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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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草把整个盘子里的香菜挑了出来,扔在了碗的一边。
瑞泽一皱眉头,把一筷子的青菜扔进瑞草的碗里,瑞草一瞪眼睛,把筷子猛地放在桌子上。
「好,我不吃了!」
「你给我坐下!」瑞泽低喝道:「吃蔬菜,你在长身体。」
瑞草刚要争辩,门铃便响了。
他像孩子一样咬着筷子开了门,门外是瑞草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老师?」
「告诉我,告诉我张楚原来住的地方。」
瑞泽放下筷子往门口看了一眼。
「草儿,外面是谁啊?」
宋祁一脸的狼狈,瑞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祁,那个优雅而从容的男人不见了,那衣领胡乱地翻在外面,外衣很明显是刚穿上却没来得及调整。
「哦,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来找我问点事。」瑞草朝里屋喊道。
「不请老师进来坐么?」
瑞草抓了一把头发。「不了,他一会儿就走了,你吃你的吧!」
瑞草转身又对宋祁道:「我跟张楚说过的,谁那我都不能说,对不起宋老师,帮不上你了。」
说完瑞草便要掩上门,他万万没想到宋祁用那属于男人却依然修长漂亮的手指,紧紧扒住了门。
「你告诉我!」
那男人的悲伤像是能够蔓延一般,瑞草忽然明白张楚为什么迷恋这个男人,没人能逃得过他的眼神。
「宋老师,你别为难我了,张楚要这么做也是好不容易决定的事……」
宋祁的眼里,瑞草忽然成了最重要的救命稻草,他知道自己现在狼狈成什么样,或许会有人笑他,笑他宋祁也有这么一天,但就算如此,心脏另一半坍塌的痛苦还是不堪忍受。
宋祁抓住了瑞草的袖子。
「求求你。」
瑞草张大了眼睛,宋祁这么说了么?宋祁放下他所有的清高求他了么?
瑞草笑了。
「真没办法,你们俩的事,看运气吧。」
***
那天夜色的彼端微微发着红,有人说是余霞未曾褪去,也有人说是被那一片的霓虹渲染的。
天气凉了,橱窗上漫着一层寂寞的水雾,无聊的孩子们在画上歪歪扭扭的脸谱。
宋祁坐在汽车上,看着街角所有的少年,在暂时停靠的站点,似乎看见不远处的酒吧门口站着好似张楚的少年,但再转眼却已经不在了,而车也驶向了下一个站点。
张楚站在酒吧的门口,天已经冷下来了,说好要跟宋祁一起吃饭的,他一个人该怎么吃?宋祁向来如此,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连饭都不会好好吃。
「张楚,你在外面干嘛呢?」
「没什么。」张楚笑了笑推门进去。
张楚口袋里是借来的身分证,他们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六子一拍张楚道:「哥们几个好久没出来这么喝了,可惜瑞大少爷给他爸管住了,不然就都到齐了,想咱们那时候,多风光啊,学校里谁不怕咱们?」
张楚只是笑,拿着杯子猛灌。
「就拿张楚说吧,」六子饶有兴致道:「想当年他打了篮球部的那学长,当时张楚说句话,篮球队里谁还敢再说半句?只是高三了,想闹也闹不动了。」
张楚的沉默显得突兀,六子一个人唱了半天的独角戏,颇有些尴尬,看看张楚,张楚又举杯子道:「咱们喝酒啊!他妈的好不容易搞到的身分证!」
张楚想,自己或许没办法像成年人那样地恋爱,但是起码能像成年人那样地拿酒买醉吧,或许多少心理上带着模仿的痕迹,但是他确实想忘记些什么,起码是暂时。
宋祁靠着冰凉的铁门,抬表看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自己在这等了两个多小时。
宋祁想,再等半个小时吧,半个小时之后再走,无论如何,休息完了在学校还见得着。
抬起手,撩起了袖子,白色的皮肤。
张楚,你到底还是没数完,六百七十三个吻,停留在背部……
张楚说,宋老师,我爱你……
「张楚你个骗子!我一定是中邪了,所以连这样的鬼话都相信!」
姜子锡想着白天被撕毁的相片,他并未感到心疼。
「宋祁,」他默道:「或许你们现在正在争执,也或许你们在争执过后立刻言和,但是你们能忍受多少次猜忌和争执?我很期待。」
