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阳谋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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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旅馆,吉恩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戴碧从食堂里找了些干粮,然后我们冒雨离开罗那镇。一路上,我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真不知那菲利谱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使贵族领主深夜冒雨倾巢抓拿我这个帝**人。我望着前面茫茫的雨夜,想着今后被追捕的处境,想着很快便要压境的兽人大军,想着父亲的遗愿更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一时间颇为恼怒,只后悔当初没一掌打死菲利谱斯。
我把马车停在一片小树林中,三个人在车厢里睡了两个时辰,随后吉恩赶车,我们冒雨继续向北走,穿过小吉利平原,翻过一个小山坡,天亮时到了曼特城。
在晨曦朦胧的雨中,娇小的曼特城像一个女人的小脚指头静静矗立。
城门前站着六个全副白色铠甲的卫兵,领头之人却穿着丝绸长衫,手里摇了个折扇,白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检查马车的当儿,这个人一脸古怪的上下扫视我,立刻使我想起了那个麻脸侏儒的旅店老板。
“放行。”长衫之人晃了晃折扇,下令道。
我松了口气,盖上车帘。
这时,我又看到那人露出古怪的笑意,似乎还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惧怕。像这样的小市镇,充其量不过驻扎着一个中队的低等佣兵,约莫四百人,我单枪匹马也将之挑了。只是这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智慧的气息,仿佛飘然欲乘风而去,相对与武者而言,计谋者更令人不得不小心谨慎。而这人那一笑又实在太过古怪,让我不禁想起冰冷的深渊,心里暗暗打了个突。
进了城,穿过几条巷子,我们弃车而行。那长衫之人巧妙的在后车厢上贴了个魔法标记,幸好我对魔法也略有所识,感觉敏锐,及早察觉了。清晨时分,细雨绵绵,小镇的街上行人寥寥。我们冒雨走了几步,只见一堵墙上贴了个皇家通缉令。吉恩大叫一声,道:“大人,你快看……。”
他的声音极是震惊,我抬头看去,只见那大幅的通缉令上画了几个人的头像,雨水冲刷下已是模糊,但仍看的清楚,其中便有我,马卡夫,老左罗。剩下的三人也是我认识的,是巡检团余下的三个大队长。
我怔了一怔,刹那间恍如梦中,凝目去看那模糊的文字时,只见上面写着如下几行字:
……罗兰•乔伊斯……,于深入赫伯特山脉剿匪之际,投靠兽之国度,图谋杀害皇室……王子归来,战功赫赫……凡捉拿或杀死此叛国六人者,赏金币10万,子爵之位……。
叛国者?叛国者?叛国者!!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仿佛又看到父亲那声嘶力竭的呼喊,看到他绝望的眼神。过了会,一只冰凉的小手摸上我的额头,我转脸望望戴碧,心乱如麻,只有苦笑一声。一个模糊的念头绕上心头:那三王子未免也太歹毒了!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投靠兽人了?”吉恩望着我诧异的问。
戴碧看了吉恩一眼,吉恩低下头去,咕哝道:“帝君是瞎子还是聋子呢,竟然这么诬赖人。大人,要不你领着我冲进宫,刀架在他脖子上,看他还敢胡言乱语不?”
戴碧握了握我的手,以示让我镇静。我笑了笑,道:“这倒是个好注意。”吉恩大是得意,手也按在了刀柄上。我心中苦笑,定了定神。这城中定是到处贴满了皇家通缉令,显然是没法呆了。我虽不惧怕佣兵的捉拿,但若再失手杀了贵族,不用叛国罪也可置我于死地了。
我道:“我们现在立刻出城……”
正说着,从大街的那头走来一个魁梧的汉子,远远的向我招手。
我隐约觉得这人相识,定了定心,透过雨丝仔细看去,原来是我在帝都读书时相识的翱鹰佣兵团团长威尔。我心中转了几个念头,最后站立不动,静等他前来。
他走到我面前,呵呵一笑,道:“好你个罗兰,可真够大胆的,竟然大摇大摆的走到城里来了。”他扫了戴碧一眼,目光稍微停滞了一下,大概也是惊于戴碧的美貌吧。
我笑了笑,对一脸警惕之色的吉恩道:“吉恩,别紧张,这是朋友。”又对威尔笑道:“威尔,好久不见了,什么风把你吹这了?这样的小城应该请不动A级佣兵团吧?”
威尔笑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儿虽然没什么驻军,罗兰你也不想大开杀戒吧?”
