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月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
我将成为被神拨弄的棋子吗?
倾修说,王,掬草城有难。倾修说,王,隐融背弃盟约,与月溯一起围攻掬草城。
我推开木门,倾修与初澜站在那里。倾修眉眼间隐现焦灼。他说,王,我们应如何做?站在倾修身后的初澜跪下,沉声说,碎雪一族谨听王命。
我看着碎雪城巍峨的城墙,在紫色的天空下,散落着无数云片,我黯然神伤,经历这如许事,到此寻找伏韬,可伏韬已死。十七年葬。那册手记中,他淡泊地指出很多事:如风之谷的那场不融的雪。如我父亲桀穹的那次出游,但我却不能明白。
我问倾修,为何断漉月漓二城不直接前来围捕我,而去攻打掬草。
倾修沉吟良久说,隐融的心思很难揣测。或许他认为王背后是整个掬草城,若城亡,王则无处依托,自然可不战而败。
是这样吗?我看着倾修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冷楹说的话吗?漉王的心,问世间几人能知呢?
倾修轻轻一笑,其中有无限静澹从容。他说,王,过虑了。
我抬起头,一只青鸟悠然而过。该来的终究来了,命运的轨迹早已铺陈,一切俱不可避免。那青鸟可知自己的羽翼下究竟潜伏着怎样的走向吗?
我问,枫远和菊疏呢?有些事情亦该问清楚了。
我指着青鸟消失的方向问,你们看,天是否要下雪了?
倾修不语,初澜抬头良久,说,王,碎雪城许久未曾下雪了。
枫远站在我面前,他温和地笑,一如初见。
我轻声说,枫远,掬草城有难,我欲率碎雪一族前去解围,你意如何?
枫远沉静片刻说,该到抉择的时刻了吗?
我点头说,枫远哥哥,我不知你离开月漓城后,究竟有何经历,亦不知在青萝这场浩大的争执中,你究竟站于何方?但断漉城与月漓城围攻掬草城。我须前去解围。在这两方中,你究竟站在那方,这于我很重要。
枫远不语。我可以看见他眼神中流动的黯然,沉若暮云。
我心中叹息,枫远,枫远哥哥。恍惚中,我仿若又见掬草城城门下那紫衣少年。他站在那里,笑容温和,说,你可以陪我去繁木神殿吗?然后我们便温和地走过一程又一程。我到青萝之后,枫远便似乎成为我的影,或我成为他的影。他即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亦使我温暖。
我说,枫远,不管你做何抉择,我们依旧是兄弟。
枫远叹息。他说,猎伤,你可知隐融是我的何人?
隐融。断漉城的隐融。我惊讶。
他是的义父。枫远轻轻地说出来,他语调中却带着一片眷恋。
隐融是枫远的义父,那次靡和冷楹与枫远早已相识。这一切是一场骗局吗?我觉得心忽然有些冷。起风了,我裹紧披风。忽然之间,我不想言语。
枫远走过来,将手放在我肩头说,猎伤,在掬草城中,你第一个遇到我,那并非巧合,而是是我在那里已守侯你许久。
我说,枫远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其实你可以简单地选择,离开或留下。
那是因为我不想再骗你。枫远缓缓地说。
我转头看着枫远,他身上静静地落着阳光,有着金色的光泽。
枫远说,猎伤,有些事你未曾经历便不会明白。
枫远说,猎伤,让我将那段往事完整地讲述给你吧。
枫远说,碎月樱,绝世绚烂,而我却要离开月漓城了,离开这个月色迷离的城,去继续我的流浪。我站在月漓城城门下,看着纵横的街道,曲折的小巷,以及那些淡泊从容的行人。忽然之间有无限忧伤。人便是这样离开一个个所在而去往另一个所在的吗?
回望之下,亦无言语,只得默然离去。
我沿着来时路向若云族走去,我其实不想回那里。只是想看一眼喧若的墓。喧若,那个养我长大,目光迷离,面容忧伤的女子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伤,总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
有时候我会想,是谁将我遗弃?他们究竟在青萝大陆的那个角落?想着想着便觉得无趣起来。既然生命的轨迹已经铺陈延伸,那便笑着面对,从容或窘促地去走,无须再考虑太多。
我回若云族。我站在泪枫河岸上见了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猎伤,我就在那里见到隐融,漉王隐融。
枫远的语调渐渐变得低沉起来,他说,他看见隐融率领断漉一族在屠杀若云族。
剑光飘离,幻境开合。我就站在泪枫河岸上看着对岸的一切。我看见血若红色梅花般四处飘落,若云族人扭曲地倒下,那其中有着太多我熟悉的面孔。
我站在那里,已辨认不出自己的感觉。是悲是愤怒,还是冷漠是无动于衷。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对岸的一切。我无意走上前去,也无意逃避。只是站在那里,思绪凝滞。隐融站在大批剑士和灵术师中间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回头便看见了对岸的我。

我被带到隐融面前。他冷冷地说,你也是若云族人?
