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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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敏感到有点疲倦了。
体力脑力超负荷运转,使这个不到四十岁的人显得那么苍老。乌黑的头发中夹着缕缕白发,炯炯有神的两只大眼睛,如今失去了住日的光辉,眼睛的鱼尾纹清晰可见。
党在全国夺取政权的胜利,使他精神振奋,使他焕发了旺盛的革命热情,多少年来只能在地下黑暗中做一点传送消息的他,胸中藏着的那团熊熊烈火,随着他到太湖镇当镇长兼镇委书记,急速地不断地从肺腑里喷射出来,他要用**的火焰烧灭旧制度,尽快达到理想的彼岸。他凭着满腔的**去面对饥荒、灾害、混乱、冷漠和讥讽。他要把自己美好的憧憬、领袖的教诲与现实生活存在着的差别中寻找平衡点。他逐渐惊奇地发现,革命的胜利有许多人在一时的欢乐之后,很快被现实生活的严峻局面所淹没。富人的恐惧加深了,他们躲着,敷衍着,尽量回避着,阳奉阴违着,像小偷似的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家产变现后向南迁移着。要不是到香港的边界关闭,他们中有些人涌向那里的冲动还会持续。镇上那些肩挑小贩和靠出卖劳力的劳苦大众,随着市场的日益萧条,举步艰难,在饥饿线上挣扎着。他们的期待、梦想和欢乐被忧愁、苦恼和无可奈何的情绪替代了。农村连续两年遭受水灾带来的饥荒,使众多的人加入了饥饿的行列。城镇的乞丐充斥街头,小偷使居民们惊恐和防不胜防。更使他感到震惊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镇政府的干部在融洽的表面下,掩盖着种种的不和谐。旧政权的镇政府只有四名工作人员。镇长好像成天泡在茶馆、饭店和澡堂。早上是皮包水,中午是皮包酒,下午是水包皮,晚上是皮碰皮。通俗的解释是这样:早上肚皮里喝的是茶水,中午肚皮里喝的是酒水,下午是澡堂里将自己泡在水里,晚上拥个妓女上了床。而现在镇政府加上**镇委员会就有工作人员二十二名。我这个镇党委书记兼镇长,在这里虽然居位最高,却受到了冷落。老区来的有些同志奚落他是“下山摘桃子”派,在街上开片店做老板也能算革命?镇委副书记兼组织科长高俊杰自诩是革命的知识分子。他在讨论一名干部的任命时这样说,电灯要挂在顶上,鞋子要穿在脚上,这是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就是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位置,摆错了就不成体统了。干部的职位也是同一个道理。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特点来摆好位置,才能各就各位,各尽其能,各得其所。现在镇里的干部错位啊,想照顾各方面,结果都不讨好,需要请朱元璋来扫地了。
这个高俊杰一直对任命他为副书记耿耿于怀,尽管表面上对蒋玉敏很尊重,实际上和蒋玉敏有点离心离德。
高俊杰也是天堂人。父母都是小学教师。抗日战争胜利前夕,他在中学读高二时结识了一个**地下党员的教师名毛有人,介绍他参加了**,还两人结伴到了江北的高化县,他被派到了**宝山区委员委会当一名组织干事。抗战胜利后,宝山区被南京政府占领,他就在当地打游击。在一次游击战中他腿部中了一弹,被安置在王大妈家里养伤。王大妈的丈夫王大爷是被日本鬼子枪杀的,是一个烈属,受**政权照顾。王大妈膝下无子只生了个女儿叫小花,那年二十三岁,尚未婚配。高俊杰在她家养伤时,两人产生了感情,恋爱了。那时是战争环境,**干部要结婚必须经党的委员会批准,而批准的条件很苛刻,叫“二八五团”就是年龄必须二十八岁,参加革命队伍要五年,职位要团级。高俊杰显然达不到其中的任何一条。一九四八年初,宝山区被**重新夺回后召开妇女代表大会,小花被推选为妇女代表,但她却没有去出席会议。区委副书记兼妇联主席蒯小风找到她家里来动员,看见她隆起个肚子,明白她不去开会的原委了。区委在给高俊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以后,批准他们结了婚,不久便养了个儿子。高俊杰渡江回到天堂后很懊悔这段婚姻。
高俊杰是凯旋而归的。穿着一身当时最受人尊敬的黄土布军装,左臂挂着白底蓝色军管两字的小布块。他家里一到晚上就挤满了亲朋和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好奇、求助、打听消息、闲话,应有尽有,其中有一个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和他同班的女同学严佩华的来访后,使他油然产生了许多幻想。
严佩华个子高挑,身材苗条,一张美丽脸庞上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高俊杰看到她后,觉得这个女人太讨人喜欢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一面摇一面说,严佩华你长得比原来好看多了,使人不敢相认了。

严佩华原在临海读大学二年级,解放后的革命冲动,她毅然决然的缀了学,考进了天堂市军管会刚组建的一个文化单位。主管录取她的领导对她特别关注,一直在窥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很害怕,对这个年龄比她大十岁满嘴黄板牙整天嘴上叼着烟杆子的领导总是躲避得远远的。她向高俊杰求援,只要调出这个单位,干什么都行,否则就辞了职回大学读书。
高俊杰告诉她,在革命队伍里不能辞职,辞职就等于逃跑,那是会在政治上永世被打入冷宫的。他说,其实只要你公开承认有恋爱对象,正准备结婚,他就会放弃的。这种人要的只是能陪他天天睡觉的女人,没什么别的。
严佩华说,我可并没有谈恋爱哎!