姜子锡知道自己并不爱宋祁,而宋祁只是为了他的虚荣心而存在,他要剥夺所有人的爱,特别是宋祁。
宋祁想起了虞姬,他是嫉妒这个女人的,纵然是死了也得到了霸王的追随,而自己始终站在黑暗的角落迈着绝望的舞步,就像现在一样,浸泡在黑色之中。
张楚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影子的,颓然站立的影子,那垂下的头发垂在额前。那个身体他是熟悉的,柔软而又坚强的身体。
钥匙掉在地上,那人闻声抬起了头。
「你回来了?」不冷不热,不愠不火,依然是那样的宋祁。
「受够了……」张楚的身体强烈地颤抖,「我受够了!你别用这样的声音跟我说话!滚!」
宋祁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彻底地撕裂了,他们在撕裂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进去吧。」宋祁笑道:「没什么,就想着你晚饭吃了没有。」
宋祁在与张楚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张楚没有料到那一吻是怎么落下的,宋祁迅速地掠夺了他的唇,短促地**,之后放开。
那一吻完全剥夺了张楚在酒精挣扎的理智。
把宋祁推到了墙上,他听见了宋祁的身体与墙撞击时发出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办法顾及。
他双手捧住宋祁的脸,唾液和眼泪已经分不清。
宋祁问:「张楚啊,你想跟我**吗?」
张楚,我把身体交付予你。
张楚愣了一下,随后抱紧了宋祁的身体。
铁门开了,房间里因为过久没有人住,落满了灰尘,不知道是如何一起滚落在了床上,张楚感觉宋祁的身体没有一天比现在更为炽热。
只是在黑暗里彼此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东方人漂亮的黑色,在一片夜色里更为深邃。
张楚,我把心脏交付予你……
之后很自然地接吻,那彷佛是有悲伤的音乐搭配着,张楚温柔地舔舐着宋祁的皮肤,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宋祁忽然道:「张楚,上次还没数完吧,你记得数到哪了么?」
我们没有方向,我们在黑暗里相爱,殊途何曾同归?
只是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
吻跨越了背部游移在锁骨,之后是侧腹,小腹,黑暗中只有少年轻数着数的声音。那就像是用吻构造成的长城一般,坚不可摧。
吻越过大腿内侧的痣是第整整一千个吻,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的巧合。
腿部的皮肤,只要吻过的地方,彷佛重生。
「一千五百四十。」
那吻越过了脚尖,那是属于舞蹈的脚。
「张楚……」黑暗中犹如梦呓的声音。
张楚下意识抓住了宋祁的手,手指相缠,宋祁忽然把张楚的手指拉近了自己,在那手指上落下数个吻。
张楚惊讶地看着宋祁。
宋祁反身把张楚压在了身下,张楚扶着宋祁的腰才发现他在颤抖。
「宋老师,你还要让我继续误会么?你爱的其实是姜子锡对吧,是这样吧?」
宋祁愣了一下,随后堵上了张楚的唇,那张幼稚而懊恼的唇。
张楚,我爱你……
而那声音也只能停留在胸口内部,所以有了那个词——撕、心、裂、肺。
肢体碰撞的声音,宋祁短促而痛苦的声音随着肢体碰撞此起彼伏。直到张楚的低吼声在最后响起,体内残留着白色的温热的液体。
「张楚,现在再说一次,让我滚的话。」宋祁躺在张楚的身边,两个人抬头能看见同样的乏味的天花板。
张楚忽然坐了起来,那双手掐在了宋祁的颈上。
「我掐死你。」
「你要愿意,你就掐死我。」宋祁笑了。
***
张楚妥协了,那箱子还是被搬了回去。
大半夜,两个人在街上拖着大箱子走出去了很远。
张楚忽然在路上放声高歌。
「我是真的为你哭了!你是真的跟他走了!」
宋祁向来厌恶这样的歌,而张楚却唱得别有意味。
路上的行人看着他们投来不满的目光,宋祁笑着把头发拨去了后面,张楚在那一刻看见了宋祁的笑容。
「笑了!你笑了!」
那整个大街没有人为他们狂欢。
张楚想,如果你是褒姒,我就愿意做幽王点起狼烟,只博你一笑。
宋祁当时绝不会知道,实际上张楚只是想亲口听他说而已。那只是一个孩子卑微的愿望。最后一道残存在两个人之间的裂缝,只能用语言去弥补。
