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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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委的委员中,宣传科长丁炳昌是最支持蒋玉敏工作的。但是他的处事方式也使蒋玉敏感到有点头疼。凡迂到什么事他欢喜直接讲,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使人一看就明白他的意图,往往很容易得罪别人。他看见高俊杰对蒋玉敏的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经常会当面戮穿,弄得大家不高兴。这一次党委会上高俊杰发表的要摆正位置的发言以后,丁炳昌立刻接着说,高副书记,你说镇里的干部定位有错位,真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实质,你是管干部的,但你还不知道最大的错位在那里。我看镇里干部如有什么错位,最错位的还是你自巳。
高俊杰听到这句话很有兴趣,他问丁炳昌,你说我错位在哪里?表现出一种轻松和愉快的神态。
丁炳昌说,喂,你别不高兴,你不是自夸是革命的知识分子,那你最适合的位置应该是我这个宣传科长,你当组织科长不合适。你虽只能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吧,肯定和工农干部缺乏感情,也就是和我们党内占大多数的工农干部缺乏感情,所以你老是看不起蒋镇长和我丁炳昌,老想在鸡蛋里挑我们的刺。
高俊杰有点吃惊也有点生气,他说,老丁啊,我们都是老区来的,扛过枪,打过杖和敌人面对面拼过,新政权的建立有我们一份微不足道的功劳苦劳和疲劳,我们不属于摘桃派。你和我绞什么劲?你不想当这个宣传科长想向上挪动挪动,我看也是应该的,可不要拿我开涮。
丁炳昌说,别误会,别误会,我丁炳昌何德何才敢痴心妄想。
丁炳昌是苏北人,原是个放牛娃,他家住西北乡。全乡种的都是沤田,一年只种一季水稻。收割稻以后田就放水泡沤直到来年栽秧种稻。这里稻田经常遭水淹,十年倒有九年荒。即使有收成的年份,产量也很低。从这里的稻种的名称就知道,有的叫“吓一担”,有的叫“三十籽”。就是说,禾苗长得吓死人的好也只能收一担稻;或者每棵稻穗只有三十粒籽。所以农民稻收以后就“泥门下江南”。用泥把门封起来后到江南去。许多老实巴交的农民到苏南农村做农活工,直到来年做秧田再回家;一些不愿劳动做苦力的就流落在城镇乞讨。这里的人出去要饭有三种方式:一种是乞求式,就是装作一副苦怜相,求爹爹拜奶奶,这是最多的一种,以老人妇女为主;一种是强讨式,在自己头上用刀划破了些皮,血流满面,一手拿把剃头刀,一手抓个讨饭碗,站在门口不给不走,表示你不给就死在你门口,当然多数人头上的血是假的,只是鸡血或猪血。这种以农村的痞子为主;还有一种是卖唱式,有的拉二胡,有的打莲花落,有的吹芦叶,一面吹拉一面唱小调,这种一般都有三五人在一起,各司其职。丁炳昌小时候出去要饭就跟在卖唱的人后面,学会了许多当地的小调,又学会了拉二胡。后来家乡解放了,他就参加了乡里的文艺演出队,自拉自唱。他人很聪明,只上了半年的识字班就认识了近二千字。从此他根据当地发生的事编些快板,即兴唱唱,被县里的文工团发现了,调他到了县里成了专业演员,他越唱越好听,越拉越熟练,越编越有水平,成了当地有名的演员,逢演必有他。解放军渡江前抽调人员准备组建江南的政权,他被抽调了出来。太湖镇一解放他就当上了**镇委员会委员、宣传科科长。他对同样是苦出身的蒋玉敏有一种自然的亲近感,觉得象他这样苦的出身能达到现在的水平不容易,应该支持他把工作做好。
蒋玉敏虽然参加**已十七八年。但大部份时间只是在敌占区做些传递情报的具体工作,所以他在这个什么事都讲究政治的**内,还是一个政治的外行。他对政治的理解是表面的、肤浅的,理想主义的。他迂到政治领域的事,外战还称得上是内行,内战却是地道的外行。在磨豆腐的时候,他时时刻刻要求助于人,谁帮助他谁就是好人,谁欺侮他谁就是恶人。参加**以后不论在临海还是在天堂,他交往的人很少,见面时只谈消息不讲别的,像是一个机械的传声筒,而且也没有被日本人和后来的国民党抓过,虽然心情一直处在紧张中,但日常生活还是平平稳稳的。当镇委书记、镇长以后,内外斗争都很激烈,他和任何一个其他镇领导干部比较起来显得单纯和愚蠢。丁炳昌对他说,蒋书记,你知道不知道高俊杰说的错位不错位是什么意思?他的潜台词是说这个镇党委书记他来当就各就各位了,你当就是错位,你怎么听了也不驳驳他。
蒋玉敏说,我觉得他想当书记是有这个水平的,当然我帮不了他什么忙。
丁炳昌说,他哪要你帮忙?他是要把你取而代之,他有水平?有水平的人应该大家同心协力把工作做好。新政权刚建立,工作上千头万绪,遇到的难度千岩万壑,你这个书记一天忙到晚,吃尽了千辛万苦,可他倒好,只在旁边看,就是不动手,有时还放冷箭掏阴拳,这叫什么水平?
蒋玉敏说,算了,算了,不谈这些吧!

