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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姜桂娥对眼前的这个家充满着无比的憎恨和厌恶,虽说她对那所陌生的学校充满着无限的期盼和向往。但是当她真的到了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里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依依不舍。她站在门口,久久地望着门前陪伴她一起成长的老白栎树——曾经从它的身边走过多少个日日夜夜,却从来没有注视过它,她抚摸着它身上粗糙的肌肤是那样地亲切,那样地令人依依不舍;她一块块地摸着围墙上的砖头……她对这里的人没有什麽留恋的,可对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却感到是那样地亲切。
“小桂娥,你就要离开姑姑了,你的心里就不感觉有些难过吗?”
姜如月以为过了这麽长的时间——从旧的一年到新的一年,姜桂娥应该忘记旧恨。她想在姜桂娥的心目中树立一个新的形象,可是没想到她却说:
“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我恨不得立刻就离开你们!”
姜如月听到她的这句话,气得气都喘不过来:
“你……你……你真是个孤僻、粗鲁、放肆的小家伙,你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呢?”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这些卑劣的行径,你们做都做出来了,我为什么又不能够把它说出来呢?真是奇怪!”
“我承认我们打过你、罚过你,但那都是在教育你要好好地做人,那都是为你好呀!”
“呸!吴太太,请你不要假惺惺的了,反正我也要走了。再怎麽假惺惺的又有什么用呢?再怎麽样我也不会说你好话的。”
“你怎么能够这样对你的恩人说话呢?”
“我的恩人?谁是我的恩人?你说的是你吗?——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你不要栽在你丑恶的嘴脸上皮上一件虚伪的外衣了,给谁看呢?总之,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地离开你们!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们这一张张丑陋的嘴脸!”
在正月初十的那天晚上,吴广祥夫妇便开始张罗着给姜桂娥的出行打点行李,并雇了一辆马车准备次日使用。这一夜,姜桂娥显得异常地兴奋,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她真想将心中的快乐找个人分享分享,可是眼下,谁又是她能够倾诉衷肠的人呢?谁又是她能够分享快乐的人呢?——不过,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明天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离开这些让她伤心的“亲人”,离开这些让她不时地遭受毒打,遭受辱骂的日子,离开整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活……虽说她现在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明白“东方之珠”是如何地闪耀,不过,到目前为止,对她来说,能够离开这里将是件最高兴的事情——她异常地兴奋,她异常地激动,她急切地想找个人分享、分享……
姜桂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到天空快破小的时候,她才渐渐入睡,可当她刚睡着的时候,吴广祥又将她叫醒了:
“桂娥儿,起床!快——快起床——今天不是要去学校了吗?”
此时的姜桂娥才刚刚睡着,还沉睡在睡梦之中,本想推开叫醒她的人,嘴里还隐约嘟哝着:
“让我——再睡会儿!”
可后来又隐约听到“上学”的字样,她顿时又变得精神起来,就像注入了兴奋剂一般,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终于可以上学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了——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说不出的痛快——对于这个家,她没有丝毫的留恋。
可是,越是到了要去学校的时候,姜桂娥的心里越是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着恐惧。正当她高兴得几乎快要发疯的时候,姜桂娥对那个陌生的学校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猜想——脑子里出现了一连串的问题:
“学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教室有没有家里的房子那样结实、漂亮?学校里的教师又是什么样子的教师,会不会像姑姑姜如月那样随便地打人、骂人?学校里的同学又是什么样的同学,会不会像吴春宏和吴春兰兄妹那样残暴、野蛮和蛮不讲理?……”
姜桂娥马上给换上了一件新的外套——就是她姑姑年前给她准备近三年来唯一的一件新外套。姜如月让姜桂娥和马车夫一起吃了早餐——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吴广祥已经将她的行李搬上了车,可是里面到底装些什么,姜桂娥就一无所知了。随后,当她吃晚饭后,她也给搬上了车。从此,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她就要告别故土了。可是,她对这个生她的地方,对这个她生活了八年的家,除了门前的那棵老白栎树和家里的一些不会说话的家具和砖墙之外,没有丝毫的留恋的——
他们吃晚饭后,姜如月将车夫叫到了一边也不知她和车夫说了些什么,姜桂娥只瞧着姜如月的那两片嘴唇上下不停地动着,还不时地伴有一些肢体语言,两手动个不停,车夫则在那里连连地点着头。他们在那里窃窃私语的好半天,车夫才上了车,马车疾驰而过。马车在平坦的大路上还走得很顺利,可是走不多远,便是山路崎岖,马车只得慢慢地颠簸,车夫怕姜桂娥途中困乏,在马车里睡着了,便跟她闲聊起来,他赞叹姜如月道:
“你那姑姑可真是一个好心的人啊!她不仅供你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而且还供你读书、上学,就算是亲身父母也未必做到这一点啊!”
