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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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是桀穹。
隐融和月溯在我面前渐渐消融。
他们沉入我曾经一窥的幻境,至此天老地黄不复醒来。他们就这样逃离我而去,留下团团难以解开的真实。他们潜入幻境,或许是幸福的。
但我应该遵循怎样的路,继续行进。
雪韬,月溯,隐融,这些一同与我长大的人都已飘零。
我闭上眼还可以看见那些旧事:我们四人在绯红若云的桃花树下追逐奔跑,花瓣碎片落到发间,落满衣衫,跑累了,便在躺在山石上听风的声音;我们一起去宫后的丛林中去找亡灵嬉戏。听他们讲那千年往事,讲川流的时光;我们一起去寻找散落在丛林中奇异的鸟和兽,听它们的鸣叫,看它们的奔跑和飞舞;我们一起偷偷遛进父皇的星翔殿,去看他们是怎样议论政事。
一切的一切都若云一般在我面前一一飘忽而过。但恍惚间,物是人非,独留我一人面对这纷纭尘世,这如斯寂寞。
我闭上眼,将往事一一滤尽。然后心底冉冉浮现出一道人影:淡黄色衣衫飘飞。
我深深叹息,即便万千往事不复存留,但若有你在我身边,那有何妨?夕妃,你究竟在何处?我透过天窗,望着空中悠然漂浮的云,竟一时痴了。
只记得那些时日,那些在梦陨之地,随同夕妃修行的时日。
夕妃始终对我若即若离,我想尽万千方法,也无法向她靠拢半步,她仅淡淡地笑着便将我的所有示意的举动化解。她仿若一株繁盛的树,任我无论怎样窥视,都无法看到其潜藏的内核。而棘悦则是另一株繁盛的树。他们一同在我面前摇曳,使我婆娑迷离。几次,我都想放弃,但一至看见夕妃的淡然的笑,便莫名的难以放下。
苦苦支撑,惟有苦苦支撑。
但那日,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湖心荷筑中,我和夕妃静然而坐,夕妃脸色苍白,眼神中有着郁结的影,她不发一言,我亦不敢向她询问。我们只是默然坐着,听风,看荷。
棘悦踏荷向小筑行来,及他到近旁,我正欲起身招呼,忽被夕妃伸手拉住,她向我倩然笑着说,桀穹,你可曾向我说过,这一月中全力追求我,且让我成为青萝大陆最为骄傲的女子?
我茫然点头,不知道她在此时猛然提出,究竟为何?
夕妃语笑嫣然,她接着说,那你如何让我成为骄傲的女子呢?
我心猛跳,我低声说,我要娶你,我要让你做青萝最尊贵的女子。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趋于无。但夕妃依旧倩笑,她瞥了棘悦了一眼,说,好吧,桀穹,我答应你便是。
我惊怔。棘悦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良久他叹息,然后转身离去。那是我见过的,静澹平和的棘悦最为失态的一次。
棘悦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夕妃的笑容立即凋零,竟有泪水缓慢流下。
我呆住说,夕妃,你为何流泪,你若不愿嫁我,那便算了。
夕妃抹去泪水,凄然一笑说,桀穹,我既答应你,便不会改变,明日,我就随你出梦陨之地,去往瀚星宫,可好?
我重重地点头,心中有浓重的喜悦,但喜悦之下有冰铺陈。
棘悦与夕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夕妃会突然答应我?我心中万千思绪凝结,难以明晰,可我那样喜欢着夕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

那晚,棘悦轻敲的我的房门,他说,桀穹,可否陪我在这月色下闲行几步?
我披衣出门,棘悦站在浓浓月色里,面色清白,他温和地说,明日你们就要离去,或许今生便不复相见,觉得有些事说说为好。
我茫然点头问,棘悦,你有何事要说呢?

棘悦向外慢行,他说,且行且说吧。
我随同棘悦的步伐,与他同行,我们慢慢踱到湖心荷筑。他止住步,侧身忽问我,桀穹,你觉得梦陨之地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我思忖片刻说,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一切又美丽得仿若不真实。
棘悦轻笑,他说,是啊,梦陨之地便是这样的地方,一切皆有着虚幻的色彩。棘悦沉默一会,又接着说,那夕妃呢,你可觉得她虚幻?
我愣住,无语以对。夕妃是这世间唯一可使我心绪摇曳不定的女子,她为何是虚幻的呢?我不明白棘悦究竟要说什么。
我想了片刻,认真地对棘悦说,夕妃,不是虚幻的,她是我要认真守侯的人。
棘悦惊怔在那里,眼神迷茫,他喃喃说,是否一心守侯,虚幻亦可变得真实,夕妃,夕妃啊,我究竟是斟破了虚幻,还是为虚幻所拘囿?
我低声重复,为虚幻所拘囿,棘悦你所指为何事?
棘悦的眼神由迷茫归于清澈,他苦笑,即便明白也为时已晚。说着,他踱步出湖心荷筑,向前走至那片梦想斑斓的繁花地。月色铺陈,繁花依旧绚烂如那日。
棘悦说,每若我看见这繁花,心中便有无限喜悦,觉得人生有这许多梦想,始终是好的。
我说,是的,梦想是盛放在真实上的亮丽的花朵,终究有一天,他们会化做真实。
化做真实,虚幻化做真实,真的可以吗?棘悦说,桀穹,你可知道,虚幻与真实的界限究竟在何处?虚幻究竟从何处转化成真实?
虚幻与真实的界限。虚幻便是虚幻,真实便是真实,他们的界限不是很分明吗?
呵呵,棘悦轻笑,他指着繁花尽头的木殿说,虚幻与真实的界限便在那里。
木殿,我曾经进去过的木殿,那里潜伏着虚幻与真实的界限。我不明白棘悦所说的话,他究竟意指什么呢?于我而言,棘悦始终是难以抵达的高度,但他今晚所说的一切,更使我迷茫。这木殿,这繁花地,这梦陨之地里究竟藏着怎样的事与物呢?

8。
棘悦缓步向木殿行去,我紧随其后。
就在棘悦推开木殿的门的那一刹那,有清冷的光芒从殿中汹涌出而,将我们席卷,我的神志渐渐变得模糊,在我昏迷之前,我瞥见木殿之中赫然有一面若镜的物什,向四方无限铺陈,散发着清冷光辉。棘悦轻声说,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然后,我昏迷。
翌日醒来,我躺在房屋内的木床之上,有人在笃笃地敲我房门,难道昨晚的皆是梦一场?我起身披衣,前去开门。
门外,夕妃静立,她向我嫣然一笑说,桀穹,今日该起程了吧。
而夕妃的身后则是静澹的棘悦,他向我笑。

我们穿过山丘,村人依旧安行于其中,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们穿过那些硕大的花朵所构筑的行路,终于又来到被青草所缚的地方。
棘悦说,仅送你们到这里吧。
我问,棘悦为何不离开,随我们回青萝吧。
夕妃接口,棘悦尚且有他要做的事,他不会随我们离开的。
棘悦歉然一笑说,我修行的灵术,尚需一些时日。他走过来轻拍着我的肩说,桀穹,好好待夕妃,若他日回青萝,我是会去看望你们的。
我点头说,我会的。

我们走出很远,我回头看,棘悦依旧站在那里,他的面容已经模糊,衣衫在风中飘成寂寞的旗帜。棘悦,那晚的事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想,有一日我终究会明白的。
我们走远,从始至终,夕妃没有回望。
夕妃始终没有回望,她真的不想回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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