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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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对垒,最让玄风心悸的不是拼杀惨烈,而是死亡般的寂静。昨日得知玄夜设计掳走了红豆,玄凤即刻带着人追出数十里,没有追到玄夜和红豆,却追到十几个人的尸体,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无语。玄夜虽可恶,玄凤更多地还是责怪自己的百密一疏,如果早些调兵到东岭,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红豆在云南王的手中,他的心焉能不乱?
抬眼瞥见西南两处堆满柴草的木阁高台,玄凤心底泛起丝丝寒意。静谧之中,对面敌军战阵悄然发生改变。上万兵将向两侧分散,中间露出丈余宽的长长空道,玄凤正疑惑云南王的用意,一眼看到了红豆。劲风中,纤弱的她好似峭壁山涧间一株兰草,随风飘摇。当红豆看见玄凤时,憔悴的脸色有那么一瞬湛然而亮,旋即又被深深的忧虑所替代。
见红豆被缚至西面高台,并紧紧绑在木桩之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云南王的用意。玄昊和玄麟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一同向玄凤望过去。玄凤狠命地抿着唇,脸上的线条越绷越紧,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迫人窒息的暗沉。云南王军中又押出一名女子,将她缚至南面高台,雪白的衣裳,自纱遮面,一面行走一面向后频频回望。玄吴、玄麟露出惊诧神情,玄凤黑眸中亦闪出困惑。一声号角,云南王缓步从战阵中走出,眼角眉梢俱是鹰隼般阴冷,淡淡扫视远处的玄凤、玄昊,手臂向上一抬,一辆由两匹马驾驭的辕车从战阵中直冲到阵前。
辕车上站立的正是孙思衡,而车后不远之处拖着一人,由长长的绳索紧紧地缚住双手,那人的身后是一路触目惊心的血。那人脸庞微微仰起,玄麟惊叫出声!“六哥!”云南王冷笑着高声道:“六王爷想必是最不招待见之人,兄弟不亲盟友不合,今日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手向南一指,目光冷如利盛,直视玄凤,“九王爷可知那白衣女子是谁?"
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种异常的诡异,同时屏息。云南王声音清晰得刺入耳,她就是九王爷寻找多年的九王妃!不知今时今日,夫妻相会是何等的心情?"一句话引得所有的人都望向那白衣女子。红豆看着那白衣女子,想起戴面具女子昨日说的话。
一阵风吹过,白衣女子脸上的白纱被吹开,飘荡到半空。众人惊呼出声,那雪白的脸颊上密密麻麻俱是血肉翻出的刀痕,五官被毁去大半,丑如厉鬼。白衣女子崩溃了一般,大哭出来,没多久,双肩剧颤,晕厥过去。云南王好似十分怜惜的样子,连连叹道:“昔日的倾国美貌变成如此的模样,真是令人痛心,所以本王好心以白纱覆其面,却不料风儿不作美!”
云南王的战营中传出墨白凄厉的喊声,“怎会这样?王爷,晴儿怎会在你手中?她的脸是谁划伤的?不,她不是晴儿!"云南王也未答话,只见他身后一人纵身跃上高台,伸手将那白衣女子的衣衫用力一扯,直至胸前,雪白的肌肤上赫然一个蝴蝶形的胎记。
虽然离得远,玄凤却看得真真切切,刹那间,无形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双眸中惊怒交加。云南王冷笑道:“九王爷应该知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有这么一个蝴蝶胎记,同样的形状,在同榉的位置。”墨白不知喃喃地说了些什么,脸色大变,疯狂地摇着木制小车向云南王撞去。云南王身后的兵卫一拥而上要将他擒住,却被云南王挥手制止住。
等墨白到了自己身前,云南王一掌击出去,墨白就如断了线的风筝,摔出去老远。云南王摇头道:“在本王身边也有几年了,还是这样不知道死活!"墨白弓起背,恨声问:“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云南王冷笑道:“你也长脑袋了,难道自己不会想?”墨白目光呆滞了一会儿,气疯一般将头撞在地上,几下脸上就血淋淋的一片,嘶声道:“是我糊涂,晴儿啊!"两军将士看在眼中,不免恻然。
玄凤浓眉霍然挑起,眸光直射云南王,杀机隐隐而现。木阁高台上传来低低呜咽之声,云南王向上一瞅,见是红豆,眼睛倏地一眯,想起旧事,抬头道:“你为他掉眼泪,可知道一点都不值?本王告诉你一件事,你非但不会可怜他,还会恨他。”红豆眼睛红红的,没有答话,只是怒视着他。云南王缓缓开口,“你的父亲死于‘九日断肠’,你可知那‘九日断肠’是何人研制?”红豆打了一个冷战,看着倒在地上的墨白,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
墨自簌簌抖个不停,一时间愧疚难言,竟不敢与红豆对视。玄凤、玄昊、玄麟同时变了脸色。云南王又道:“丫头,‘九日断肠’就是这个人研制的,你现在还可怜他么?"墨白的身子僵硬如尸,失声喊道:“红豆姑娘,我不知道啊,他用那药害死你的父亲——我——”独目恨恨地瞪着云南王,“晴儿在你的手中,当年的事和九王爷没有一点关系,一切都是你所为对不对?”