这件事看似已经过去了,而宋祁跟张楚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生活状态,宋祁非要自己动手做包子,让张楚给帮着和面,两个人做出来的包子皮比馒头还厚。两个人做了一个最英勇的决定——拿三块钱买包子回来吃。
「说起来,张楚,你期中考考得怎么样?」宋祁的问题问愣了张楚。
班导那眼睛几乎要钉死在了张楚身上。
「这事不行!没得商量,张楚,年级最后一名,可以啊你,叫你爸来!」
「老师!」张楚双手合十陪笑道:「算了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向学习好的各位优秀同学学习,所以这次算了好不好?」
张楚把这事无奈地跟宋祁说了,宋祁只皱眉道:「这样下去不行,以后把书拿回来我给你补。」
张楚自然不愿意了,哪有人愿意把跟爱人在一起的时间拿去念书的,想到这儿放下了手上的包子。
「不行,我自己念,回来坚决不念!」
宋祁没生气,只抽出一张纸。
「那也行,就照上面说的做。」
宋祁写的一手好字,张楚倒想知道,宋祁这个人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
「行了,就把这个放桌子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楚拿起纸顿时傻眼了。
「宋老师……」
宋祁眯起他狭长的眼睛。
「得了,少来这套,你自己看着办。」
上书如下:
政治书每晚完成半课背诵任务,历史书每晚完成四分之一章的背诵任务,数学……语文……英文……地理……
若上述几项未完成——不得**。
若下一次综合测验依然保持年级倒数三十名之内,不得**。
张楚看了一眼书包——呜呼哀哉!
张楚那一页的历史再次刷写了记录,瑞草在事后评价道:「张楚那时候啊,就差没绑敢死队的头巾了。」
宋祁在刻意避免与姜子锡单独相处的时间,多半只是在彩排的时候在一起,表面总不好撕破了脸。
姜子锡在休息时间坐在了学生中间,立刻打成一片,女孩子们问东问西的宋祁倒也没注意,只听姜子锡高声道:「怎么?我跟你们宋老师挺配的吧。」
女学生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一阵的尖叫。
「老师你们看不看**?看不看同志电影?」
姜子锡粲然一笑。
「**是什么?」
宋祁已经把水瓶子放了下来,面无表情道:「继续开始练习。」
宋祁始终是个扮黑脸的,而姜子锡却相反得到了一致的好评。
「手位都给我摆对了!挺胸收腹!练不好就一直给我保持这个姿势!」
姜子锡亲手帮着学生们摆着手位,笑道:「宋祁,学生么,多点宽容。」
姜子锡的温柔很快就传为美谈,陈籽说得更是绘声绘色。
「虽然宋老师很好吧,但是还是姜老师和蔼,这年头温柔又成熟的男人最受欢迎懂不懂?」
这话引得男生们一片嘘声,张楚更是不屑一顾。
陈籽自然不乐意道:「喂!张楚!说你呐!你学着点姜老师,那才叫男人!」
「放屁!」张楚一时间热血就往头顶上冲,瑞草扯住了张楚,按住他没让他继续说话。而女生们的讨论并不因此停止。
「你们记得不?姜老师还问他跟宋老师配不配!你说他们会不会假戏真做?」
张楚把整本历史书往桌子上一摔。
「你们有完没完,都他妈的要高考了,你们要说这么无聊的事滚出外面去!」
六子不无得意地拍了下儿张楚的肩,「哟!哥们,热血又回来了啊!」
张楚对六子笑了笑,「你也给我趁早走远点。」
张楚在学校毕竟是个人物,能把篮球队原先的主将打趴在地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人,自然不好惹。
尽管如此,女生们仍然讥讽。
「莫非张楚喜欢上宋老师了?」
瑞草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个忠告。
「师生恋这东西等同玩火,想活的就趁早把火种给灭了。」
张楚当然明白,这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

宋祁坐在刘风扬的身边,接过刚倒上的水。
同杯子里摇曳着的水里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是宋祁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姜子锡到底想干什么?