“不!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一个非常恶毒、非常残忍的女人,他们一家强占了我爸爸经营的屋子而没有认真履行他们的职责。——这套本该属于我个人的屋子,现在——永远不再属于我的了。”
车夫听了姜桂娥说的这些话,心中着实大吃了一惊——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她讲的话竟然和她姑姑讲的话完全相反,到底是谁在说谎呢?小桂娥讲的是那样的流利,一点也不吞吞吐吐的。如果不是她的真实感受,即便是一个天才的谎言家,也编造不出这样优美的谎言来。而且,她是那么地镇定,所以,他还是相信了小孩子的话,他们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姜桂娥掀开车帘,四下里看了看,结果是茫茫一片,她问道:
“师傅,我们还得走多远得路程啊?”
“怎么?你困了吗?可千万别睡着了,路还远着呢。”
“我们还得走多长时间啊?”
“因为山路崎岖,马车不便快行,大概要走到太阳下山我们才能够到达。”
“我真不懂,既然你姑姑那么疼你,那么关心你,为什么她不来送送你呢?”车费继续说道。
“我刚才就跟你说过,她不是一个善良、好心的人,她都恨透我了,她才不会送我来呢,也许她现在正巴望着马车从山上翻下去,把我摔个粉身碎骨她才开心呢?”
“住口!乌鸦嘴!”车夫们最忌讳出门时有人说些不吉利的话,他听了姜桂娥的话生气地说道,“出门在外,山路艰险,你竟说出这些不吉利的话来,难怪你姑姑说你是个充满邪恶的幽灵!”
“我姑姑到底说我什么了?”
“住口!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就别说话,我可不喜欢吹毛求疵的孩子!”
车夫的这句话让姜桂娥再也不敢开口了,接下来他们就默默不语,车夫驾着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匍匐前进,速度慢得让人有些厌烦,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多的行李,他们还真宁可用两只脚作为交通工具呢。车夫干脆下了车,牵引着马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们跨过一道道山口,走过一道道山庄,穿过一片片茂密的森林,踏过一汪汪杂草丛生的沼泽——这里的道路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走了,常春藤一直延伸道路的对面,沾满了整条车道,树上的枝条到处乱伸,车夫用双手扒开树枝为马车开路,可还是不时的有树枝打在车棚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顺着马儿的脚步,马车是上下一路颠簸,摇摇晃晃的,宛若婴儿的摇篮,现在他在车上已经颠簸了好长的时间,渐渐地,姜桂娥已忘记了恐惧,在车上深感困乏,陷入了困梦之中,睡着了,直到马车走到毕节城中,在一家门前标有“路边小吃”招牌的私人小饭店门前停了下来,车夫下了车,叫醒姜桂娥说道:
“唉!小姑娘!快新新!吃饭了!醒醒!”