石南王狂笑一声,“这你可说错了,当年将你弄成这副模样的并非本王,而是那一位。"手倏然指向卧在地上的玄夜。玄夜艰难地撑起身,扬唇应道:“不错,当年的事和老九一点干系都没有,全部是我所为,现在事情都清楚了,要恨就恨我,不要再恨错了人。”云南王转身对墨自道:“你跟随本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王今日就替你报了毁容断腿之仇,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孙思衡扬鞭而起,驾驶辕车在阵前绕着圈地疾驰。只是片刻,玄夜身下就已血肉模糊。玄昊神色冷峻,无论玄夜做过什么,此时却不能看着他死在宜己的眼前,还未及开口,玄凤、玄麟已纵马跃出。左翼、右翼、如风、若影等人相继而出。众人与那辕车越来越近,云南王看在眼中,阴侧一笑,手一挥,战阵后竞推出十余尊红衣火炮,齐刷刷地对准过来。玄昊大惊,高喝:“九弟、十二弟快回来!”然而,玄凤坐下奔霄疾如闪电,没有半点停顿之势,玄麟咬紧习一关紧随其后。其他的人见两位王爷没有停,顿了一下也向前冲去。
从始至终,玄夜脸上一直都是一个表情,也没有因为裂骨之痛而哼如一声,而这一刻不禁动容,几分质疑,几分震撼。云南王高喝一声,“开饱!”炮手同时擦燃火石,向火绳点去,转眼问,十余尊火炮口冒起青烟。孙恩蔚见云南王下令发炮,立时一身冷汗,下意识勒住马,自己的位置也在射距之内,这莫不是连自己也要轰了?愣神的工夫,玄凤已到近前,手起剑落将他斩于马下。孙思衡的尸身滚落辕车,甚至没有时间弄明白自己怎样送的命。
下一瞬,玄风砍断辕车上的绳索,一个马背倒勾将玄夜捞到奔霄马上。玄麟面上喜色剐露就听到轰轰的几声响。高台上的红豆浑身打颤,想呼喊玄风的名字,却一点动静也发不出,那一瞬,她几乎不敢去看。谁也没有觉察到,南面高台的慕容晴不知何时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玄凤,身子也如同红豆一般打着颤,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玄凤身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玄凤本欲掉转马头疾奔,却听出异样,那炮声非但没有震耳欲聋反倒有些暗哑,而且也没有听到炮弹爆炸之声,微微不明的错愕后,黑眸霍然一亮,向后望去。十几枚冒着烟的炮弹滚落在三丈远的地方,毫无声息,最后连烟都散了。玄夜怔了一会儿,望着玄凤,“为什么救我?"玄凤面无表情,声音冷硬,“你纵然该死,也不该死在他的手中。”如风、若影驱马到了跟前,玄风双手轻送,将玄夜抛给他二人,“把他交给皇上发落。”然后眼眸转向云南王。
云南王惊呆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陡然醒悟,气急败坏地嘁道:“来人,把黑沙云给我带上来!"红豆看见阵前的情景欣喜若狂。这时候听到云南王的喊话,心瞬息又沉了下去。炮弹之所以会是那般情形,一定是黑叔叔所为,云南王恼羞成怒,黑叔叔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黑沙云被人押解上来,云南王咬牙切齿地来到他面前,狠狠一掌打在他的脸上。“本以为你诚心归顺,却没想你暗藏鬼胎,不为我所用,留你何用?”黑沙云吐出一口血水,“你这等小人,害死了南星兄弟,我岂能为你所用?”云南王猛地拔出佩剑,“我杀了你!"黑沙云神色不改,扬声笑道:“这么些年。我何曾怕过死?”云南王目露凶狠之色,“好,那我今天就成全你!"
