这边的人开始灌肥皂水的时候,那边的车子也已经准备好了,还在车上铺上了棉被,给小桂娥灌下肥皂水之后,便又立即将她抬到了车上。准备将小桂娥往卫生院送去。
“那将国庆要不要跟着呢?”其中一个人问道。
“那当然得跟着了,此时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喊她是没有用的,让姜国庆紧紧抓住她的手,此时亲情的力量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第一,可以给她传输体温;第二,这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呼唤。”
“那还得叫一个人背着他?”
“那当然,他用一辆自行车被这就行了。”
于是,大家又找了辆自行车,让姜国庆坐在上面,便冲冲向医院赶去,后面也有许多人跟着,这会儿一个个是心急如焚,箭步如飞,大家一边跑一边呼唤着小桂娥的名字。在半路上,也许是肥皂水起了作用,小桂娥的嘴里吐出了大量的物质。一股农药味夹杂着肥皂水和胃液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大家虽然觉得难闻,但还是小桂娥的生命要紧,他们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到了医院,医生们便将她送到了急诊室。并问道:“她服的是什么药?”
“是‘井冈霉素’,我们还给她喝了点肥皂水。”
“什么?你们给她喝肥皂水?是的,肥皂水是可以洗胃,但是,它也伤胃,它的副作用极大。”医生说完后,便根据他们提供的药名对症配药,给小桂娥吊上了一瓶水,并让姜国庆坐在床边,紧握着小桂娥的手,等待着她的醒来——
待两瓶水下去之后,小桂娥便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嘴里只知道叫饿。大家见小桂娥醒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并一起发出了一声:“呼——”医生便帮她定了一碗水饺。护士扶她坐了起来,并喂她吃完水饺。在场的人都感叹说:
“看来她实在是太饿了。”
“怎么不的?天天饱一顿儿,饿一顿儿的。”王大妈说道。
大家都劝姜国庆道:“你也该收敛些了,你不能因为李秀英走了就不照顾孩子呀!她现在可是你唯一的命根子呀,你不理她,你将来怎么办?你想过吗?”
姜国庆此时也是哑口无言,他真的感到自己很没用,也感到很没面子。自己竟然会把自己的孩子逼向绝路。
——大家说到这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待药水用完之后,也就可以回去了,他们就问道:
“小桂娥,你要谁抱呀?”
“我要王大妈抱。”
这时候,小桂娥刚从死亡线上给拉回来,当然得纵着她点。她说要王大妈抱,王大妈便将她抱起来,并说道:“好,走,咱们回家。”
“我不要回家。”
“瞎说,你不回家——你去哪里呀?”
“我要去你家。”
“去我家?好——我带你去我家。”
王大妈将小桂娥抱出了卫生院,跟着来的邻居们都在后面跟着,他们此时对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特别地关心,也特别地照顾。在关键时刻也才能够让我们体验到乡亲们的真情所在——当然,这是值得赞扬的。我们不该去否定他们的可贵。可是,如果这种爱再博大一点,是不是更好呢?
小桂娥毕竟今年也已经七岁了,要是抱上一两里路谁受得了呢?何况王大妈已经是四五十岁人了,她将小桂娥抱到卫生院的大门口便感觉有些吃力了。便将小桂娥放到车上,姜国庆依旧坐在人家的自行车上都跟着走了回来。一路上,大家又劝说了姜国庆几句:
“这些年你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了吗?你想想,你的女儿,才七岁的女儿,居然会想到了自杀——当然,也许她不是自杀,是误喝了‘井冈霉素’,可是她怎么又会摸到这玩意儿的呢?你说说看,谁家的农药不都放到孩子摸不到的地方?你能保障她一日三餐都吃饱了,她又怎么会到处乱摸?会跑到你的床底下去?你不是喝酒,睡得跟死猪似的,她跑到你床下面你会一点知觉都没有?”