我不语。我已失去言语。我低头看着散落的已死去的人。想,若喧若还在,我会这般冷漠吗?但喧若已经死了,为了那飘零的枫叶。
我抬起头看着隐融,他面容阴沉,目光凌厉,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笑,我便对着隐融笑起来,笑声尖锐如刀。隐融身边的剑士和灵术师奇怪地看着我。隐融阴沉的面容上忽露出一片笑意。
我笑。在笑声里看见喧若衣衫飘零。她说,枫远,生命的痕迹便是这个样子,你想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呢?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呢?
隐融说,将这孩子带回断漉。
他旁边一人说,王,莫要养虎为患。
隐融淡淡地说,这孩子很有趣,他使我记起一人。
王,那云枫之泪呢?
隐融叹气说,我屠尽若云族,也未见云枫之泪,恐怕世间并无此物吧。他回头看着泪枫河,其时簇拥的红色枫叶川流而下,无始无终。满眼的红。
我们回断漉城。
2。
枫远说,我被带去断漉城。离开若云族时,我回望泪枫河上游的枫林,那里枝桠横斜,那红叶竟在那一刻飘零殆尽。泪枫河亦该归于寂寞了,自此不见红云轻舞。
猎伤,你知道断漉疆域是什么样子的吗?
那里沼泽丛集,千草葱郁。我们行走数日便抵达断漉疆域的边界。一路上隐融并不和我言语,他只是静静地行走,偶尔抬头看天,若有所思的样子。
进入断漉疆域前一日晚上,我们坐在篝火前取暖,那些剑士和灵术师很有兴致地谈论着种种奇异之事。月色苍黄,我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无意听他们言论。
你叫什么名字?隐融悄然坐在我身边问。
枫远,我淡淡地说。回过头看他,隐融的面庞在明灭不定的篝火里有着坚毅的棱角,但眼神里潜伏着单薄的忧伤,轻轻隐现。
他说,枫远,你并非若云族人,是吗?
我点头说,我在那里长大,是喧若将我从泪枫河中捡起。
隐融说,我屠尽若云族,你好象并不恨我,为何?
我说,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生命的痕迹就那样雕刻,我们只不过在顺流而下罢了。
那河流之中的渡舟尚且用桨,或横渡或逆流,你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多年前,喧若在我面前死去时,我是那般怨恨若云族,但若云族又不是被你们屠尽,每个人都在言说着命运,改变自己或别人的命运,但挣扎多时,亦自消融,又能如何?
隐融沉默半刻说,有所挣扎,那也是好的。
隐融站起身来,黑色披风流淌如水。他说,枫远,我们就这样看着:命运可否改变。说完,隐融低头向我一笑,火光闪烁,他的笑容里竟温暖轻旋,仿若冷冬后桃花片开。
我看他,亦淡淡地笑。
翌日,进入断漉疆域。黑色沼泽肆意地铺陈,沼泽边缘是葱郁的草和艳丽的花。
我们小心地走,稍不留意则可能滑入沼泽。
沼泽边那些艳丽的花和葱郁的草多是断漉一族族人的魂所化。他们若生前带着太多**,死后便化作这艳丽的花继续招摇,若生性单纯些则化作低矮的草默然不语。随行的人淡淡地说。
我看着铺陈起伏的草以及那些花朵,不想言语,生命便如此单薄与分明吗?艳丽与朴素,有着这么真切的划分吗?那些有着单纯的**的人又会化作何物?
我们在泥泞或矮草中慢慢行,天色阴郁,雨云低垂。
我未曾想过断漉会是这样,一切皆带着湿漉漉的感觉,使人压抑。
我问隐融,断漉为何是这般景物?
隐融说,那是因断漉一族苦郁太多所致。
我问他,这是何意?
他说,青萝大陆上的万千景物皆由心境造就,你可曾去过月漓城?
我点头。他说,那里月色迷离如丛林,是因月漓一族多为女子,其心性朦胧难以参解。
我想起月漓城中种种经历,想起马车的窗口后那女孩的面容,想起空无一人的府邸,心里忽低低地叹息。隐融接着说,碎雪的白沙铺陈和掬草的藤萝蔓延,皆是因其族人多生性平和自然。
我低低地说,碎雪和掬草。
隐融说,枫远,终有一日,你会领略到青萝诸般景物中是潜伏着大虚幻的。
我看向隐融,他神色飘渺,眉眼之间有着无限低回。我问,大虚幻?
隐融说,变化无方,难以拘役,难以揣摩,犹如镜花水月。好了,枫远不和你说这些了,你且仔细看着断漉的万般景物吧。说完,隐融越过一簇青草,向前行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暗想,我的生命轨迹与他有着怎样的牵扯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