我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同意,威尔便带着我们穿街过巷,到了一处宽大的庭院。威尔是一个上等的白银重剑士,长的相当壮实,前后胸脯的厚度足有三十厘米,腿长而粗,犹如神庙的顶梁柱。三年前,我十七岁,在帝国第一军事学院读战争指挥策,无意间调戏了他的表妹,于是两人一番恶斗。我那时已是一名中级黄金剑士,威尔也已踏入白银的境界。只是他是重剑士,实力已和我不相上下了。如此两人战了数次,皆不分胜负,最后便成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我那时才知道他是帝国十大佣兵团之一翱鹰佣兵团团长的长子,又过了两年,我从军中斥候那得知,他已继位为团长了。
这个时候,真想不到居然在这偏远的小镇见到他。我惊喜了一下,不禁又担忧起来。若他也想杀我领赏,和着他手下那帮不弱的佣兵,我却不知如何能带着吉恩和戴碧逃脱了。只希望他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勇士,忠厚果敢,不畏权贵,至少不会以众凌寡吧。如今之计,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进了庭院,威尔领我们在凉亭内坐下了,他想了一会,望着我,笑道:“罗兰,你可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道:“我这刚从赫伯特山脉逃出来,立刻就成叛国者了,真他妈的莫名其妙。”
威尔笑了笑,招手喊来一个仆人,上了一壶热茶,威尔一边斟茶一边继续道:“我知道罗兰你是冤枉的,堂堂六殿王的后人,怎么会刺杀皇室成员?”他将三杯热茶分别推到我和吉恩戴碧面前。
我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不喝。我不知道威尔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的,按理说这不正常,但我也不想多问。我望着威尔,道:“就凭这一点你就能断定我不会刺杀皇室?当年我祖父可曾因谋反一事被削爵为民。”
威尔哈哈一笑,道:“那只能怪当时的太子太过善良,可惜了六殿王的一片忠心。……你罗兰的脾性我还不了解?……恩,你想不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你叛国一事。”
我道:“愿洗耳恭听。”
威尔喝了口茶,望了望他的手,道:“那你就听我慢慢道来吧,——这事要从三王子说起。”他整理下思绪,转眼望着凉亭外的雨丝,“大约半个多月前,三王子突然出现在帝都的科菲大教堂,身边一个神秘的同伴背着蓝羽人的尸体,据说呢,这尸体便是半兽人皇族的王子。你知道,这一下功劳可是不小,……于是,第二天的朝堂之上,帝君便册封三王子为南福亲王,这个爵位完全可以和大王子的储君之位相提并论了。……但三王子忽然痛哭起来,说在剿匪徒中,巡检团图谋造反,行刺于他,皇家卫队为了保护他安全撤离,残遭毒手,无一幸免,让他好不心寒……”
残遭毒手,无一幸免,这两个词,立刻使我想起皇家侍卫队身中剧毒,七窍流血的掺状。我叹了口气,听威尔继续道:
“三王子当下便哭求帝君撤查凶手。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政治阴谋。巡检团是西川军挑拔军官战士组成的,若有心谋反,那肯定和西川军统帅部脱不了干系,而西川军统帅部各主要将领又是大王子的派系,如此追查下去,矛头自然是对准大王子了。但大王子若有心杀三王子,又哪里会用弱小的巡检团?这显然是无中生有之计,不过朝上的大臣见三王子得宠,一大半倒是同意追查下去。”
威尔斟了杯茶,一饮而尽,道:“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结果。帝君不能当真处置大王子,毕竟三王子拿不出实在的证据,但又不能定论三王子恶意荼毒,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巡检团投靠半兽国,所以才有刺杀皇室之心,这样一来,谋反之事和大王子关系不大,和三王子所说的也基本符合。当然,顺带着,在名义上也处罚了西川军统帅格林兰公爵……整个过程就是这个样子了。”威尔嘿嘿一笑,道,“不过有一点挺奇怪,三王子一口咬定你便是叛军的头目,而且后来一口咬定你便是半兽人深藏帝国内部奸贼的绝对领袖。据说你以黄金剑士之能屈居队长之职……恩,我现在也颇感怀疑了。”
我苦笑一声,万想不到三王子心胸如此狭窄,恶毒至此,他大概担忧我侥幸逃脱了兽人的围攻,故而以此策欲致我于死地了。我望着一只飞鸟掠过雨空,又听见威尔问:
“罗兰,你现在打算接下去怎么做?我看呐,官场上你现在是没法混了。”
我耸了耸肩膀,道:“你的意思是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跟你做佣兵,一条逃亡北方诸国。”
威尔哈哈一笑,道:“聪明。我表妹果然巨眼识情郎。”
我端起茶,嘴唇贴着茶杯,问道:“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威尔道:“为朋友两肋插刀都可,引火烧身又算什么?……何况他三王子还不是帝君,又能耐我翱鹰佣兵团什么?”
我笑了笑,自斟了一杯茶,道:“威尔,你说如果我坦露实力,投靠大王子,会有什么结果?”
威尔沉吟了一会,道:“大王子这人心地太过善良,难成大事。你随他可暂保性命无忧,但最后……极有可能步你祖父的后尘。”
我皱了皱眉,道:“照你这么说,这帝君之位还非三王子莫属了?”
威尔笑了笑,却也不说什么。
我心中烦闷,又喝了杯茶。威尔对我坦言相告,使我对的好感从记忆中复活过来,而且渐渐加深了。我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些畅所欲言把酒狂欢的日子。
戴碧看了看我,她眼中似乎大有深意。我怔了一怔,突然反省,又问威尔道:“难道这帝位继承人除了这两位殿下还有其他人?”
威尔看了看戴碧,呵呵一笑,他正欲说什么,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朦胧,心头一凛,一个念头跳了出来,这茶中有毒?朦胧中,只见威尔也是一脸诧异之色,一只手揉着额头,忽而肃然的望着我,断断续续道:“罗兰,……你要相信我……我没有……下……毒……。”
我咬了咬舌头,一丝疼痛中,只觉得晕旋感如潮水般一股强似一股涌上心头。我模糊看见戴碧和吉恩倒了下去,看见威尔倒了下去,我奋力欲站起身,一只手扶在石桌的边缘,只见庭院的那头似乎站着一个身穿丝绸的男子,手里摇着一柄折扇,面挂微笑……
我倒了下去,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想起师姐那不沾凡尘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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