大学联考的倒计时牌已经放出来了,宋祁忽然觉得,那就是张楚跟他剩余的时间了,等那牌子上写上了零,他们便是行同陌路的两个人。
之后张楚再提起宋祁这个人的时候,该微笑说,他是我的恩师吧。
刘风扬问道:「你好像脸色不好?」
张楚没有来得及去探究宋祁的想法,那铺天盖地的作业和考试压力让他全然透不过气来,就算是为了那一纸的协约,完成了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精力再和宋祁肢体纠缠。
那一个夜晚与任何一天无异,宋祁压腿,张楚爬在桌子上咿呀地念着英文。
「张楚啊,明天休息吧?」宋祁忽然道。
张楚这才伸了个懒腰,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倦怠,「是啊,可以好好睡一整天了。」
宋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的失望,苦笑着转过头,「是么?那你睡吧。」
张楚似乎察觉出那句话之后似乎应该有别的意思,伸手扯住了宋祁的手,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
「我不睡了,明天有事么?」
宋祁笑道:「本来想要一起出去,不过你也几个晚上没睡了,睡吧。」
宋祁的话音刚落,就感觉腰被那手臂紧紧地缠上了。
「算约会吗?」张楚脸上满是无赖的笑。
而那笑容在宋祁眼里只是单纯地表示幸福,而那幸福却更加深了他内心的绝望感。
两人凝视良久,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然,有时对情侣来说,动作更甚过语言。
宋祁把头凑了过去,先只是单纯的触碰,之后逐渐深入,逐渐争夺着对方的唇舌,彼此的唾液甘甜无比。
宋祁想,他会记得这个味道。
艳阳高照的日子在冬天并不多见,十二月分这个城市多是阴雨不断,张楚把这个晴天看作上天的赏赐。
宋祁张开眼睛的时候,张楚已经穿上衣服坐在床边了,这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张楚把脸凑了过去,笑道:「老师,早安吻。」
宋祁毫不客气地一把拍开了张楚的脸。
当然,这一巴掌丝毫没有减少张楚的热情,宋祁发现张楚身上穿了他自己最喜欢的灰色运动衣,喜庆得像是节日一般。
「我们去哪儿?」张楚问道。
去哪儿么?
那是这个城市最荒芜的地方,宋祁听说,曾经在这打算筹建过学校,原先这里只是一片坟地,当然了,筹建学校的计划最终因为建筑商的原因还是不了了之,而这一片被夷平的地方始终被荒废了。
这最初是刘风扬说的,而宋祁不知道哪来了兴趣实地考察了一番,他想,偶尔只跟张楚一起在这样的地方待一天,或许会忘记自己属于怎么样的世界。
出租车司机对于他们要去的地方感到困惑不解,一连问了好几次目的地,而宋祁的答案只有一个。
刚下了车,张楚笑道:「你看见刚才那司机的表情了么?搞得我们好像是犯罪集团的一样。」
宋祁没有理张楚,只是一直往前走,天似乎比原先阴郁了些,风吹得云不停地互相追逐奔跑,好不壮观。
宋祁忽然后悔了,他想不该带张楚来这样的地方,这地方太荒芜,而只有自己是属于荒芜的,张楚则不同,他不能让张楚变成另一个自己。
「算了,咱们去别的地方吧,随便去哪儿,中午我还请你吃饭。」宋祁道。
张楚把手放在口袋里,凝视着宋祁。
「为什么?这儿不是很好么?」
「好?」宋祁冷笑,「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有什么好的?」
「因为啊……」张楚笑了笑,把宋祁整个抱了起来,「因为这就只有咱们,滚他妈的别人的目光,滚他妈的胡编乱造的道德观念,我可以随时地吻你,随时地像这样抱你,随时地……」张楚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宋祁笑了,「行了吧你,你以为谁都能随便把男人抱起来啊,累不累啊你。」
才说完,张楚就一个重心不稳地跌去了地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倒是好不热闹。
他们都笑了,笑得惊天动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有意思,只是滚在了一起,顾不上背后的尘土。
张楚忽然问:「你是谁?」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宋祁感到及其困惑。
张楚笑道:「你记得《西游记》里的那个瓶子么?只要叫了那人的名字,那人要是应了就必然会被收进瓶子里。」
宋祁并没接口,只是听着张楚玩笑般的话。
「所以你是谁?」张楚又问了一遍。
宋祁笑了笑,「宋祁。」
张楚顺手捡起旁边不知道是谁扔下的塑料绳子,猛地套上了宋祁的身体。
「所以跑不掉了!嘿嘿。」
张楚用手压住了宋祁的身体不让他动摇半分,绳子相当长,或许原先用来捆绑大型的箱子。那绳子绕过宋祁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捆了三大圈。
「张楚你给我住手!」宋祁喝道。
当然张楚现在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笑着压在宋祁的身上。
「所以我不是说你跑不掉了吗?宋老师。」
他们再度接吻了,宋祁在接吻的时候缓缓张开眼睛,那天上的流云依然快得让人无法追逐他们的步伐。
谁知道在云的彼端会是什么?