姜桂娥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用巡视的目光环顾了四周一遍,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车夫身上,并用询问的目光看了车夫一眼。
“来!先下来吃点儿饭吧!”车夫会意地说道,接着又将姜桂娥从车上抱了下来,卸下马匹,小儿立即走过来,接过缰绳。
“去给我的马儿喂些饲料!”车夫交过缰绳之后说道。
小二接过缰绳,牵走马匹,接着车夫将姜桂娥带进了餐厅:“来,过来吃点东西吧。”
这是一家开设在路边的,既管客人饭食,又管随行马匹饲料的小旅馆——因为此时在这里马车依然是人们出行的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这样,有客人坐马车到这里歇脚、吃饭,既能使自己填饱肚子,同时,也给马儿补充一些体力。这样,客人们吃剩下的饭菜也不会白白地给糟蹋了,还可以再赚一些钱两,所以,这里的饭菜虽然价格不比别家的便宜多少,可生意却向来不错。
车夫带着姜桂娥在一张空桌旁边坐了下来,老板娘拿着一份菜谱放在车夫面前:
“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车夫接过菜谱,前后浏览了一下,随后点下了三盆菜:宫爆鸡丁、清蒸武昌鱼、香菇青菜,随后便将菜谱交给了老板娘。老板娘结果菜谱又问道:
“请问先生,您需要点酒吗?我们这里的酒也是很有名的。”
“不必了,谢谢,我还得赶路呢,你就尽可能快些吧——别忘了给我的马儿也喂些。”
“好的,您稍等。”
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来了,车夫便对姜桂娥说道:“来!小家伙!吃饭了!吃饭!”
“你自己吃吧!我现在不饿,不想吃。”
姜桂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下车后,感觉胃好不舒适,还伴有恶心和呕吐的感觉,她一点也吃不下,车夫看了,虽说心里着急,也是别无他法,他问道:
“要不就喝点水吧?”
姜桂娥点点头,厂方给他要了杯水。
“你还是多少吃一点吧?我们到学校的话肯定超过八点了,到那边肯定没饭吃的。”车夫一边吃一边又劝说了一会,可待他吃完后姜桂娥也没有碰筷子,一直坐在车夫对面,傻傻地看着他吃。车夫吃完后,便拿出他随身携带的饭盒,叫老板娘装了小半盒米饭,又把身下的菜都给装了进去,將饭盒装得满满的,说道:“你不吃我就带着,饿了叫我。”
“恩。”
“怎么样?你还感觉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走?”
“不——不要紧的!走吧!我能行!我支持得住。”虽说姜桂娥感觉身体很不舒适,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以及对学校生活的渴望和向往,更由于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个让她饱受折磨,让她伤心的家,心里特别高兴,身体不适所带来的痛苦也大大地减轻了,为了尽快赶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车夫付了帐,叫小二迁回马,套上车,将姜桂娥抱到车上,继续赶路。
下午的空气有些潮湿,还带有一些雾气,由于在车夫吃饭的时候,得到了半个小时的休息,姜桂娥也显得精神了些,这里的道路平坦,车夫在马背上鞭策了两下,它加快了脚步,快速穿过略显繁华的街道,可走不多远,接下来又是山路,车夫只得再一次让马儿放慢了脚步,山中的雾气更浓了。姜桂娥看着层峦叠嶂的山峰中间漂浮着的一缕缕白皑皑的雾气,荡悠悠,穿梭在山峰之间山峰在一缕缕雾气中间若隐若现,远处就更模糊了,完全是白茫茫一片,宛如进入了仙境一般。
——现在,随着马车离家渐渐远去,姜桂娥离家已经越来越远了,对她而言,已经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了,她此时的兴奋劲儿也更高了,她的内心也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啊——我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啦!终于不要再看姜如月的脸色啦!终于不用担心那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毒打和辱骂啦!啊——我真是太高兴啦!太高兴啦!”姜桂娥心里想着,嘴里叫着。她感觉期望已久的时刻已经近在咫尺了,此时的兴奋足以使她疯狂,可她却又突然镇定起来,她生怕此时在出现什么意外,乐极生悲……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困倦,忘记了饥饿,不断地向车夫询问各种各样关于学校的事情,车夫哪里会知道,哪里会理会她的问题:
“你安静些吧,学校里这儿还远着呢!”