红豆惊惶之下脱口而出,“不要!"黑沙云下意识抬起头,看见红豆的情景,脸色大变。云南王看在眼中,冷笑道:“你不怕死,本王就不让你死,不知道看到这丫头烧死在你的面前,你怕不怕?’’黑沙云愤怒地要冲上前,却被后面六七个军士按跪在地上,“你果真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年你答应南星什么?你这个小人!”云南王良久不语,脸上愈加阴寒,没有理会黑沙云,将视线转到玄昊、玄凤身上,“皇上、九王爷,退兵三百里!”手向上扬起,“如若不然,她们两个都要死!”

周遭数万人,没有半点动静,只等待玄凤的回答。后方的玄昊,眉心越耸越
云南王连声冷笑,“九王爷的两个红颜知己当真是有情有义,只是不知道高。墨白失声道:“九王爷,求求你救救晴儿!”玄凤一眼扫过去,凛凛生寒。墨白好半天闭不上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红豆颤着唇,高声喊道:“绝——不可以退兵!”玄凤深深地注视着她,眼眸中某种意志越来越坚定。南面的慕容晴嘶哑喊道:“王爷不要以晴为念,弱是因晴错失良机,晴甘愿一死。王爷——王爷——”最后两声呼唤,婉转缠绵动人心魂。
云南王连声冷笑,“九王爷是否同样的有情义?”玄凤厉声喝道:“退兵绝无可能,她们若死,你必死在她们前头!"云南王哈哈大笑,摇头道:“九王爷果真是铁石心肠,你真的忍心看她们活生生地烧死在你的面前?"狞笑一声,下令道,“来人,点火!”话音一落,红豆和慕容晴所处的木阁高台被人以火把点燃,借着风势,火焰迅速蹿起。
玄风断喝一声,“所有将士听令,抢占金川岭,取下叛王首级!”霎时,杀声震天,天昏地暗。玄凤驾驭奔霄在敌阵内飞驰,方向正是红豆所处能高台,而这时,他看见墨白一点一点地向南爬去,“晴儿,等我去救你,纵然救不了你,我们也要死在一处。”这其间不知受了多少人的践踏,嘴角渗出滴滴血来。玄凤恻然,向红豆瞥去。
红豆被烟火呛得咳嗽几声,高声道:“我这里没事,你先去救晴儿小姐!”玄凤心中一痛,“等着我,我马上就来。”玄麟见玄凤奔向慕容晴,连斩数人向红豆冲了过去。如风、若影、左翼、右翼、封雪莹俱向红豆奔去。赶过去救红豆的人虽多,但云南王在西面的兵力是南面数倍,短时间内,营救的人,仍然攻不过去。玄麟急得热血冲到脸上。慕容晴看见玄凤向她飞奔过来,眸中竟是几许得意,瞬息间,又转为骇人的恨意,冷笑在唇边渐渐地漾开。所有的一切,在玄凤出现她面前时,全部幻化成涕零的欣喜。
玄凤解开绳索,慕容晴低泣着扑到他的怀里,“王爷,晴儿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玄凤抱着慕容晴跃下高备,看见正赶过来的自己的将士.便将慕容晴交给他们。见玄风要离去,慕容晴拉住他的手臂,“王爷别走,晴儿好怕!”玄凤心急如焚,情急之下甩开她的手,“你安全了,我要去救她!”慕容晴眼神一变,声音忽然转了腔调,“你心里的人倒地是谁?是她还是慕容晴?”
这哪里还是慕容晴的声音?直到这一会儿,玄凤才仔细地看她,脸色骤变,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慕容晴”冷笑着用手抹去胸前的蝴蝶胎记,原来那胎记是用胭脂精心调画上去的。玄凤看出她脸上戴着一张精致面具,本欲上前弄一个水落石出,但马上认识到,她是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红豆,于是向后奔去。“慕容晴”在他的身后,凄厉笑道:“来不及了,她马上就被烧死了!”