再度合上眼睛,宋祁发现那绳子捆得并不紧,并且在纠缠中逐渐放松,直到宋祁可以挣脱,双手环住了张楚的背。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张楚的眼圈似乎红了。
那么,像张楚这样粗心的孩子也依然能发现分离的徵兆么?如果不是,他在为什么伤心?
那一天,他们整整在那一片荒芜地里躺了一整天,饿也好,渴也好,他们谈了很多,不只是爱情,包括生活中的一切琐事,或许那就是反璞归真的浪漫。
宋祁先让张楚去找找附近是否有出租车,而自己跟在他后面马上来。张楚没有起任何的疑心。
宋祁在看着张楚的背影离开了一段时间之后,悄悄把那一段脏得不成样子的塑料绳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或许没有人会那这样的东西当作纪念品。
而那一段的绳子远比任何的戒指都来得名贵。
***
那天之后,张楚似乎更加勤勉,而艺术节也在这样的日子里悄然而至。
全校上下没有人不在期待《四面楚歌》的上演,想要一睹宋老师和姜老师的风采。
而对于宋祁来说,若自己是虞姬,那张楚便只是他唯一的楚王。
最后一次彩排里,宋祁合上眼睛,想着与张楚分离时的样子。
虞姬缓缓倒在了血泊中,那一倒,倾国倾城,哀艳无比。
艺术节紧锣密鼓地开了幕,首先是合唱比赛,之后则陆续为集体艺术体操表演,最后则是重头戏文艺汇演。前几个并没引起学生们多大的兴趣,学校这么安排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不然他们的戏也唱不下去了。
说是芭蕾舞剧,而不得不承认只是宋祁和姜子锡的个人华丽表演,他们是属于舞台的,任何人都夺不走他们的舞台。
张楚挑了个最中间的位子,正和女孩子们拌着嘴,节目单就传了过来,瑞草很是时候地帮张楚拿了一份,张楚一看《四面楚歌》在中间的时段,舞台上的人穿梭不停,他想或许现在宋祁正在化妆,宋祁会让他见识到怎样的虞姬?
「张楚,出来。」班导道:「你出来做义工,维持场地清洁问题。」
这个决定让张楚哭笑不得。
「老师,大家都等着看节目,为什么我要干这个啊?」
舞台厚重幕布里晃过那个人影,穿着一袭白装,长发挽在肩头,之后幕布一摇,那人便不见了。
旁边的男生议论着刚才那人,一知情者得意道:「咳,这都不知道?宋老师呗!跟你说我刚才在后面看见了,你们是没看见啊,那样子……」
那人影再次出现在布幕后面的时候,张楚感到了背后的视线,敏感地转身看见了宋祁似乎笑着在说什么,但这么远的距离,张楚自然听不清晰。
伸出拇指,那是心照不宣的动作,微笑。宋祁也响应了同样的动作。
「张楚你干什么呢?现在是给你劳动改造的时候,你还不趁早抓住机会?」班导心情倒是不错,勉强跟张楚开上了玩笑。
「是,老师大人。」张楚笑着弯下腰,刚弯下腰,薯片包装袋就从张楚眼前落下。
深吸一口气,张楚慢慢直起身子。
「哪个混蛋扔的,他妈的自己给我捡起来!」
张楚这一吼,倒是造成了万民伏首捡垃圾的壮观景象。
姜子锡看着宋祁笑道:「你也太明显了,我有个刚从校长那听来的坏消息,你愿意听么?」
宋祁丝毫没有搭理姜子锡,便径直回到了化妆间。
前几个节目勉强把气氛挑起来,而不少人开始数离《四面楚歌》还有多少个节目。
六子把一桶洋芋片传了过来,瑞草要递给张楚的时候张楚只是一把推开。张楚那傻样子让瑞草一阵偷笑,偶尔联想那个同样让自己幸福的人是否也有过同样的表情,当然答案是肯定的。
这只是个十五分钟的舞剧。
舞台一片的寂静,只有微蓝的光,那照不亮什么,只是徒增些悲哀的引子。之后楚国民谣悲伤的调子像是从最为遥远和寂静的空间缓缓袭来,织成了一张网,温柔的、思乡的网。女孩子们只是悲伤地站在那儿,她们是楚地的军士。
楚霸王扶着酒杯,楚地已然被占据了么?
