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雨鹿门山 45 猫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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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猫捉老鼠
一轮月犁。
耕耘蓝天。
浮云像泥土般散开,任弯弯月犁犁过。
上万的人头全举首看天。
不料黑白两个人影,不,也许是鬼影从天上一掠而过......
有人哑然而喊:是孟诗神出鬼没于天空吗?
也有人量这位田园派诗坛二盟主再展露出飞功,再怎么逃,也逃不过皇上的圈套。再怎么游,也游不出皇上的刮起的波涛。孟诗神虽为诗坛的田园派诗神,咋不敢跟天下诗人同飞了?更不敢跟天下诗人打斗了?
各路诗人热血沸腾了,投来束束诗刀,包抄了孟浩然,非跟他决一死战,夺了他的诗神桂冠,将他杀下擂台不可。
孟浩然临危不惧,身影一腾,踏上了被月犁耕耘过的云朵,他被月光罩住了,其实这个形象并不高大,在旁人看来他甚成了亘古未有的胆小鬼,竟乘人不曾注意,躲藏在赛诗台的供桌下面做了只胆怯的小老鼠。
没有了诗神,所有的人都无心赛诗了,所有的人都在缩小包围圈。
呼声骤然加快:孟诗神!孟诗神!
满城的人企盼着孟诗神的新作,只有叫驴子张九龄还在击节而歌,他唱了首《感遇》诗。
江南有丹桔,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好好好!
皇上嘻嘻而笑了,他看出叫驴子诗功非凡,看出他的诗撞开了长安人的心扉,在犁开的蓝天上爆发出猛烈的火花。
舒徐急促,托物咏志。
哈哈,人笑好一匹叫驴子几时成了丹桔?这话像打着闷雷,原来讽喻派诗人叫驴子张九龄最擅长感遇诗,他出身贫寒,最爱感时贬弊,忧国忧民,他一生过惯了穷日子,同情穷苦百姓,当年他在兵部做侍郎时独辟蹊径,不顾保守派的反对而大搞军屯,结果,有效的解决了军粮问题。皇上抚掌而赞:“你呀,真有岁寒之心。”
张九龄哈哈大笑时玄宗皇帝握着剑,手腕一抖动,那剑出手之快简直不可思义,皇上平日用的是猫功,这会儿对叫驴子却动用了剑功。幸好张叫驴手里也有剑,不然后果难料。
皇帝两目如闪电,不只想考察一下叫驴子诗才如何,还要考验叫驴子的武功,这才别出心裁的把剑掷来......他自己则端坐不动,心里好久还在佩服叫驴子不愿意做普通草木,要做经冬犹绿,光洁可爱的丹桔。便呼“呵、呵、呵,你的诗妙!妙!
“叫驴,你把朕比作美人?”
“陛下是美人,微臣是兰叶、桂华。”
“哈哈,你高雅而不俗。”
“微臣你去年由洪州转桂林做州长,黜免了十几个贪官,提拔了一批贤能之士,桂林别驾吴河鹰不服,你说,你敢叫他签字画押,担保自己没贪污吗?你这只叫驴子之所以敢罢他的官,全仗朕的泽被膏雨,祥风拂拂呀,你的话说得真好。”
这当儿宫怨派大诗人校书郎王昌龄早已心急如焚,跃跃欲试,但他不敢跟张叫驴争夺奖品。
他正要将诗吟出,忽然听到空中好像有诗魔在打斗?
他对天一吼:“滚!”
当即从衣袖中抽出一首《同从弟南齐玩月忆山阴崔少府》。王昌龄悬胆鼻,浓眉大眼,端端正正的五官,黑幽幽的头发,挽着个幞巾,英武而洒潇,缓步而出,叫魔皇帝身边的美女们不禁暗忖:难怪京中文坛称他宫怨派诗人,宫怨,宫怨,宫女们年年月月锁在深宫大殿里,见不到男人,看到这个副标致相貌的男人,谁都怨声载道,恨不得把未从开过张的身子献给他睡觉......然而,昌龄外表潇洒,性格却高傲好强。他并没看美女们一眼,却只管朗声高唱:
高卧南齐时,时帷月初吐。清辉澹水木,渲漾在窗户。荏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美人清江畔,是夜月吟苦。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
但空中仍在打斗,是仙人吗?