看到红豆在高台上的情景,玄凤的眼中都要滴出血来,眼看到了近前,御行却拦在面前。玄凤怒目欲裂,“你当真该死!”御风行一脸诡秘,眼睛微扬,瞥了一眼高台上的红豆,“不知道御男星知道他的女儿被活活地烧死在这里,会是怎样的心情?”说话间,与玄凤战在一处。玄凤心急如焚,漫天的剑雨一时之间竟也无法击退御风行,而那一张戴着嫉怨之恨的笑脸映着火光分外狰狞。他似乎在拖延,而红豆却没有时间拖延。
看着火光渐渐笼上,玄凤心志欲狂。忽地,华亭山庄里的一幕一闪而过,黑瞳幽邃凛冽,冷厉喝道:“不错,红豆的母亲也在看着,看你如何加害她的女儿!”御风行一怔,神色隐隐飘忽恍乱,浑然不觉之间身形微顿。这一瞬,玄风怎能错过?而且心中恨极,没有任何余地空隙,剑气如虹,直直刺人御风行前心。
高台上,红豆的脸被烤得通红,眼见衣衫燃起了火苗,心里思忖,怎会是这个死法?烧得黑黑的一块!迷迷糊糊地想着,死了之后切莫让玄凤看见,最好化成灰,风一吹就散了。胡思乱想之际,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短暂,又好像很漫长,红豆只觉得身子猛地被人凌空抱起,落地之后滚了又滚,最终停了下来。红豆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玄凤一双近似于激狂的眼。认真看过每一处。确定红豆并无大碍,玄凤全身剧颤,捧着她的脸用力吻了下去。好一会儿,听到有人不住地干咳,玄凤这才抬眸。看见玄昊、玄麟、如风、著影、封雪莹,红豆意识到自己的情形,立时红霞笼靥,羞怯地将脸蛋藏进玄凤怀里。
西崖边,云南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先杀了这个人!”黑沙云脸上毫尤畏惧,“要杀就杀,何必废话?”红豆恍然惊觉,对玄凤急道:“快带我去.是黑叔叔!”云南0王和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全部退到西崖上,手中的剑正要向黑沙云的颈项间压下,却听到岭上传来一阵箫声,悠远回旋中尽是悲怆凄凉。
云南王神情一滞,循声望去。夜色下,大公主款款走到近前,声音凄楚,“四弟、九弟、十二弟,好多年不见。”玄昊暗叹一声,唤道:“大姐?”一颗晶莹的泪自大公主眼角滑下,“你们也像当年的父皇一样,不管我了么?”玄昊想起旧日情景,不禁感伤。大公主看向云南王,幽幽说道:“穷途末路,路已经到了尽头,你何苦再害一个好人?”云南王仰头长笑,神情异常悲愤,“这么说,你是给我送行来了?”
大公主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云南王连连点头,语调发颤,“不错,你真是我的好公主!”情绪激动之下,竟松手放开了黑沙云。躲在玄凤身后的红豆见此良机,连忙将黑沙云拉到自己的身边,黑沙云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个样子死里逃生。
玄昊见此情景,对云南王说道:“你若是放下兵刃,朕饶你不死!”云南王听罢,冷笑道:“谁用你饶?”转眼看向大公主,“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是,我的公主,你知道我处心积虑地争那面北朝南是何缘故?为什么你不能真真正正地看我一眼,为什么我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说到这里。止不住地狂笑起来,“公主美意,我——岂能辜负?”最后一字出口,云南王反手将长剑自胸刺入。
大公主怔怔地看着云南王,双眸无神且又空洞,突然向他身后猛地抱去。所有的人都惊呆住。“大姐!”等到玄凤、玄麟冲上前时,已经太晚,一柄长剑刺穿了两个人的胸膛。云南王尚未气绝,吃惊地瞪圆双目,紧紧握着大公主扶在他腰间的双手,“你——这是为什么?”大公主将头无力地抵在他的后背,轻轻道:“你是我最恨的人,但也是对我最……”后面的话几乎没有声息,云南王却听得十分清晰,惨笑道:“这样也好。”二人倒在一处。
这场变故,所有的人始料不及,好一会,玄吴沉痛说道:“把他二入抬下去,择日厚葬。"那些残兵败将面面相觑,最后纷纷屈膝跪倒,“皇上饶命!”玄昊微微颔首,兵士们上前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押解下去。只有一人远远地退到崖边。被人扶回小车的墨白见了焦急说道:“晴儿你快过来,哪里危险!”“慕容晴”冷笑着,“谁是你的晴儿?”
红豆吃惊地看着她,望向玄凤,“她不是——晴儿小姐么?”玄凤眉头一皱,“她不是!”红豆神色一变,看了“慕容晴”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戴面具女子!"玄凤一怔,随即明了,缓步逼过去,“晴儿在哪里?”墨白呆呆地看着一切,神情凄怆,因失望而绝望。“慕容晴"笑了起来,声音极为刺耳,“九王爷,你若是想找到慕容晴,那就向上天祈佑——我不死!"言罢,纵身跳下悬崖。峭壁之下,愤怒之江,猛浪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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