果然还远着呢,姜桂娥直瞪着两眼期盼着,她四下里张望着,天色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当马车在一次走进一个山谷时,那里茂密的树林挡住了残阳余晖,叶色变的更浓了,周围一片漆黑,只听得一阵阵狂风在树丛间猛烈地吹刮着,打得枝叶声声作响。
树林中还不时地传来鸟儿清脆的叫声,犹如那久违的催眠曲,清脆、悠长——姜桂娥再一次进入沉沉的睡梦之中,任凭马车行驶,终于,车子停了下来,姜桂娥也给惊醒了,车夫掀开车上的布帘:
“到了!下车吧!”
马车声和车夫的喊叫声惊动了学校里看门的老者——这位老先生因白天得到老师们的关照:今晚会有一个小朋友入学,固然在传达室内没有入睡,听到校外传来异样的声音,便走过来问道:
“请问你们是……?”
“老人家,我是来送这位叫——”车夫说到这里,忽而忘记了姜桂娥的名字,便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姜桂娥一眼,姜桂娥会意道:
“姜桂娥。”
“——哦,姜桂娥,——叫姜桂娥——你看我这记性——我是来送这位叫姜桂娥的同学来上学的。”车夫说着,便将姜桂娥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老先生听了车夫的话,顺着车夫的手势看了姜桂娥一眼:“哦——好可爱的小姑娘!老师们下班之前关照过我这件事,请进屋说话!”
“我就不了,请赶紧把东西卸下来吧,我还得回去呢。”
“这天色已晚,山路崎岖,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回去岂不方便?”
“不、不……谢了,明天还有生意呢。”
老先生见车夫执意要走,便赶紧帮忙将姜桂娥的行李卸了下来,马车走了。
姜桂娥因在车上不得动弹,颠簸了这麽许久——这对于她而言,还是生平第一次,她不禁腿脚和身体都僵硬了,脑袋也给颠簸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往板凳上一坐,两眼直发愣。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怎麽你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呀?你爸爸妈妈怎么没有送你来呀?”老先生说着便将姜桂娥的被褥铺到一张空床上,“今天你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明天老师会给你收拾床位的。”
“——我没有爸妈。”
“你说什么?你没有爸妈?”听到这个不寻常的消息之后,老先生的心里边感到一阵酸痛,慈悲了起来,“好可怜的孩子呀!”他在心里感叹道,随后又问:
“你爸妈是怎么没的?”
“我听说是在我爸出车祸之后,我妈离开了我爸,从此,我爸就变得暴躁起来,后来,我姑姑一家又来到了我家,后来不知怎的,我爸也离开了我。”
“哦——”老先生听说完之后,轻轻地摸了摸姜桂娥的脑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好可怜的孩子啊!”
姜桂娥没有说话,好久没有人这样摸过她的脑袋了,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情,这种父亲般的关爱让这个整天遭受着毒打和辱骂的孩子感到格外的温暖。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她内心的感激之情就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
老先生接着又说道:“你的行李我都帮你收拾到我的传达室里来了,被子也给你铺好了,你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夜,明天老师会给你重新安排的。”
“传达室”这个名词还是第一次在姜桂娥的耳边响起,后来她明白了,就是这间靠着院门的卧室兼客厅兼办公室的小屋。老先生先将姜桂娥其他的行李都拿了进去,姜桂娥也跟了进来,一丝微弱的灯光照满了整间屋子,这间屋子的门框很矮,老先生得低着头才能进出。姜桂娥的**又从凳子上移到床上,依旧是一动不动的,她看着老先生将她的行李搬进屋内,在角落里放好。
“我看你赶了这么一天的路,肚子也该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吗?”老先生收拾好她的行李之后说道。
姜桂娥没有说话。
老先生又说:“老师们下班前还吩咐我为你准备了晚饭,要吃点吗?”
