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方圆神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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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隐是唐季著名的诗人,声名传遍天下,只是为人狷介,参加科举时每爱抨击时政,得罪了主考官,因此屡试不中。罗隐容貌丑陋,据说唐朝宰相郑畋的闺女爱读罗诗,郑畋以为女儿爱上了他,某日罗隐登门拜访,郑小姐隔帘看了个仔细,从此不再读罗隐的诗文。
终唐一世,罗隐都抑郁不得志,半生飘零,最后受到吴越王钱镠的重用,从钱塘令累官至节度判官,为吴越国出谋擘划,贡献良多。后梁太祖朱温篡唐称帝,倾慕罗隐的才华,派使者到吴越国去,封罗隐做官;钱镠原以为罗隐当年屡试不中,必定对大唐心怀怨恨,不料罗隐坚不肯受,还劝钱镠发兵讨伐朱温,说:“朱贼篡逆,人人得诛!大王不可失节事贼,遗羞万世!”最后病死在吴越的首邑杭州,终生都没再越江北一步。
卫盈题在扇上的这首《筹笔驿》,写的是罗隐对诸葛亮北伐失败的感叹。筹笔驿位于蜀中,相传三国时代诸葛武侯北伐时,曾在此地筹划军事,故尔得名。
她听卫缺信口胡言惯了,也不生气,笑着说:“罗隐的诗有英雄气,读来胸臆一舒,神清气爽,我觉得比冯延巳有意思。”搁下笔管,轻轻拉起卫缺的手。“罗隐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生看过许多英雄起落,所以才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诸葛武侯便是失败身死,仍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卫缺想了一想。
“也就是说,就算做成了大英雄、大豪杰,也有倒霉的时候?”
“也就是说:英雄不英雄,跟时运是没有关系的。”卫盈在他额际轻轻敲了个爆栗,“就像你那位滕兄弟,无官无爵,也没有好出身,但他的所作所为很有侠气,仍然感动了你。我看历朝历代的史书,往往越是英雄了得之人,命运就给他越严酷的考验,时来固然能成大业,运去之际,有人贪生怕死,有人卑鄙龌龊,仍能坚持英雄行径的,才算得是真英雄,与出身、时运都没有关系。”
卫缺听得似懂非懂,胡乱抓了抓脑袋,笑得有点傻气。
“‘运去英雄不自由’含有两层意思。”卫盈淡然说,“一是命运无情,一旦气数尽了,英雄也要遭难。另一层则是将相无种的意思,胸怀英雄志气的便是英雄,就算运蹇遭难,又或着籍籍无名,也丝毫不损你的英雄侠气。罗隐这诗写来绝不汗颜,当时梁太祖威临海内,连吴越王也要臣服,但罗隐坚不赴汴,不接受梁太祖的笼络,虽然没有上阵打仗、裂土封疆,这等气节,却有哪个诸侯王可以比肩?”
“所以,你别事事跟你大哥二哥比,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够出人头地。”
卫盈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无论你日后名动天下也好,平淡一生也罢,又或者历经艰难险阻,那都是命数使然,无损于你的英雄志节。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永远都是姐姐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嗯!”卫缺心中感动,用力点头。
“快去领你的家法罢,小傻瓜!去得迟了,只怕爹爹又要生气。”她温婉地轻声笑骂,一如过去十几个年头里,每次面对这个闯祸的幺弟一样,仿佛无视于他日渐魁伟的身躯与不再童稚的面孔,笑容里尽是爱怜横溢。

后院内堂里,卫缺对着那幅银钩铁划的《侠客》中堂,一直跪到了傍晚。
他膝前置着一部厚约寸许的青皮巨册,题面的楷体清秀挺拔,写着“百花剑汇”四个大字。外人可能很难想象这本大书就是卫家人口中的“家法”,更不知道蒲团上这本青色封皮、字迹挺秀的“家法”居然是出自卫缺的手笔。
《百花剑汇》并不是一部剑谱。
卫家世居河南汴州,系出河间剑派一脉,先祖仲甫公曾投于隋文帝杨坚帐下,被授予行军主簿一职,随大将韩擒虎南征陈朝,因而举家迁往南方。韩擒虎灭陈之后,纵兵在金陵四处劫掠,卫仲甫救之不及,暗地里将皇宫的宫女太监,连同皇城附近的老弱居民数百人藏入宫内一处书库,自向韩擒虎索讨库里的藏书。
韩擒虎是个粗人,见这位身怀高明剑术的青年主簿一不要金银珠宝,二不要美女宫娥,反而拿一屋子的陈年黄纸当宝贝,不由得大起疑心,随手推开怀里的美人,斜着一双醉眼问:“卫主簿如此着意那库里的文书,莫非藏有什么宝贝?”
卫仲甫道:“属下家贫,却偏偏嗜书如命。韩帅若要赏赐银钱,属下只怕还是全数拿去买书,倒不如直接将书库搬回家好。”韩擒虎哈哈大笑:“你弄了一屋子书,以后还能赌钱么?来、来,先喝几杯再说。”说着频频劝酒,卫仲甫苦无机会开口,只得陪着饮宴。
宴至中夜,几名兵士匆匆入帐,在韩擒虎耳边嘀咕一阵。韩擒虎对卫仲甫笑道:“我派人搜了你的营帐,果然除了书啥也没有,你的确没有骗我。你这人也真邪门,没事儿净堆书做甚?岂不是触自个儿楣头?”扔给他一块虎符腰牌,“呸,那些个烂纸你都拿去罢,爱搬多少就搬多少,别说我没赏赐你哪!”满座轰然大笑。
卫仲甫不敢立刻走人,直到下半夜众人醉得不省人事,方才起身离去。
帐外亲兵一见他来便拔出腰刀,作势要砍,却被值宿的裨将喝住:“混账!现下已过了三更天,你这狗崽子敢对主簿大人无礼?”连忙向卫仲甫赔罪。卫仲甫一头雾水,只听那裨将说:“奉韩帅之命:倘若卫大人拿了腰牌便即离去,显示书阁中必有古怪,末将须取下大人首级,派人前去搜查。若大人喝过三更才走,即可放行,听任大人自由取书。”
卫仲甫吓出一身冷汗,心想:“我几乎死得不明不白!”不敢耽搁,连夜带着难民与数千卷藏书逃走。他凭着腰牌通行无阻,先是逃到曲阿,后经多次迁徙,一直到了水道纵横、大船难以通行的芦花荡才定居下来,一手建立起“玄牝庄”。经过仔细清查,赫然发现从皇宫携出的藏书全是武学典籍,其中尤以剑术图录最多,共计一千七百五十余卷,原来那座书阁竟是陈朝大内的秘藏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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