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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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将一生寄托于他人。
我看着离于身边的月溯,她的绝世面容上起落着凄然之色,我知道,那些凄然并非为我,而只是为桀穹而起落。我又看向桀穹,他依旧看着我。他所想明白的真实,和我的真实怎么会相同呢?我的真实只是为初次所遇的那个小女孩而存在,我的一生都依附在她的笑颜上。
而这些真实,桀穹怎么会明白呢?
见过殒蝶之花之后,隔年,我七岁,被父王带往瀚星宫陪皇子修行灵术。
在那株落星子树下,在繁重的花瓣中,那个女孩笑着说,我是月溯。以后的时光里,我和这个女孩一同居住在瀚星宫陪着桀穹皇子修行。
那时,我未曾想到眼前的女孩便是我寄托一生的人。我一生浩瀚的心绪只为博得她的笑颜。
些许时日后,雪韬也自碎雪城而来。
我,月溯,雪韬便一同陪桀穹修习灵术。在精致的瀚星宫中兜转任时光穿梭,从孩童长成目光清涩的少年。在这川流的时光里,就这样,我看着她衣衫飘零,就这样,我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就这样,我渐渐喜欢上她。
至始而终,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远远观望着月溯,不敢靠近。并非不想靠近,月溯于我仿若亮丽的云,漂浮不定,我伸出手却无法捕捉,惟有黯然观望。有时候想,这样也是好的,不去捕捉,方不会失去,若一直观望,那她的美便始终是我的。
怀着这种懦弱,我与众人一同成长,一同去寻觅那株千年星子树,听从生命的启示。一同在后山的那片辽寂的青草地上观望风的痕迹。一想到,月溯在我身边,我起伏的心便会安静下来。那时,我是一个不贪婪的孩子,而我对月溯的那种喜欢也始终未曾衰减。
然而,事情在悄悄改变。
我看着桀穹央求戊蒹传授他风袖之舞,我看着他们在水池边翩然而舞,我看着桀穹为摘下云之莲而坠入悬崖,我看着他为了月溯抗拒父王。
我深深地叹息,我知道,他所做的,正也是我想做的,而我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可这样也是好的,我对自己说,月溯那样晴和若云的女子也惟有桀穹这样桀骜不驯的人方能匹配,方可捕捉。
我待在安静的角落里,待在落星子树的背后,看着他们牵手而过,面目幸福。那一刻感觉心渐渐碎开,可这又如何。
那时明白喜欢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事。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说。可桀穹又从梦陨之地带回了夕妃。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桀穹帝牵着夕妃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他说,众人来参见夕妃。他的脸上有着笑容,舒展而飞扬。
桀穹说,夕妃将成为瀚星王朝的王妃。
众人慌乱,我看向月溯,她面色忽然苍白若雪,眼眸弥漫着无限苍茫。我们俯身向那女子行礼,而月溯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始终站立。
随后,桀穹帝大婚,举国欢庆,而这场盛大的欢庆与我无关,与月溯无关。
那晚,我看见月溯站在那水潭边独自起舞,白色衣衫在浓重的夜色中隐隐现现,有着无限忧伤。回转身,便可以看见宫殿这边,华灯高上,一片喧嚣。
我站在喧嚣与寂寞的中线上,无法言语。
一月后,我和月溯向桀穹辞行,说要回城去继承王位。桀穹帝同意。
我和月溯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望着瀚星宫,望着那个我们度过无数青葱年华的宫殿。
我问月溯,此去,何年可再见?
月溯低低说,无复相见,我恨这里。
说完,她转身离去,白衣在风中飘忽成忧伤的影。
我站在那里,心绪郁结。我一生托付的人,我喜欢的人,就这样与我永别了吗?我抬头望天,云浮动若梦,难以捕捉。一声永别,那万千曾语笑嫣然的往事便蓦然成空了吗?
此后一年,夕妃诞下皇子猎伤,猎伤满月之时,夕妃失踪。
不久,桀穹帝亦失踪。举国哗然。沉墨与雪韬召集众王于焚泓殿,共议国事。就在我要离开断漉城前往浣花湖之时,月溯忽然来临。
她说,隐融,我要颠覆瀚星王朝,你可否帮我?
我看着站在面前的月溯,艳丽如往日,只是眼眸中铺陈着无限的黑。
我问,为何,月溯,你可以告诉我因由吗?
她淡淡说,我恨他,他竟为了一个女子弃瀚星王朝于不顾。月溯面容上有泪缓缓流过。

我叹息说,月溯,你不恨他,是吗?