丁炳昌说,哪个愿意谈这些哎?他要谈么,还要叫朱洪武来扫地么,你知道什么叫朱洪武扫地?朱洪武在做小和尚扫地的时候,能把这些泥塑木雕的菩萨呼来唤去,站到该站的位置上去,不影响他扫地。他说得太露骨了,所以我对他不客气,可他皮厚,假装不懂,这就叫斗争策略,该针锋相对时就针锋相对,该糊涂时就装糊涂。
蒋玉敏说,老丁,不谈这些了,不要自炫其能了。有件大事要商量商量。马上中苏友好互助合作同盟条约签订一周年,上级通知,要好好的宣传这个条约,使这个条约做到上至八十三,下至手来搀的都能晓得都能拥护。条约签订的纪念日要当作节日来庆祝,这是你们宣传科的任务,你好好准备,订个计划,在党委会上讨论一下。又说,我刚接到市里通知,很快要到市里去学习土改政策,说不定会到乡下去参加土改。如果这样的话,你就要和老高配合好。这是大局。
去年秋季的收成比较好,城乡粮食的紧张局面缓和了许多,镇上的经济逐渐在复苏,人们那种愁眉苦脸的面容开始在消失,镇上的干部正在分批分期的抽调到市里学习土地改革的政策。蒋玉敏已经接到通知下个月要到市里去学习半个月,要他把手头工作认真的梳理,分出轻重缓急,该办的抓紧办,来不及办的交待其他领导干部办。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经过多天阴雨以后天放晴了。虽然还在隆冬季节,却艳阳高照,太阳把整个太湖镇照得暖洋洋的,河里的船穿梭往来,三五成群的鸭子也在水中游荡,不时的打猛子捕食,预示着春天将要来临。今天是星期六,蒋玉敏要伙食房替他准备三个人的晚饭,而且要丰盛一点,他向同事们打招呼,明天准备休息一天,他要陪伴妻子庄兔和女儿度一天假日。在他记忆的深处,在这么多年中,他不记得在太湖镇这个千姿百态的游览胜地玩过什么名胜古迹,他虽然生在太湖长在太湖又工作在太湖,他没有上过灵秀山,没有攀登过天灵山,对梅花山稀奇古怪四棵古柏甚至没有人和他谈起过,明天他将摆脱一切陪妻子和女儿好好地玩一玩,尽情地欣赏可爱故乡的那些宝地美景。这个游览的念头是女儿翠玉提出要求的。翠玉说,老师要我们写一篇春节期间的最值得记忆的事,我想写一篇故乡游记,可是春节时你们都忙着工作,我也没有离开家门一步,下星期就要交作文呢,你们说我用什么去交卷?因此蒋玉敏和庄兔商量再三,无论如何要陪这个女儿玩一天。
庄兔和翠玉到太湖镇后没有到镇政府去找蒋玉敏,直接来到了原来的豆腐坊里。这个住所现在还空关在那里。高俊杰曾经建议蒋玉敏把家安进去。但蒋玉敏没有肯,他对高俊杰说,这幢房子原本应该是属于我们兄弟两人的。后来我这个当国民党军官的兄长重新翻建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敌产?如果是的话,我去住在那里就不妥了。这件事最好市里领导表个态。后来高俊杰去市委组织部时,顺便把这件事向部长请示,部长说,蒋玉敏的想法是对的。是不是敌产我也说不准,不过他一个人在镇里工作,不去住为好。如果家属去了,镇里也没有房子安排,临时住些日子也是可以的。所以这次庄兔和女儿回来就直奔这里了。
这所房子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在蒋阿大驻扎的时候已经把房子重新翻造过了。过去豆腐坊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出来。前后两进六间房子,中间间隔了一个天井,虽不算宽敞,东西两边厢房的窗前种了一枝枇杷和一枝石榴。枇杷的花已经脱落,深绿色的小果实一簇一簇的,石榴也吐出了花蕾,红红的一小朵一小朵,透出了浓浓的春的气息,跨过这个小天井使人感到了清透和幽雅。翠玉驻足欣赏着这预示春天即将到来的美景。
庄兔回头看见女儿闭了双目正深深的吸着天井里清凉的空气,笑盈盈的说,你傻在这里吸什么气哎,快进屋把房子收拾收拾,我们好在这里食宿呀!
这里客堂内的陈设是蒋阿大添置的,比较新潮,没有象过去有钱人家那样放着太师椅条桌和香案,而是沿墙三边放着六张沙发,房顶还挂着一个吊灯。房间里的家俱很考究,雕花的红木大床,一张红木的梳妆台,红木的三门橱中间是落地大镜子,一张红木的四仙桌上放着有斑斑茶渍的茶具,四张红木椅子也放得杂乱无章;对面是间客房,陈设简陋得多,一张单人床,一张条桌和一张长凳。母女俩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屋子整理干净,然后才到镇政府去吃晚饭。
蒋玉敏是知道庄兔和女儿早来了在忙收拾房子,所以他不焦急,在办公室阅览这几天上级发来的文件,他边等边看文件,在桌子上还放着十多个“洞庭红”的小蜜橘,这是专门为他女儿准备的。天色虽然已全黑了,因为房里开着电灯,蒋玉敏没有察觉,直到厨师来催促了他才注意时间已经不早了,此时庄兔和翠玉才走进了他的办公室。(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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