虞姬漂亮的侧影,首先出现在了舞台的中央。
长发拖在了地上,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单衣,抬头只是满目苍凉。
半卧在地上,而身体并未着地,只有脚尖,指尖的支橕,之后流畅地起身,转身,轻踮起脚尖,之后缓缓倒在了楚王的臂弯中。
楚歌更加地此起彼伏。
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跳跃转身,再度回到楚王的怀中。
他托起了他心爱的人,那么心爱的人,就算相守却终不能免一别,而那一别,并非生离,却绝对是死别。
楚王已溃败,江东不会再有支持,他连虞姬都无法保住么?更何况是那一片楚地?
《垓下歌》响起,再多耳熟能详也好,浸婬在这一片的悲伤中,台下无人不为之唏嘘。
楚王的目光追随着虞姬。
扶住了他的腰,之后虞姬只是用手抚摸着楚王的面颊。
那后台一片的蓝色背景刹那变成了血色,上面浮动着属于楚王的图腾。
红色是勇士的血液,从他们英勇的身体中喷涌而出。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音乐忽而激昂了起来,而灯光也渐渐变得强烈,或许在控诉事事总是无奈,而那也是王的挽歌。
他们紧紧纠缠,不只是目光和身体,他们是血肉相连的。
虞姬终于离开了楚王的身体,拔出了军士手上的利剑。
大步地跳跃,那是虞姬在生前最后的矛盾,而动作却依然优美。
虞姬将死在今夜,而楚王亦逃不过那注定的劫数。
他反手将剑举在了自己的颈上。
虞姬说,楚王啊,您可会为妾身而难过?那么请不要难过,让妾身的血液成为您愤怒的力量,放手一搏吧!
校长对班导耳语着什么,班导会意地点头又再点头,之后校长看了一眼大致情况转身离开了礼堂。
班导在暗中辨认出了张楚的位置,轻轻走近了他。
虞姬自杀了,为了他的楚王了无牵挂地做最后的一战。
音乐更加激昂,甚至震耳欲聋,那是楚王胸口爆裂而发出的哀鸣。
班导说:「张楚,你爸爸在校长办公室等你呢,说之前打到你的公寓里没人接电话,我们也没有及时拿到宋老师的电话,所以没有来得及征求你的同意,是这样,你爸爸这次来是要给你办转学手续。」
第一排的女孩子们忽然一片尖叫,说宋老师摔倒受伤了。
舞台上的表现显然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姜子锡扶住宋祁,宋祁的额头是火烫的一片,而道具的剑虽然并不锋利,却依然挑开了他的手臂,白色的衣服上沾染了鲜血。
音乐却没有停止,那是悲怆的怒吼,与刘邦的最后一次战役。
「宋祁!」姜子锡显然慌了,摇着宋祁的身体。「宋老师好像昏迷过去了,你们赶快去把医务室的老师叫来啊!快啊!」
「宋老师……」
张楚已经管不了班导说了什么,飞也似地向着宋祁的方向狂奔。
红色的灯光湮得整个礼堂都浸泡在血液里。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忍受不了任何离别了。
楚王也好,虞姬也好,我们无法忍受任何的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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