为啥斗殴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夜空中的打斗分散了。
因而,再好的诗也被嘈杂的声音掩盖了。
这时候夜空中的叫嚷声越发的高吭而嘹亮。
一个雪白的影子说:“你为何逃跑?”白影子分明是个白衣人。
一个黑影儿说:“我要捣毁赛诗台。”黑影儿分明是位黑衣人。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闪电般在空中由争辩而渐趋打斗得激烈起来......
台上台下已经乱得像一窝刚出巢的蜜蜂,谁敢搅乱赛诗大会?
皇帝发怒了。
事情原来是由田园派坛主诗佛王维引起的,诗佛王维跟同是田园诗人的孟浩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一直注视着孟浩然的点点滴滴,他先是瞧见孟浩然狗一般蹿到了供桌下,百思不得其解又见孟浩然趁人不注意一股风从供桌下溜出,然后往空荡荡的蓝天上飞去。
诗佛王维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突然站出来朝皇上欠欠身子:“请皇上恩准微臣起身找个人。”
“找谁?”
“孟圣人的后裔诗神孟浩然。”
“他不是来赛诗了吗?”
“不知为啥走了?”
“找得到吗?”
得到的皇上批准的诗佛王维纵身向空一跳,像一樽大佛端坐在夜空之中,月犁边立刻升起一股白雾,浓雾中射出一道蓝光,扫描着台上台下甚至京城内外,诗佛王维佛光所及,照进了孟浩然眉心的部位,孟浩然的眉毛突然火燎火烧,脸上也顿时光点斑斓,闪烁闪烁的光点在他脸上跳跃了半晌,这时候,天上的浓雾渐渐消散......
一张冷酷而俊美的脸孔徐徐的显露出来......
无比的聪明、无比的柔和、无比的清高、无比简洁的线条结构成一幅崇山峻岭般的雕像,徐徐的落到了台上。全场都为之震动,赛诗台更是震荡得像要倒塌。也许这副面孔太清高了吧,所以才显得有些呆滞和不谙世事,也许这副面孔太书呆子气了吧,所以他才不精于世道。因为当今世道的精要在于趋炎附势,在于依仗王权,在于拍马逢迎,在于弄虚作假。
孟浩然虽然诗力很强大,但他毕竟有着太多的浩然正气。
他以为快乐天子的赛诗不过是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为何连从不读书、不写诗的奸臣李林甫也带着几个黑洞派的帮伙来赛诗呢?皇上
皇上呵,你不该弄虚作秀,孟诗神心潮起伏难平,顿了顿脚,在众人企盼的紧要关头一走了之。
孟诗神从空中逃之夭夭的时候,诗佛王维飞上天空捉他了......
他终于迅速取出腰间的两把弯弯的月牙刀,两把月亮一样雪白的快枪,快捷的靠了过来,身子往左一转,脸上露出狞笑,他右手舞刀,准备承受猛冲上来的诗佛的攻击.....但王维并未猛攻猛砍,他只泰然自若的发出低沉的质询:“我们本想扶持你出来做官,你为何逃脱?”
孟诗神扬了扬一把雪亮的弯刀说:“如果我不想赛诗了呢?你是不是要杀我?”
诗佛王维说:“你我并称大唐的田园派诗人,又是最好的朋友,我杀你做甚?”
浩然说:“那你要把我怎样?”
王维说:“我不过要你做出震惊天下的绝唱。”
浩大说:“我若做不出绝唱呢。”
王维说:“你肯定做得出,你的《春眠不觉晓》就是绝唱。”
浩然说:“时过境迁,现在,我再也做不出绝唱了,请老朋友莫来逼我。”
诗田园派坛主王维听见孟浩然的骨头仿佛发出一丝丝碎裂的声音,身体也跟着颤抖了,头部的血液像要从前额涌出。因为,他最恨有人逼他做诗。
诗神孟浩然再也不想赛诗了,他是不想出乖露丑,还是预感到危险的降临?当他看到台上台下瞪着无数双眼要看诗神的绝唱时,他屈服了,好吧,这也是无可奈何了。

他终于拉开夜色的幕布,从夜空中飞身而下,挺身立在台子中央,抱着一线战胜怯场的希望,他要做一首人世间最动听的绝唱,因为,谁叫他诗神的声名如此显赫?孟浩然薄薄的嘴唇勾弯出一抹顽皮笑容,充满阳刚气质的俊美脸孔浮现出浅浅的笑涡,一双勾人魂魄的深黝黑眸里闪着兴奋的火花。他刚拜读过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王维字诘摩,少年时做过和尚,孟诗神觉得自己的诗风跟诘摩和尚相近,全都具有清新自然的田园风格。于是乎他轻轻的放下弯刀,擎起雪白的诗稿......