高俊杰说,你是笨还是傻?我不是在追求你吗?
严佩华说,你开什么玩笑,你是有家室有孩子的。
高俊杰说,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回去和她离掉,你想我怎么能和一个江北的又没文化的乡下人生活在一起?
严佩华说,那就是你的不对啦,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这不害了她?
高俊杰说:“你不知道在腿上受伤以后,一个人在敌人眼皮底下养伤,恐惧、孤独、苦闷和生理上的需求,她又那么的燎人,就铸成了这次婚姻的错位。但也请你注意一个现实的情况,那就是在老区这种婚姻也并非我一个人啊。这是客观环境造就的,不能责怪那个具体人。现在环境变比了,有些事不能不重新选择。你看现在有这么多的领导干部像攀比一样的和乡下的所谓糟糠之妻离了婚,找了比他小十几二十岁的所谓洋学生结了婚,现在已经成了时尚。尽管有人骂这种人是现代陈世美,但仍然制止不了这种事情的发展,你知道为什么,这叫社会的进步。硬要把两个已经不相爱的人捆绑在一起算什么?这是把人推入水深火热中煎熬。”
严佩华说,你不要乘虚而入,我还须考虑考虑呢?
事实上高俊杰并没有称得上什么热烈追求,就把严佩华俘获到了,而且还没有来得及去离婚就开始床第之欢了。后来,虽然他和乡下的小花离了婚,又和严佩华结为夫妇,却又受到了一次党内警告的处分。本来他已内定为太湖镇的党委书记,受了处分后就改为副书记了,名符其实的做了蒋玉敏的副手。他认为这次降职是两个人造成的。一个是追求严佩华的那个领导打击报复,不然那些职位比他高手段比他还露骨的领导干部也是离婚结婚的为什么没有处分,更谈不上降什么职。还有一个人就是蒋玉敏,要不是他去钻营,怎么又能既受了警告的处分又被压到了他的底下?
从此,高俊杰只要是蒋玉敏干的工作,他一般只是袖手旁观,虽然不反对,却也不愿去帮助。他觉两个人配合得好,即使受到上级赞扬,首先受益的必定是蒋玉敏,自巳受益也不会超过他。只有和这个一身挑着党政两个一把手的蒋玉敏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好还有一点小小的分岐,才会引起领导注意,上级才会去弄清事实真相。只要我注意方式方法,不难把这个摘桃子的人致于不利地位。毕竟他在革命队伍里还没几天,政冶这玩意儿他还没弄懂,还嫩着呢。而且我是兼组织科长的,组织部是我的娘家,向组织部反映情况是我的责职么。真是“人在组织部,那会不‘进步’”。有人问他,为什么你对蒋书记的工作安排很少发表意见。他总是说:“蒋书记的事我不能说得太多,也不好插手,我讲多了,别人还以为我喧宾夺主呢,我得认认真真的从心底里尊从人家么。
蒋玉敏对高俊杰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他认为高俊杰是从老区来的,一直在基层做实际工作,有丰富的群众工作经验,他又有文化,各方面都比自巳强,虽然受了处分,但他的错误只是作风问题,过去了也就没事了。所以凡有关全局的工作,都主动的找他商量,虽屡屡得不到他有效的配合,而且说话还有点阴阳怪飞,心里巴有点想法,但总认为他刚受处分,有点情绪是难免的。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自巳又是一把手,应该谅解他的苦衷。(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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