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57 废弃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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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男人相扶会显得过份软弱。唯恐招致报复,达尔保持屹立,坚持站到了双子沟的对岸。南岸是千年前战神殿和村庄的遗址,如今只留一丛密林,两间破屋。大的是弃庙,小的像猎屋。银翼抱姑娘般,把伤者安置在较为舒适的木房子里。
丝罗娜东张西望。
饱经风化虫蚀,神殿寂寞地横垣在一片石板阔地上。小草顽强地钻出砖缝,装点着暮色残楼。它历史近千年,在少女眼里渐渐萌发出某种生动姿态,有点像一位落泊旅者,终于走到自己人生的终点,默默望着老天眨眼造出的沧海桑田,哀怜造化。他那么孤伶伶地,站在昔日村口,盯着满地腐叶,仿佛正在端详自己干瘪的皮肤。他又豁着一张嘴,无牙,向天,寂闷地苦笑,欲喊却无声。因为那整座颓垣败壁,正是他麻木的舌头,疲惫的手脚。
“死亡是战争的使者,睡梦之神是和平的使者,如今连信仰战神的堪国人都忘记这种传统啦。”
“和平与战争是一对孪生子,共同代表百胜战神,所以用镜子比喻这个吗?”
神殿大门高敞,板梁横陈,仿佛巨人失去肋骨,继而又垮掉肩胛骨,最后窘迫地lou出了心脏——殿心有块门板大的青铜镜画,双头鹰锈得只剩半边,是橙火令它重生。白鹰首代表和平,女神羞涩地扭转脸,对末路光景不忍卒睹。那头洁羽,如今被腐蚀成酸涩的墨绿,填渗到原本可能涂有宝石粉未的沟沟壑壑。
“双子不就是相似中带着相反嘛,”唐尼兴致勃勃地介绍,“我倒比较喜欢他们的谚语。比如说‘睡梦即短暂的死亡’呀、‘没有战争的和平,像兔子尾巴一样长不了’呀,简直妙趣丛生。”
“把梦与镜子联系起来也很有趣。像梦一样的镜像,好美!”
丝罗娜喃喃擎火,两眼因好奇而变得濯濯,指尖在巨镜上摩挲起一股古老腐朽的金属腥味。
“咦,有两种文字,一种锈得太深,另一种……是盲文?”
瞎子乐师比她更聚精汇神。仔细得就像想从豆腐里摸出一只蚂蚁。
“……若居其一,勿用此咒:娼妇、恶棍、国王、屠夫……”再往下是另一堆铜锈疙瘩,唐尼囫囵地解释,“在镜子前三念和平女神的名字,就能治疗失眠,兼做个好梦。”
“他们若是念了呢?”丝罗娜好奇地笑问。
“那就做噩梦呗,”唐尼故意拖长调子,夸张地道,“会、梦、见、死、亡。”
丝罗娜手一甩,拨开弯身时窜上前来的辫子,以免遮挡端详铜镜的视线。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觉得治疗失眠什么的,与其说是神迹,不如说是河畔野生阿扁花的药效吧。
“说到梦,我想起集市听到的趣事。”
“我一直跟你站一起,怎么没听到?”丝罗娜略带惊讶。
“聆听就是我的谋生。大家说,鹰脑壳的神子最近闹得附近部落女人都心不在焉。他得到梦神启示,即将会找到过去两年里经常出现在梦中、弄得自己茶饭不思的情人。据说,他经常会在下半夜梦见一个女子与自己共渡良宵,天亮却立即走得无影无踪。”
丝罗娜没觉得故事有多动人,一语道破:“梦神上司的代理人爱上自己的梦?”
“很讽刺对不对?”唐尼笑道。“我会用三种语言唱‘爱上梦的美男子’哩,想听吗?”
乐师轻轻拨弦,吟诵出一首公主从未没听闻的忧伤歌曲,歌声故意放沉,慢悠悠地在古老场域上的天空放舟。不远,迪墨提奥正在生火,河风一荡,薄烟腾空而去,舒袅如纱。
“庇丝丽、庇丝丽、庇丝丽,”丝罗娜终究还是不由自主虔诚闭眼,柔声念了三趟神灵名字,“请保佑今晚众皆好眠、众皆好梦吧!”
和平女神的鹰脑袋,用一只倾斜的眼,诡异地睨视着她。
依欧迪斯辛勤地捉鱼,迪墨提奥在勘察附近地形,顺便捡一些柴禾。唐尼全神贯注地校对被湿气浸染的琴弦,银翼心事重重地烤着鱼。
丝罗娜趁达尔恢复了些力气,借故前去慰问,实则是想解除心中的疑惑。
身为紫杉骑士,达尔果真才貌相俊,只是她平时经常忽略了这一点。此刻他躺在烛火黄昏里,两眉为徒添了一场麻烦深感不安,拧得紧紧。冷汗凝结在剧痛后的额头,染得肌肤亮亮晶晶,睡过后的脸也是红扑扑的。黑暗把他雕琢成画,而这画中男人,虚弱却顽强,不惜用生命完成无人监督自己的职责。
“对不起……”达尔眼中酿满诚恳。
熊司那把骑士剑,属于七骑的月桂树骑士。从优雅如仪的剑身看来。那个职位的骑士历来缺乏武力,只是像征幸运的成员,很难联系上什么阴谋诡变。然而,这个月桂树居然刺杀了香桃木骑士和国王的马夫潜逃。鼹鼠们发现剑被卖到前往小东山的商贩手里,队长兼判官的银白杨骑士青鸟传书,让紫杉达尔跟踪这柄剑。紫杉既然代表七骑阴戾凶毒的一面,就掌管着刑器“银白杨的眼泪”——他若不能夺回代表七骑身份的宝剑,就必须用这把折剑器折断流落在外的武器。
“我明白的……紫杉骑士,你实在不需要为这些道歉!”