而叫驴子张九龄正好在桌边念一段皇帝的诏令:诏令说,朕以薄德,忝膺大位。尝恨玄风久替,淳化未开,每用翘想遗贤,冀闻上皇之训。每欲访之至道,有会淳风,爰举逸人,倡导诗歌,因诏天下文士......
风流皇帝诏令天下人做诗,
月华和星光辉映于夜空,
寒诗台上彩灯齐亮,大街小巷,皇城内外,家家户户无不倾巢而出,富人家甚至争占光风、金凤、听涛等京城十大酒楼玩灯吃饼,聆听笙歌。穷光蛋也三三五五,携老扶老携幼而来,京城内外真个是:远闻琴弦数里而弾,近瞧妓女通宵而嬉......全都瞧着百丈高台一个满腹治平之道、一心虔诚报国、连泰山压来也不弯腰的襄州大诗审孟浩然施展其倚马可待的诗才,但是,名满天下的孟浩突然卡了壳......
孟浩然斗南之才,当年他漫游吴越,何等飞扬跋扈,千金散尽,诗芒毕露,而今,他年届四十,风尘仆仆的来京,是要报效朝廷还是要当着天下士子创下一两首绝唱以光耀祖宗?
二十年的苦读,科场惨败,一切不堪回首。
他一眼看见自己面前:
一个庞然大物其华盖、其旌旗、其罕毕、其车马之盛突然令他胆寒!
一个真龙天子前黄毛仗,左右军卫,首尾皆綘引幡,突然令他胆寒!
一个其人君举动必以扇,其出入则撞钟,其行人皆匍匐于地的至高无上者,偏偏遇上了他这个极不愿意出风头的文士。在威风凛凛在大唐魔皇面前,他即便有再好的诗,也只好藏匿于心底,他突然瞧见皇上威风凛凛而来,竟然不知如何应对了,所以,他才在慌乱中头一低四脚趴地往桌底下一蹿......
从供桌下出来的孟浩然毕竟想做绝唱了。
但他突然听到一阵震天惊叫:“捉剌客呀!捉刺客呀!”
与此同时,金吾卫士也纷纷涌上来替魔皇帝保驾,这时候供桌拱翻在地,一桌果品,胡饼、笔墨、锦帛、钱币、御酒滚得满地都是,孟浩然惊慌得不知何故时,但皇上并没有令武弁捆绑他,更没搜他的身,反而捋着美髯儿凑趣道:
“大名鼎鼎的田园派孟诗神几时变成了老鼠?”
“我确实是只老鼠,因为皇上是猫。”
“猫?朕确实有猫功。”
不过,皇帝又说:“呵呵,朕虽然有猫功,但朕毕竟是堂堂真龙天子,朕决不是猫,朕从来不捉老鼠!”
浩然瞪着木然失色的魔皇帝,仍然冒失的说:“皇上就是猫,浩然确实胆小如鼠,是深怕被猫儿咬了!”
魔皇帝的脸色变得又青又紫,众官员也大惊失色,魔皇帝大喊:“来人啦,把侮辱朕的孟某某拉出去斩了!”
孟浩然不说话了,他一语不发的伸着脖子等死。
风流的魔皇帝毕竟是位宽厚仁慈的皇帝,嗨,杀他干嘛?千万双民众的眼睛瞪着台子,众目瞪瞪,众怒难犯哟......魔皇帝脑门里一格登,不,不能当众杀他,他转念头,只叫卫士走过来给孟浩然松了五花大绑。魔皇帝心里猛一收缩,他到底发了慈悲,他说:嗯,朕真的不是老虎,朕只是只小小猫咪,倘若后世人在史书上骂朕是老虎,或者是个没气量不能容人的小鸡肚肠......朕岂不要被后世人称为暴君?想到这里,他赶紧步下龙椅,缓缓踱近浩然的座位,亲昵地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道:嗨,你刚才骂朕是猫也好,是虎也好,朕全不计较,朕偏要和颜悦色,决不在几万民众面前做老虎,反之,朕要叫天下人看看大唐天子对一个小小的鹿门布衣礼贤下士,谦让三分!