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姜国庆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几年给女儿带来的伤害,心里也是懊悔万分。并在心里暗暗决定要改掉喝酒的习惯……
——小桂娥的母亲李秀英自那日离开家之后便和张学荣结了婚,也就住在离这个山村不是太远的张学荣的家里,每每听到小桂娥无缘无故遭受姜国庆的毒打的时候,心里是疼痛万分,有如刀割,结果是心中空滴泪,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泣。然而,李秀英毕竟是生活在山野乡村,远离城市,市场经济的发展仍未波及到此,先进的思想文化在此更是难以传播。农夫乡民,虽心地善良,却口无遮拦。常常三五成群地聚坐在一起,论长道短。胡乱地谈论别人的闲话,传播一些道听途说的别人的**,无情地乱揭别人的伤疤,根本就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心上。甚至连张学荣也要时不时地讥讽李秀英几句,这让她听得很不是滋味儿,她真的后悔她当初为什么会委身于他,落的是里外难做人。况且她知道姜国庆是因为知道了她有了外遇二将她赶出家门的。所以她更无法忍受碰到姜国庆的尴尬局面。所以,纵使她悲痛欲绝,也只得空悲切。今日听闻七岁的女儿居然服毒自杀,更是心如刀割,却又手足无措。足足焦急了半日,后来又打听得没事。心中悬着的石头才放了下来。
小桂娥自被王大妈接回家之后,便在她家待了数日,王大妈对她则是细心照顾,她便不再肯回到父亲身边了。每每王大妈提起叫她回去之事,她便痛哭流涕,王大妈见她怪可怜见的,又只得好言宽慰,并拿出糖果、蜜枣来哄她,并说“不送她回去”之类的话,她才又渐渐地安静下来——有时到了夜间她甚至还会梦见被送回父亲身边、遭受父亲毒打的情景。经常半夜在梦里哭醒,这让王大妈不禁又怎添了怜悯之心。她见小桂娥生性乖巧、懂事,实属难得,心中甚是喜欢。然而,如若将她久留于身边,又恐引起乡邻们非议,说她看上了人家的钱财,说她替人家抚养孩子又收了人家多少好处。但是,王大妈又想:“如果就这样将她送回去,万一她再一次遭受父亲的毒打,再一次服毒,却不一定有这么幸运给及时发现,让她夭折黄泉路,岂不是我的过错?”正当王大妈左右为难之际,小桂娥的姑母不知怎地,也听到了小桂娥服毒之事,便回家来探望。又听说小桂娥在王大妈家,便赶了过来。
王大妈见小桂娥的古墓来到了家门前,便站起身来,满脸笑容地赢了上去,微笑道:“妹妹向来可好?”
“嫂嫂辛苦了。”
“哪里?应该的,”王大妈笑着说,“妹妹可是个大忙人啊!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看看?倘若小桂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会来吗?”
“嫂嫂这么说我,可冤枉死我了,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到此事,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到家又听说有嫂嫂照顾着,我心里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我正为这事苦恼呢?小桂娥她有家不敢回,整天呆在我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妹妹休要顾虑,倒不是我不关心她,也不是我养不起她。只是我跟她非亲非故,而她家这等富贵,在别人看来,还不知我得了她家多少好处似的。其实你也看到的,可我到最后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将来她若是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还好说,她若是有什麽不测,岂不是我的过错?我怎么敢担此大任呢?今天你来了,我应该将她交于你才是正理。”

“她有父亲在世,交予我是何道理?”
“是的,她是有父亲在世,然而,你是知道的,自姜国庆出了车祸之后,便终日借酒消愁,更要命的是她还有发酒疯的恶习——倘若她父亲真的管用的话,还要她留在我身边干什么?让她留在他的身边,万一再出个什么意外,没碰上像上次那么好的运气,小桂娥白白丢了性命,悔之晚矣!”
“嫂嫂说的对,难得你有如此之心,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了。”
“你说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小小年纪,如此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差点儿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她说她不想回去,我又怎么能将她往地狱送呢?”
“这——这也难为你了,这件事我还得回去和我的老伴儿商量商量,我想他会同意的——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这么大的事情总是要和他说一声的,是吧?”
“恩,你说的也对。”王大妈点了点头说道。
“你放心,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都会给你个答复的,而且我会尽量征得他的同意的。否则岂不辜负了你的心意,你真是个值得人尊敬的人。”
“你是在挖苦我呢,还是?我有什么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
“不行啊,还有个问题,”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王大妈又想到了个问题,“姜国庆孤身一人,也没人照顾,女儿又不在身边,岂不更加的伤心?倒不如你们搬过来的好,你看他们家的房子是新建的,又大又干净,总比咱们家的茅茨土阶强吧?只是你们更劳苦一些。”
“王大妈既这么说,那我更得回去商量一下子,也得先问问姜国庆的意见——不,还不能问,这一问,我们倒不像是为小桂娥而来的,倒像是奔他家的房子来的了。”
“这倒也是,”王大妈说着,又思考了会,说道,“罢了,我去跟姜国庆说说。”
“你怎么说呢?”
