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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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井砚说,我见过这一切,悲伤的一切。
我斜躺在云之林高耸的树木间看着被夕阳晕染得斑斓如金的天空。和熏的风在树梢之间穿掠,族人们在神殿内的吟咏声随风回响,静柔清亮。我闭上眼感受着这温馨的一切。这里是我生活的一切。我愿意把我的生命落贴在这里。尽管藏径说,风之林外是一个无限宽阔的世界,那里有着风之林所没有的绚丽。但我依旧愿意就这样沉浸在这个小世界里。听着藏径的宣讲看着族人幸福的面容。
就在那天一切改变了。闭上眼睛躺在树上的我只是感觉远远的有一阵冷气铺扬过来。我睁开眼发现山外的落日竟然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一如寒冬里的冰。原本金黄色的云朵也仿佛被冰包裹,苍白无力。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
我想从枝桠上下去,向族人告知这一切。可下面发生了更为奇怪的事。八个身披着黑色披风,脸上围着苍白色面巾的人正穿过树林向神殿走去。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云之林呢?我俯在树上想。
一众人来到神殿前。而藏径带领着祷告的族人也从神殿里出来,看着落日看着夕云,族人们的神情都有些慌乱。藏径看到了那黑衣众人。
藏径温和的说,诸位朋友进入云之林究竟有何事?远远地我可以看见藏径脸上的困惑。白日苍云下,一众神秘的人出现,换成任何人都会迷茫的。
你们便是居住在这片树林中的人。那些人中走出一个人说。
他慢慢地走到藏径的身边,接着说,从现在起,你们这一族将被我们接管。
藏径神色平静下来,说,请你们离开这里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藏径说,我们云之林一族自古便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归属过任何人或任何族。假如随便有人来到这里说我们将接收我们,那他一定是走错地方了。
那人笑笑对着藏径说,你就是这里的族长吧。
不,我们云之林一族是没有族长的,也不需要族长,我只是这里的神殿守护者。藏径说。
不管你们有没有族长,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们,风之林一族要不归属于我们要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人的语气顿时冷峻起来。
神殿前起风了,是黑色的风,冰冷而劲郁。那众人的黑色披风在风中张扬如同船只上的帆布。藏径和我的族人就站在那些黑色的风中,飘摇不定。
藏径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说,你们是裂日族。
那人轻轻地笑了几声说,你还算有见识,今后云之林的所有族类将归于裂日族下。
藏径向后退了一步说,不,云之林是不会归于任何人的,它自由如同飘悠的云,详和如同宁静的水。她不属于任何人的。说完藏径忽然向天空举起手大声地吟咏着。
起云术。躲在树上的我大惊,飞身向下想阻止藏径。我知道起云术是灵术中最为惨烈的一种,施展灵术是要耗尽自己的所有的生命力的。我想,对付这么几个外族人,不需要用到这么惨烈的灵术的。可我晚了一步。随着藏径的吟咏,时间仿佛停止了下来,藏径平日温和的眼眸变得凌厉。
我叹口气,明白已经不能阻止藏径了。
藏径的吟咏声停止下来后,风之林里原本安静下来的落鸟忽然飞起,在神殿前鸣叫回翔,然后有八朵苍黄色的云团从我们脚下悬浮而出,一朵一朵,美丽异常。而这些云朵都向那些人悠悠漂浮而去。
那些人看着这些云朵。不以为然地笑笑。

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完了。我记得藏径的话。
16
藏径传授我起云术时说过,他说,云中世界万千,远不是表面的和谐自然,起云术的厉害之处也是那云中的世界。一朵云便是一种结界,而结界中包容着尘世间万般艰辛的轮回,凡进入云结界之中的人便会进入云中轮回,永世受苦而不能超脱。
我问,凡进入的人都出不来吗?
藏径说,是的,只要每朵云被唤醒之后,便将施展者的生命力化做己有,而拥有生命力的云朵是不会放过任何被锁定的人。
我说,那岂不是尘世间最厉害的灵术了。
藏径点点头,良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轻地说,那是所有生命的凝结啊。
云朵把那些人吞入的同时藏径向后倒去,他的生命已经耗尽。我和族人赶忙走过去,我扶起藏径。藏径脸色苍白,他的眼神里落满了数不尽的云朵。他低低说,井砚你快带族人离开这个地方吧。否则等裂日族其他人来,就来不及了。
藏径,你坚持住。我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来冷。我说,我不怕他们的。
藏径伸出手抚摩我的脸说,孩子你不明白的。然后他看了看围着的族人,轻轻地说,幻神救救你的子民吧。
没有用的,风之林的人们领受真正的神赐予的命运吧。一股阴沉沉的声音在树林之间回响。我惊地向四周望去,没有人影,那八朵苍黄色的云正冉冉而起,向天浮去。谁躲在那里说话,我大声喊。
裂日术。那声音又阴沉沉地说。不,藏径猛地坐起,他说,你们不能这样。藏径的声调凄凉而悲壮。幻神啊,藏径又低说了一句,然后倒下。
藏径,你不能死。我看着藏径苍白的脸,抱着他正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心中一阵悲伤。那个温和地与我说话人那个温和地微笑的人,离我而去。
井砚泪流满面。他低低地说,枫远,藏径死了。
繁木神殿里沉寂如夜,我感受着井砚的心,那里悲伤如河流一样日夜涌动着,永远都不会停息。我看着井砚突然苍老的面容看着他心地喧嚣的过往。
我轻轻地说,井砚,藏径他并没有死,他不过用另外的方式活着,永远地活着,在你心里。
井砚说,那些往事我从来都不能忘怀,闭上眼,他们的影子便开始飞舞,永不停息。井砚沉入无尽的哀伤。
我抱着藏径逐渐冰凉的身躯。神情麻木得失去了任何感觉。而这时,身边的族人惊呼起来,他们喊太阳。我抬起头看着苍白的天空。白日苍云。
悬于半空的白日,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一片一片地跌落下来。那种场景诡异而惨烈。太阳裂开一片便变得漆黑一片,而跌落的太阳碎片掉落在风之林中,火焰飞扬。那些参天的巨木轰然倒地,在火焰里化作黑色的灰尘,灰尘弥漫,凝滞。
一片掉在了神殿上,精致而华美的神殿如同刹那盛开的红色花朵,燃烧,慢慢塌陷,我耳边传来族人们的惊呼声。而我依旧跪在那里抱着藏径的身体。我说,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塌陷。
在盛开的红色火焰里在浓重的黑色灰尘中,我陷入昏迷。昏迷中我看见藏径温和的面容,他轻轻地笑,他说,井砚好好地活着,活着。藏径站在精致的神殿的后面,夕阳落在他的肩头一如黄色的花片开满了他飞扬的衣衫,碎碎的,有着清香的味道。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夕阳里站在黄色花朵里对我微笑,笑容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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