“不了,谢谢,通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我这肚子胀得快要吐出来了,哪里还吃得下什么东西呢?”

老先生听着她说话时那有气无力的声音,看着她一脸苍白的面容,立刻打来热水给姜桂娥洗脸和脚。随后便安排她入睡了。经过这一天的颠簸,姜桂娥终于躺了下来,她使劲地伸展着她那僵硬的四肢,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闭上了眼睛,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内的一切已经尽入眼帘了。屋子的四周是用土墙围建起来的低矮的墙基,虽说墙基的年代并不久远——这传达室大概是这里改建成学校以后建立起来的,和这里的其他建筑显得有些不大协调,但土墙基上用芦苇编制而成的围墙已经破旧不堪了,本来使用金黄色的稻草覆盖的屋顶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淋,已悄然变成了黑色。粘满了尘土的蛛丝缠绕着断草而显得摇摇欲坠,地面上也没有铺什么地板、地面砖,依然是裸露着泥土,虽然说不是很光滑和平整,但除了个别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粘满尘土的蛛丝之外倒还算干净。她还发现自己现在睡的这张床是一张便床,,是在板凳上隔着床板拼制而成的,蚊帐是用竹竿支撑起来的,也已破旧不堪——
眼前的一切就是她期盼已久的“学校”,现在竟像梦一样展现在眼前了——显然这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这到底是幸福还是灾难,她也无从得知。这种吉凶未卜的感觉使她在这个新的环境里面难以入睡。这种感觉就好像孤身一人进入了一片广阔、阴暗而陌生的森林,这里或有孤魂野鬼、或有豺狼虎豹、或有山贼草寇藏匿于其中,任何一个轻微的声音都会使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姜桂娥躺在床上已经很时间了,她依旧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姜桂娥发出的声响已经被老先生察觉到了,他关切地问道:
“怎么?你还没有入睡吗?”
“我睡不着。”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是很困的,可就是睡不着。”
“我想大概是对新的环境还不够适应吧,过几天就会好了。”
“我感觉胃好难受,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哦,这还是你长期颠簸造成的,休息几天就会好了——要不要我给你拿个钵盂来?”姜桂娥没有说话,老先生出去拿了个盛着草灰的钵盂过来,放到姜桂娥的床前。又关切地问道:
“要不要喝水呀?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好的……谢谢!”老先生放下钵盂后,又倒了半碗水放到姜桂娥的身边:“先凉一会儿,小心烫着——喝完了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明天是你上学的第一天,也是你和老师见的第一面,要养足精神,给老师留个好的印象——老师明天就要给你安排床位了,这里的学生是高年级和低年级混居的,你要学会和她们相处,这里的孩子都比较调皮,你可千万别和她们发生争执——不过。女孩子要好一点,你有什麽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好了。”
姜桂娥听了老先生的话,感觉是那样地亲切,那样地温暖人心,似乎预示着一个新的幸福生活即将来临,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这种感觉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乡,桌子上的水也忘了喝了。等老先生将她叫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学校里的一位老师站到了她的跟前,这是一位刚从学校毕业的还不到二十岁的女教师,她个头不高,身姿袅娜,肌肤细嫩光洁,面色红润,脸上还挂着一丝甜美的、带着一点童真的笑容,使她看上去倒不像一个教师,而像一个亲切的大姐姐,让人感到很容易接近。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马老,这就是昨天晚上过来的那个孩子吗?”她一进门,将屋子扫视了一遍之后就将目光落到了姜桂娥的身上,并问道。她的声音是那样的甜美,轻盈。犹如他袅袅婷婷的步态令人体酥身飘。
“正是,由于她昨晚来的比较晚,再加上一整天的颠簸和对新环境的不够适应,昨晚她睡得比较迟,到现在她还没有睡醒呢。”老先生听了老师的话,看了姜桂娥一眼,又问了老师一声早安,然后对她还没有醒来的情况作了一番解释。
“哦!”听了老先生的话,老师微微点了点头又走到姜桂娥的床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胸口,说道:“哎——姜桂娥——姜桂娥!快醒醒——快醒醒!上课了!”