“怎么说?这还要你教吗?——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吧?你回去把你老头子搞定,姜国庆由我来搞定,怎么样?”
“好吧,就依你的吧?那这段日子还辛苦你了?”
“这说哪里的话?辛苦我倒没觉得辛苦,这几年我不说天天给她送东西吃呗,起码是三两天送一次,我也没觉得辛苦啊。没娘的孩子,可怜那——真正是一首歌里唱的,‘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一点儿不假,没人管没人问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吧?”王大妈说完后,停了一会儿,随后长叹了一口气:“哎——”
——是啊,“多可怜的孩子啊!”也许谁看到这样命运的孩子都会发出如此的感叹。可是,又有谁能够真正尽心尽力地去关心关心这个孩子呢?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在“市场经济”的调节之下,社会经济是取得了一定的发展,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都取得了一定的提高,经济头脑也进化了,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先考虑一下厉害得失,总是先估量一下做这件事能赚多少钱,在大脑里权衡半天方开始行事。这些“有经济头脑”的人,谁也不会把闲余资金和剩余劳动力投入到这个“没有把握”的孩子身上的。总要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才回去做这件事。
小桂娥的姑姑一回到家里,她就把王大妈说的事情拿出来跟丈夫商量,想讨丈夫一个主意:
“吴广祥我跟你说的这件事该怎么办?”
——吴广祥这家伙原本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其为人心狠手辣,事事搬斤播两,斤斤计较。哪怕是一点点鸡毛蒜皮大的事儿,他都得算出个利弊来,他是个从不吃亏的家伙,几乎他们全村的人都要给他算计尽了。姜如月回来将王大妈说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内心的高兴更是没的说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他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点燃一支烟,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和激动:“我们马上就要从这个鸡窝一样大小的屋子里走出来了,去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那是一件多让人高兴的事呀!我做梦都想让你住上这样的房子。”
“你就给我少贫嘴了,跟着你呀,我看这辈子也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这不是就要住上了吗?”
“这是你挣得吗?”
“也算是呀,别人是挣钱,买材料,盖房子,我是给它来个三合一,直接挣房子,这不省去了很多的艰辛吗?你还不乐意。”
“你这是强词夺理。”
“其实,这对于你弟弟而言,不也是一件好事吗?让他和孩子都能够得到相应的照顾。”
“俗话说,‘知夫莫若妻’,我还不知道你的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
吴广祥想了想说道:“你得再回家一趟,不过你得记住,千万不要说我们要搬过去之类的话,,你回去先帮他把脏衣服洗洗,——他一定有好多天的衣服没洗了,得了闲儿,再不经意地问问他今后的打算,总不能把女儿放在人家过一辈子吧?——你就这么跟他说吧:‘你现在需要个人来照顾你才是,是吧?不是做姐姐不关心你,姐姐每天吃都在想,弟弟吃饭了吗?每天在洗衣服的时候也想,弟弟的衣服由谁来洗呢?我多想照顾你呀,可是姐姐也是无能为力呀,我家里还有四个孩子,也离不开呀,若是两头跑,家住这么远,事情做不成,把时间都跑没了。’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如果他叫你搬过去你就假意推托,这样会刺激他,会让他恳求你搬过去,如果你能让他做到这一点,我想你就成功了。”
“你真的把我看成糊涂虫了,要这麽地千言万语地叮嘱着——不过,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有心计了?让我都感到有些后怕。”
“你怕什么呀?我算计了天下人,也不会算计你呀。”
“恩,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高兴的话,不过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相互看了一眼,忽然相互会意地笑了笑,两个人就算这么商议定了,两个人的意见得到了统一。第二天,当姜如月再次回去看望他的弟弟的时候,果然根据她丈夫的话,一到家就帮着姜国庆又是扫地又是洗衣服的,将他的家里收拾的停停当当,十分整齐。姜国庆看着是满心欢喜,心想,“还是有姐姐的好,毕竟是一个娘生的。”
“你说你天天这么借酒消愁的,自抛自弃,这怎麽能行?谁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呀?水不要经历一些坎坷呀?你现在就这样,你的孩子怎么办?你将来又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呢?——想不想再找一个?老姐在给你介绍一个?”