月溯不言语,良久她固执地说,我恨他。
我说,我知道,你不恨他,你或许恨夕妃,但你绝对不会恨桀穹的,无论他做下任何事。
月溯终于泪如雨下,她哭泣着说,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问。
我苦笑,你既然想帮桀穹,也不必非这样,应还有其他方法的?
月溯止住泪,她说,我只想知道,他为一个女子真的会堕落成这样吗?我颠覆他的王朝,杀掉他的儿子,他若还不复出,我也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月溯,何必呢?
月溯长笑,她说,桀穹,为何自甘堕落,我恨你。
我在月溯的笑声中,看着城外的万里沼泽,看着云起云落,一片纷纭而忧伤的时代来临。
6。
其后的事按照我和月溯的计划稳妥地行进。
浣花之议一片混乱,浣花镜现的出现虽有些意外,但我亦借机,用羽吟木和水烨石牵制住雪韬。我明白,最强劲的对手便是沉默若石的沉墨。
浣花之议后,沉墨背着小皇子千里奔波。我率领三城灵术师和剑士围捕,随后棘悦出现,以无上灵术将我们挫败。在掬草城外签下《枋滁之约》,定十六年之约。
我想,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只是想让桀穹一片混乱,我们也明白,只要他一出现,万事便会终结,一切又将归于旧痕,但桀穹却始终没有出现。
我和月溯负着背叛的罪名,将他的王朝颠覆,追杀他的儿子,但他还是没有出现。
月溯终日喃喃,他真的为了那个女子,放弃了瀚星王朝,我不相信。
不久,我和月溯创立淡月王朝。
其后十六年,我陪同月溯走遍青萝大陆,只为寻求那位自甘堕落的帝。
杀戮也好,奔波也好,只要伴在月溯身边,就可以了。在刀光剑影,火光蔓延的战场,在沉寂无声,夜色浓重的篝火边,我常失神地看着月溯,看着她的舒淡的眉眼,心中竟然有幸福涌动。渐渐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即便天塌地陷,日月无辉,若可以伴在所爱的人身边,那亦是一种幸福。
离格说,见到殒蝴之花的人,会把一生寄托于他人。
这又何不好吗,离格,但为何你在摇头,你在深深地叹息?
桀穹说,隐融,请把真实告诉我。
但这些真实,我又能从何说起,又该如何去说。我叹息不语,我看向月溯,她依旧在冷笑,眉眼之间有凄凉在浮漾,若起伏的波。
我淡淡说,桀穹,我无话可说,你就权当我背叛你吧。
月溯笑着走向桀穹,她忽问,桀穹,你可曾喜欢过我?
桀穹一时无语,良久他缓缓说,是的,月溯,我曾经很喜欢你,假若没有夕妃,一切或许便会有所不同,但夕妃。我无法说下去。
月溯停住冷笑,她说,那这就足够了,也不枉我翻覆一场。
桀穹,且让我再看你一眼。月溯轻轻地说,她伸出手想去抚摩桀穹的面颊,但至一半,忽又缓缓收回手,她说,有时候觉得触手可及,但伸出手又一无所获。
桀穹,我是那样爱着你。
说完,月溯抬臂扬袖,转身轻舞,她轻轻说,月袖之舞,戊蒹曾说月袖之舞,舞到极至,可自设幻境,舞到天地沧桑,既然一切业已终了,我也当归去。
袖旋若风,月溯的身影在舞动中越来越淡,渐成白影。
我看着起舞的月溯说,我知道,我并非你所希望共舞至于沧桑的人,但天地寂寞,总须有人一程一程地陪你走过,你说是吗?
风袖之舞,我低声说。然后抬臂轻舞,融入那道白色的影。恍惚间,我又见戊蒹对我轻笑。那年,桀穹央着他学风袖之舞,他笑着答应。而那日晚上,他走进我的房间。
我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月色凋零若花朵,戊蒹便站在窗前,背对着那葳蕤的花朵,他笑着说,隐融,让我传你风袖之舞吧。
我怔住问,为何?
他说,可怜的孩子,因你便是那个会与月溯共舞至沧桑的人。
我说,那桀穹呢?
他凄然一笑说,桀穹仅会伴月溯舞一程,而你则要伴着月溯一程一程地舞。天老地黄,与斯人共飘渺,隐融,我曾经想做而未曾做过的事,便托付与你了。
我朦胧地点头。
于是那晚,在那飘落若雪的月色下,我随同戊蒹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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