姜桂娥终于被老师叫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一美若天仙的女子站到了自己的床前,又听到她喊“上课”的字样,想她必定是老师了,她立刻被从睡梦中惊醒,随即便穿好衣服,起床了。
“这孩子也太小了,真不该叫她一个人来,父母也不陪着——”当姜桂娥起床的时候,老师看了她一眼,感叹道。
老先生忙解释——或者是纠正老师的错误观点道:“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又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你说什么?——她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哦——我的天哪,好可怜的孩子!”这位年轻的女教师又感叹道。随后又问她多大了,都读了些什么书,叫什么名字,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写等语。她都一一作了回答。
“我叫姜桂娥,姜子牙的姜,桂花的桂,嫦娥的娥。”这自是小儿无礼之语,这显然低估了一老师的智商,她还示意要纸笔,以写下自己的名字。
作为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自然不会将一小儿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她明白了姜桂娥的意思之后便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来递于姜桂娥,她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不够漂亮,但却十分清爽,已是十分难得。老师不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好、好……写得不错!这‘姜桂娥’三个字从字体上看自不能算漂亮,然字迹清晰、有力,写得不错——走吧!咱们上课去吧。”老师说着,拉着姜桂娥的手便要往外走去,不过两步,又回过头来对老先生说:“马老,我先带她去上课,行李下午来取,如何?”
“好吧,随你便。”老先生随口说道。
就这样,姜桂娥由着老师拽进了教室,她借着微弱的晨光跟着老师看清了这所有众多古老的建筑组建而成的,在东西两侧的墙角和北面的整块墙上都长满了苔藓。这里共有三排建筑组成,前一排是四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每个年级都分成两个班;第二排是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其中每个年级也都分成两个班,左右各三个班级,中间还空着一间教室大小的地方,当作走廊,是后排学生上放学的必经通道,最后一排的房子主要当作食堂、宿舍和老师们的办公室、会客室。其中每排教室中间的间隔也比较大,老师们不仅在这里种了些树木和花草,还有水果、蔬菜——可这些,同学们是永远也占不到边的。
姜桂娥跟着这个年轻的女教师穿过第一排的教室,向第二排最西边的一间教室走去。在教室门口的门框上方的门牌上标着“一年级(小)班”,这和其它的门牌是不一样的——其它的年级都是分“(1)班和(2)班”,后来才明白这实际上是个幼儿园教室。但凡每一位刚入学的学生都得在这里进行一年的学前教育——或者说是启蒙教育。这位年轻的女教师主要就担任这个班级的孩子们的学前教育工作,她多才多艺,除了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认字和算术之外,还会教他们一些儿歌、美术等才艺方面的知识,来培养他们的兴趣和爱好,还会教一些简单的自然科学知识,她几乎就没有呆在办公室的时间。这个教室里的课桌要比二、三年级以上的班级的课桌小一些,因为这样可以容纳更多的学生。教室里的小朋友有的唱、有的跳,打打闹闹,叽叽喳喳,声音老远就能听得见。老师听到孩子们的嘈杂声,拉着姜桂娥的手,立刻加快了脚步——这样,姜桂娥就只能跑步前进方能跟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拉着姜桂娥走上了讲台,拿着一根戒尺在讲台上连翘了数下,并大声吼道:
“安静、安静……请大家不要说话了——”
起初同学们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依然各自谈笑着,老师便紧紧地握住戒尺,使戒尺重重地水平地落在讲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戒尺的声音盖住了同学们说话的声音,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安静——我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她叫姜桂娥——大家欢迎!”老师将手搭在姜桂娥的肩膀上,将她向自己跟前轻轻地推进了两步热情地向大家介绍道,并举起双手肆意教大家鼓掌,随后,教室内响起了一片掌声,同时,同学们又站了起来——爬到了凳子上争先用目光来欢迎这位新同学,大家你推我,我拉你,嘈杂声再次响起,似乎比先前更厉害了。