“什么?再找一个?说得轻巧,谈何容易呀——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我出了车祸,莫说再找一个,就算是在找十个也不成问题。可如今,却只能说嘴皮子了,恐怕比登天还难。再说,就算真的再找一个,恐怕吃苦的还是娥儿。”
“你既然心里明白,那你为什麽还要借酒消愁呢?”
“我不喝酒——我不喝酒,我这心里憋屈得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一顿可口的饭菜也那么费劲。过去我是何等的威武,可现在呢?你叫我怎么不伤心?”
“兄弟,姐姐我没你上的学多,也没你走的路多,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懂得,‘英雄不提当年勇’,男子汉大丈夫只当能屈能伸,不就少一条腿吗?少一条腿算什么?有姐姐在,你怕什么?有什麽困难你尽管提,姐姐会帮助你的,只要我一有空就来看你。”
且说,王大妈前天晚上正和姜国庆商量过,要姐姐搬过来住的事情,今儿姜国庆见姐姐对自己这么照顾,心想,“这天底下谁是知冷知热的人哪,李秀英我对他这样,可结果呢?哎——”姜国庆心里想着,嘴上吞吞吐吐的说:“我有一件事情——想和姐姐商量商量——”
“什么事?你就说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麽你就说嘛。”
“我想——叫姐姐一家搬过来住。”
“那怎么行?地那么远,也不方便呀。”
“现在种地都是机械化,就收和种的时候费点事。”
“好吧,为了照顾你,我就回去和老吴商量商量。”
于是,他们就这么商议定了,这时候姜如月正准备回去呢,吴广祥又想到了个什么问题,并急急忙忙从家中赶来。他见了姜国庆,二人先互相打了声招呼,姜国庆让座。
“你有巴巴儿地跑过来做什么?我不这就回去吗?”姜如月见了吴广祥说道。
“你以为我是来接你的呀?臭美。”
吴广祥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将姜如月说愣住了,她没有说话,在那里站了半天。吴广祥便将姜国庆如何受伤,如何求医问药之事细细询问了一遍,姜国庆细细作了回答之后,便将和姐姐所说之事说了出来。让姜如月没想到的是,他是极力地反对说:“我说舅子啊,不是做姐夫的不想帮你呀,只是我们一家六口都搬到你这里来了,势必我哪里就得关门落锁了,若是长期下去,我那的基业可就势必被侵蚀殆尽,虽说我家条件不如你家,可那也是祖上的基业呀。”
吴广祥这句话听得姜如月是目瞪口呆,心中不断地埋怨:“他这是怎么搞的嘛?他叫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好不容易让姜国庆提出来了要我们全家都搬过来的要求,可他为何要执意地拒绝呢?是不是少根儿经啊?”
姜国庆见姐夫是如此坚决地拒绝此事心中感到很是意外,他非常着急,不知所措。这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更是为了他的女儿,他对自己先前的举动又何尝不后悔呢?只是有话无人说,有苦喊不出,借酒消愁只不过是排泄他心中的压抑和不满的方式罢了。然而他却差点因此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在看到的。可是,他一个残疾人,妻子走了,女儿又不在他的身边,他是何等的孤独,这是可想而知的。姐夫竟然如此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这更让他是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他心急之下,竟拿出了自己的房产证和土地证,说道:“我把我的房产都归你,你那点破屋又有何稀罕的?”
“这——这我怎么敢收?”
“莫非我遭此大难,姐夫就这么袖手旁观不成?”
“哎——舅子你这么说,岂不是冤杀姐夫了吗?舅子既执意如此,那我就不能再推脱了,否则岂不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不过这房产证什么的,我是断不敢收。”
“姐夫如此胸襟实在是令小弟我感动万分。”
“可是,若只是你我二人,这事的确好办,可是,孩子们呢?我这么多孩子呢,他们将来和你的女儿将来会不会有什么摩擦也是说不准的。”
“姐夫竟想得如此周密,实在是让我佩服,的确如此啊,做父母的为儿女考虑是应该的嘛。既然这样我们就草草地签一份合同怎样?”