丝罗娜如释重负,握着他双手,俯身怜惜地吻了吻他。骑士良心不安地避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真的骑士不管身在何处,都绝不会忘记他荣誉的来源,乃是对职责的坚持。”丝罗娜发现,终于能把那名低调的鼹鼠达尔跟代表着花冠七骑的毒果紫杉联系到一起了。她绝非安慰地说:“我们走向这里如今也是顺理成章,因为唐尼说,他从那帮流浪艺人的队伍里听到我们……唔,奥玛森仇人的声音,他离开白银城之前就混进了队伍,给他们当魔法师。”
“多姆人?”
那天晚上,唐尼是想借赌飞刀引起骚动,好趁机确认对方是否混在其中的吧?“我早该想到的,”丝罗娜痛失良机地苦笑,“怪不得一个瞎子老说要去‘看’戏法。应该是‘听’才对呢。”
“唐尼是我生平仅见的怪人,没有之一,”达尔低声嘟囔,一边谨慎措词,一边手按绷带,“身为瞎子,他却老盯着尤里斯的背影若有所思——因此请别介意王子不喜欢您的弄臣。尤里斯如坐针毡,甚至怀疑过他是否有特殊爱好。”
达尔难得会为上司打抱不平,丝罗娜少见多怪地噗哧失笑。鱼脂滴到火里的香气无声无息钻入屋内,她吞吞唾沫,正想借辞告别。突然又被达尔叫住。对方神色显得有些磨蹭,丝罗娜两眼如燧,急切地回视着他。
“除此之外,我还得为那天大街上出言不逊而道歉,”达尔吞吞吐吐,语气踉跄,“……总之……”他需要吸一大口气,才能接出下面的话。“尤里斯与迪墨提奥大人是不同的,他如果不够积极,就很有可能失去您。”
“不会吧,他可是自大得无以复加呢。”丝罗娜嗫嚅道。她想起了那场热烈如雨的吻。
“王子殿下害怕迪墨提奥大人当然是千真万确的。他内心深处甚至还害怕会配不上您。”达尔半点不像开玩笑,声音虽有气无力,却徐清如风。“不必讳言,您也知道,向尤里斯王子殿下宣誓效忠的骑士寥若晨星,我能叫上名字的,就只有死去的弟弟。他拿得出手的兄弟少之又少,甚至在以往冒险里都失得差不多了。简而言之,失去父王的信任就没有拿得出手的部下,这就是他的致命伤——他甚至害怕有朝一日与您成亲,只要您一声令下,迪迪大人立即会跑进去给您暖床……”
丝罗娜给了他一个小耳光,却像打在自己身上,脸红得不成话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达尔大咧咧地笑道,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他稍微忘了点伤痛,甚至能说上几句笑话:“他还怕过我哩,从来就没向我介绍过他认识的女孩子。”
“哦?他追过很多女孩吗?”丝罗娜气鼓鼓地,半只脚搁在门槛上,上半身却硬是扭回来多嘴。
“不,他的确臭屁得像大便,”达尔干笑两声,“只是反而吸引了不少苍蝇自动上门。”
火烤得空气焦中透糯,又有点香。银翼与唐尼,如同两个领域的艺术家,彼此跷跷板似地坐在火堆两头。夕阳斜照,仿佛点在天边的另一堆篝火。
丝罗娜步出木屋,触眼所及是银发飘丝的背影。它主人精致得会穿玫瑰靴跟。即使没空多理头发,也要像鹰部落男人一般随身带个胡夹,把下巴修得跟额头那样光洁莹润。现在,他把这种精致也延用到烤鱼上,双子沟的白鱼经火洗礼,就像镀上了一层黄金。
即使是这么讲究的家伙,居然也愿意一边带着怨言一边吃光装成仆人的公主烤得很糟糕的肉。丝罗娜猛地觉得,那段久被遗忘的旅程,其实至今还历历在目。
唐尼嗅着烤鱼体香,神色微妙。公主敢打赌,她的弄臣正在严肃考虑,是否应该单独为一种烤鱼精神写一首赞美诗。她拔起自己事前ha在篝边、烧得半焦不熟的鱼,挨着烧烤大师坐了下来。
青年的衣服,有一种烘后的干爽和温暖,连味道都好吃得像他手里的食物。
“娜娜,”银翼会心一笑,轻轻取过她没烤到位的鱼,“烤鱼可不能放下就跑……”
“那块鱼烤得真好。”
丝罗娜看见银翼似乎有点迟钝,小嘴一张,便伸出脖子去啄他手上的肉。银翼一抖,立即像给小猫乳齿咬了一口。他惊喜地看着这个突然变得风情万种的少女,不,她现在可以称为女人了,因为她正抬头朝他顽皮地笑,甚至可说有些放肆,浅色眼珠被一种属于女人的火燃烧得很深,显然在为刚才的即兴游戏感到兴奋。
“你不是很会使布莫让吗?今天吃了水里游的,明天带我去打天上飞的怎么样?”她舌就像樱桃上那点一闪而过的光。
她怂恿地看着他。
“那是明天的事※not;※not;※not;※not;——”银翼低头,用口撕下一片味道最好的鱼柳肉,凑首过去轻轻地呢喃道,“今晚,我们先吃肉……”
“王子殿下,您那个可爱的甜甜圈不是早掉到山崖里去了吗?”
两人突然听到一把不识情趣的声音,如落叶般冷冰冰地飘了过来。银翼心虚地转过头,郁闷地看见迪墨提奥与依欧迪斯抱着柴火,正对他们玩味而观,神态看上去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唔唔唔唔唔,要发生一些诡异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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