“安静——安静——”老师再次大声喊道,可是,和刚才一样,同学们的嘈杂声淹没了她的声音,她只能再一次抡起戒尺,“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讲台上,这一招总是能够使教室里迅速地安静下来。
接着老师又在最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找了个空位置,安排姜桂娥坐了下来,然后又给她发了一套先前发剩下的教科书:语文、数学、美术、音乐、体育、自然科学,还有书法。这些课程都由她一人来任教,不过,她跟着书本认真教的只有语文、数学,其他的课程她都是通过讲一些《狼和小兔》、《黄鼠狼给鸡拜年》、《东郭先生和狼》、《农户和蛇》、《守株待兔》、《买椟还珠》、《掩耳盗铃》等许多经典而又有趣的寓言故事来教会孩子们一些做人的道理和成语;在体育课上,就让孩子们自由活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与其说她是一名教师,不如说她是孩子们的母亲——因为她对孩子们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或者说她是领着一群小朋友一起玩耍的大孩子——上午她只给孩子们上了一节语文课、一节数学课,第三节课她给孩子们布置了一些作业让他们去完成,将上午的知识再巩固一下。然后又给他们讲了几则寓言故事,这一节课也就完了。待第三节课下课之后,老师就领着姜桂娥来到传达室,准备将她的行李搬进学生宿舍——
“马老——马师傅——”老师领着姜桂娥走到传达室的门口,对坐在传达室里的马老先生热情地招呼道。
“唉——孔老师,给这位同学搬行李来啦?”老先生看了老师一眼,说道。这时候,她才明白了这位老师原来姓孔。
“是的。”
“要不要我帮你搬哪?”
“就不麻烦您老了,您还是先吃饭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怎么能让您受累呢,你看你这杨柳细腰的,哪里受得了这罪?您一个人带这么多的孩子,也真够累的,我们学校就数你最累了。”
“您太客气了。和这些孩子们一起玩,都觉得自己年轻多了。”孔老师见马老先生执意要帮忙,也就不好推辞了,只得说,“那您受累了。”
在马老先生的帮助下,姜桂娥的行李很快便给搬进了学生宿舍——这是一间坐落在最后一排和教室一样大小的宿舍,只留一扇门可以进出,宿舍里供放有十七张床位,中间四张床拼起来,给周围的十三张床环抱着,中间只留一狭小的过道让人通行。一张床上安排了四至五人不等,窗户上都糊上了报纸,就是大白天里走进去也和夜里没什么区别。
“小心点,慢点。”他们走到宿舍门前,孔老师分下手重的行李,打开宿舍的大门,室内出了门口这一点地方外,是一片漆黑。
“唉——”马老先生和姜桂娥应和道。姜桂娥从来还没有走进过这麽阴暗的洞**,她不禁感到心里有些害怕,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打起了寒噤,她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将行李挪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孔老师的衣角,身体紧贴着老师,小心翼翼地跟着老师移动着。孔老师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颤动,她停下来对姜桂娥说:
“你先站住,我来点一支蜡烛,”孔老师说着又转过身来对马老先生说道,“马老,您就把东西放在原地就可以了,就不耽误你了。谢谢啊!”
“唉。好的,客气什么呢?”马老先生说着,将行李放在了门口便回去了。
再说孔老师让姜桂娥站在原地不动自己从身上摸出一盒随身带着的火柴,划出一道微弱的火光,点燃了一盏煤油灯——这是宿舍里唯一的一盏煤油灯,给安置在宿舍最里面的墙壁上,同学们就借着这盏灯的微弱的灯光照明。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同学们是不允许带火种进来的,这盏灯只有值班老师才可以点燃,并由他按时熄灭——孔老师让姜桂娥在一张靠着灯的床上坐下,并借着微弱的灯光将姜桂娥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拿出一床被子放到已经安置了四个小朋友的床上,说道:
“晚上你就睡这里吧!”