吴广祥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可他却又说:“这不就显得我们兄弟之间又太见外了?”
“姐夫这话说得,事归事,情归情这还是要分清楚的,你不提,我也没想到。既然提到了,就该这么做嘛。”姜国庆说着,又和姜如月说道,“姐,我那床头柜里有纸和笔,给我拿来。”
姜如月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吴广祥的意图,实在是令人可怕,她说道:“弟弟呀,你可得三思呀!这一签意味着什么?”
“有什麽好思的?姐夫的想法也是在为孩子们考虑的嘛,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有什麽好思的,为了让你们尽快地搬过来,早些签了要紧。”
其实姜国庆自己现在也已经是无计施从,一点退路也没有了,女儿这次的举动已经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因醉酒给女儿造成的伤害——差一点儿是无法挽回的。在现在没有喝酒,脑子清醒的时候,他又如何忍心再一次目睹女儿遭受痛苦时的表情呢?对于他先前的举动,他现在也是后悔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正当自己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如日中天的时候却遭此横祸,还失去了一条腿,需要依靠自己的姐姐、姐夫过日子。倘若他是孤身一人,他宁愿一死了之,也不愿寄人篱下,苟延残喘。可是现在,小桂娥生下来了,该怎么办?总该给她生存的权利和条件吧,总该尽可能让她过得更好吧?姜国庆怀着这样无奈的心情,在两个人经过一段时期的商榷之后就签下了这分所谓的协议,由姜国庆主笔:
关于女儿姜桂娥的抚养权移交其姑姑姜如月
本人以房产作为酬报的议定书
(下文简称:议定书)
一、由于本人因一次车祸导致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经历不振,已无心力抚养女儿姜桂
娥,今以举家之资作为酬报献于姐姐姜如月和姐夫吴广祥一家,由其夫妇二人代我抚养,以解我
心头之忧。
二、抚养时间:自即日起至其法定成熟年龄为止。
三、抚养内容:在这期间要保障姜桂娥衣食生活所需、医疗所需的一切费用;除姜桂娥本人
自动放弃、或没有能力之外,以保障其接受义务教育、高等教育的权利,在此期间的学费、生活
费须得到相应的保障,使其安心学习,不可影响其学习的情绪,误其前程。四、即日起,此协议正式生效,吴广祥、姜如月正式成为姜桂娥的法定监护人,在监护期间
内,监护人须充分保障其生命安全,充分尊重其人格和尊严,不可对其肆意践踏和辱没,且在监
护期间内,监护人更不可对被监护人进行**上的伤害和攻击,不可抽打被监护人。
五、此协议一式三份,吴广祥与姜国庆各一份,还有一份交于村委会保管。
签字:姜国庆
________
1989年11月23日
姜国庆写完后又读了一遍,交于吴广祥的手中,吴广祥装腔作势地推了几次,最后看似勉强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这样,我的小主人翁的抚养权就交到了吴广祥的手中。我的小主人翁就成了吴广祥一家的船上的一个孤苦伶仃的乘客,她的快乐、她的需要,甚至她的生存,完全取决于这两个成年人的判断,要是这一家的决策者选择将这条船驶入困难、灾祸、饥饿、疾病、堕落、死亡,那么,这个关在船舱里的小囚犯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她是个孤苦无助的可怜虫,关于来到世上做人,从来没有谁问过她有没有什麽要求,更没有谁问过她是否愿意到不负责任的姜国庆家来做姜国庆的女儿。在姜国庆和吴广祥签下这份协议之前也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接受吴广祥和姜如月的监护。有一位诗人威廉*华玆华斯,人们都认为他的思想深、值得信赖,他的诗歌纯真、轻盈,也许有人很想知道,他在说“自然之神省计划”的时候是否有任何根据。
姜国庆一张纸便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这点微薄的资产拱手让给了别人,姜国庆一张纸便将自己唯一的孤苦无助的女儿的前途寄托在了和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自私自利而又心狠手辣的吴广祥身上。就凭这张所谓的协议,又有多大的约束力呢?在没有素养,蛮不讲理的人面前有如一张白纸而已。而对于姜国庆而言,则意味着自己已失去了房产。他女儿的命运又将如何呢?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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