“哈哈哈!”魔皇帝高大而肥厚的身子笑得肚皮打颤。
诗宰相张说上前拍诗神浩然肩膀,触摸到他一身冷汗,沾沾糊糊,湿透了背脊......
魔皇帝仍在大笑着,他之所风流,是因为他歌舞弹唱样样皆能,但见他一摇一摆的敲打起羯鼓,宁王吹横笛,皇上的羯鼓是八音之首,本是戎羯之乐,其音太簇一均,龟兹高昌、疏勒、天竺部皆用之,其声焦,特异众乐。魔皇帝当年从潞州回到京城长安,发兵夜半诛武皇后,制《夜半乐》、《还京乐》二曲,又作《文成曲》,与《小破阵曲》跟官员们奏之,随后,河西节度使杨献忠献《霓裳羽衣曲》十二遍,凡曲终必遽,唯《霓裳羽衣曲》将毕,引声益援。魔皇帝以为此乃神助。因拟诏道士司马承祯制《玄真道曲》,诏茅山道士李会元制《大罗天曲》诏工部侍郎贺知章制《紫清上圣道曲》,呵呵,魔帝岂止喜乐。尤其喜道。魔皇帝命令梨园子弟及宫女数十绕台而出,携器有铙、钹、钟、磬、幢、箫、琵琶,伴金、石、竹以吹作。然后一手举杯,一只手挥动着大笑。
“各位爱卿干杯!”
“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魔皇帝立刻大餔百官,用一席好乐叫百官洗耳恭听。张说立刻凑一来说:“《孟子》云:吾王之好乐甚,则百姓衣食无忧也。今皇上好乐,大唐天下则五谷丰登矣。”
张说这老头儿口龄伶俐,立刻曲意逢迎,贺知章则直言不讳,举杯洒笑,一饮而尽。
时值三月三日,京城承天门上赛诗,天子与万民同乐,百姓与百姓以饼、以土菜煮鸡蛋互相
馈赠。
皇上命孟诗神在鼓乐伴奏中唱诗,孟浩然逃脱了厄运,无可奈何的遵命而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蔽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稀。
不料,刚吟咏完毕,魔皇帝再次一脸怒容,他阴着副脸皮骂:
“老孟呀,老孟,你说‘不才明主弃’朕可没有抛弃过你?”
“我白白读了三十年书,做了三十年诗,我心里有苦水要吐,总觉得非把一腔仇恨之情唱出不可!”
“你仇恨我吗?”
“你曾经杀了我父亲,我一直怀恨在心。”
你!你!你!父亲?你父亲曾经帮助太平公主剌杀过朕......魔皇帝目瞪口呆了,他又一次想开杀戒了,然而,他嘻嘻一笑,并没有命令武弁动手杀他,反之,他拍拍孟诗神肩膀,亲手给他倒了杯酒,又给他出了个叫《咏月》的题目令孟浩然当众做来。孟诗神两眼直勾勾盯着遴选台的星空,天穹广漠而辽远,台下的灯光里恰好有一株绿叶浓密的梧桐,一簇簇树叶,紧紧挨着,拥着,宛如一把亭亭玉立的碧伞,微风轻拂,树叶像是沐浴在风中沙沙地响,呢喃有声......
孟浩然盯着皇魔李隆基坐在镶金的龙椅,脱口而出说了两个字:皇魔!
“谁是皇魔?”
“皇上。”
“你说朕是魔?”
“嗯。”
“来人啦!”
“奴才在!”
高力士一声长跪叩地,一连叩了十六个响头,恭谨答道。魔皇帝毕竟怒了,命令高力士传达圣旨:把叫朕为皇魔的孟浩然押下台,令吏部永不录用!”
诗神孟浩然回店,找了根绳子匆忙往颈上一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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