姜桂娥没有说话,现在在她的脑子里,对环境的好坏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判断,心里还没有一个大致的标准,她只知道,在学校里,老师的权威是神圣的,她要求怎么着你就得怎么着。她的这一观点抹杀了她诸多的**。
“肚子饿了吧?”老师帮他收拾好床铺后又关切地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
“好!我们现在去吃饭。”老师说着,熄灭了煤油灯,带着姜桂娥走了出来。
姜桂娥跟着孔老师,绕过办公室和宿舍,姜桂娥发现在宿舍和办公室的后面还有一所孤立的房子在那里,门框上方也挂着一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着“食堂”二字。这屋子和前三排的屋子也显得不大协调,显然也是后来建造的。不过,放在三排房子的后面,对整个学校的外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姜桂娥跟着孔老师走进食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参差不齐地摆放着的四四方方的餐桌,这些餐桌有的是用两张破旧的课桌拼起来的,有的是些简易的四方桌——四根细细的脚上钉上一块破旧的桌面便构成了。先进来的小朋友早已吵吵闹闹地围着餐桌挤成一团,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抱怨今天的伙食。当孔老师将姜桂娥的那一份端到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午餐是那样地少得可怜——黑乎乎的窝窝头只有台球一样大小,还带有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儿,那半碗烧糊了的麦皮粥更是让人难以下咽,变了味儿的酸菜成了唯一的调味品。这些并不能够给饥饿的小朋友增加一丁点儿食欲,看着这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闻着这些令人作呕的酸臭的味道,同学们空牢牢的肚子早已给怒气和怨气充饱了。他们不停地埋怨着,不过,为了使下午不至于饿得特别难受——或者他们已经受不了了,他们还是尽力地吃着、咽着……姜桂娥闻着这些令人作呕的酸臭的酸菜、窝窝头和烧糊了的粥的味道,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赶紧跑了出去,在嘴里抑制了半天,她还是吐了出来。这事本来就让人感到窒息的食堂空气更加令人作呕,大家就好像受到什么恐怖的威胁一般,争先恐后地离开了食堂,午饭就这么结束了。姜桂娥这时才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腌臜的东西弄得满地都是,还溅了自己一身。
在里间吃饭的孔老师见大伙儿都一起跑出了食堂,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跑过来看个究竟。她一见到门口的场景,再看看呆呆地站在那里的姜桂娥,一身都是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便一下子明白了,她大声喝道:“你在搞什么飞机啊?你看看!你看看——赶快把这里清理一下!下午再找你算账!”老师说完后便赶紧用手捂着鼻子和嘴走开了。
——原来在“学生”食堂的里间还有一间小餐厅,那是专为老师们准备的小灶。餐桌上丰盛的菜肴令同学们望而却步,直流口水。冷菜有:南京烤鸭、盐水鹅、麻辣童子鸡、方火腿、五香牛肉、油炸凤爪、口条、耳片等,热菜有当归灼活虾、煲仔香妃鸡、发财就手煲、青蒜羊肉煲、美极炝鲈鱼、油泡凤尾鱼、鸡粒咸鱼豆腐煲、凉瓜焖排骨、哈肉油豆腐炒毛豆、椒丝香干炒肉丝、春白蚕豆、洋葱猪排、粉丝笋虾煲、清蒸大闸蟹等,厨房内还在不停地忙碌着,显然菜还没有上全。老师们喝着美酒、吃着美食、谈论着一些时尚的衣服和娱乐圈里的当红歌星、影帝,如:刘德华、张学友、郭峰、毛宁、杨钰莹、成龙、李连杰等人新出的什么唱片,影碟以及不知从那里捕风捉影弄来的他们的风流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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