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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问他:
“陶姚失踪了,你知道他的去向吗?”
他惊愕,像被人从恍惚中唤醒在鲜明的梦魇里。啪的一声将大门关上。外头在下着这个夏季所有的雨水,他将背贴着门板,人瘫坐着。他们不停的叩门,在同样的雨夜,叩门声不断的响着,响着。那急促而呆板的声音。
同样的雨夜,陶姚在叩他的门,他还在喊:
“素怀,素怀。”
雨声将他的声音淹没,但他知道他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叫他让他进来。有时他捂住耳朵将身体靠在黑漆的墙,任由雨声吞噬他的听觉,寒冷的夜钻进他身躯,开始结冻他的体温。在没有终结的夏季的雨夜,他将黑色的空气揽进怀中。有时他打开了门,外面那寒冷的气流贯穿了他的身体,他清晰听到陶姚的喊声,那声音在雨中,他扑出去想拥抱他,发现没有月光的夜晚,伸手可触的黑暗里,只有空气。
“若先生,请开门。”
他们喊,开始撞门。雨下的更凶了,他望着窗户,几株梧桐的枝叶在雨中摇晃着,摇晃着。他知道那扇大门是撞不开的,陶姚也撞过,他吼:
“让我进来,你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将我拒之门外。”
一堵门,启不开,紧锁着他的灵魂。
啪啪啪,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他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冻结着自己的心,开始在抓着自己的手臂,拼命的抓着,冷冽的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冰冷的血开始爬满白色的衬袖,他抓出了一条条的血痕,如同一条条扭动的血蛇。
轰一声,门开了,强烈的冲击使他几乎从胸膛里呕出一口血来,但他敏锐感受到的是那冷冰冰的,潮湿的空气压在了他的心脏,碾的粉碎。一只**的男人的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他身子猛烈的颤了一下,意识开始模糊。一个陌生的,强悍的男人将他安放在了客厅的椅子上。在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摸索到了灯泡的开关,打开了灯。在强烈的灯光下,恍惚中的他在多日的虚幻中渐渐脱离了。
外头的空气十分的稀薄,寒冷使他清醒。他被他们带进警察厅,一路上汽车熄火了两次,黑漆中他们警惕着他会逃跑。但其实进了警察厅,他在一路的颠簸后开始虚脱,以至他们不得不先将他送去医院。医生诊断出他神经虚弱,伴有幻觉跟幻听。但审问仍然开始进行。
“若先生,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只是想请你协助。你知道陶姚先生的去向吗?他在四天前莫明的失踪,有人提供说陶姚失踪的那天深夜,曾见到他在你家的门外徘徊。”
男人问,语气是客气的,不动声色。
“我不知道,那晚我很早就就寝。”
他说,呆滞的目光直盯着灰色的天花板。
“你在这四天里没再见过他吗?”
男人仍问,目光落在他包扎的手臂。
“没有。”
“你的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他问,直盯着他的眼睛,他是躺着的,而他坐在摆在床头的椅子上,可以垂视他的眼睛。
“自己抓的。”
他回答,声音很空泛。他干笑了下,又问:
“医生说你多天未进食,而且送你进医院的时候你的意识混乱。若先生有自虐倾向?”
他问,口气开始犀利起来。他合上眼不打算回答。多天来他对时间已经没有了知觉,很多东西都变的很虚幻,他脱离出了生活的轨道找不到存在于真实世界的自己。也找不回那个原本属于他这个个体的位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中断了,漂浮在脑中的只是些混沌的含糊的片段,如同隔世的记忆。
“如果你想说出真相的时候再叫我,今天早晨,在你家的门外发现了陶姚的一顶帽子。这说明陶姚确实去找过你,你还是好好想想。”

男人说,吩咐了手下就离开了。
他被监禁,他们一边寻找陶姚的踪影,一边讯问他。有时他说他根本不知道那晚陶姚找过他,而有时他说他听到他在门外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打开门,有时他又说他打开了门发现在门外空荡没有一人。这些都是事实,但他们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他们认为这是谎言,或神志不清讲的话。他的姐姐从婆家赶来照顾他,她要求让他回家静养但不被理睬。就这样三天后,又开始有警察厅的人来讯问他,有时温和,更多的时候是粗暴。
“你杀了陶姚后将他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他们已经开始这样逼问,或问:
“你将凶器藏在了哪里。”
他们将他的家搜了个遍,后院也挖过,后因多日的大雨的关系,认为痕迹是找不到了才罢休。他们坚信他杀了陶姚是因为外界传言他有杀陶姚的动机。在《申报》的头版是这样写的:
“著名小说家陶姚失踪,他曾经的挚友若兰被怀疑是凶手,在文坛再次漩起风波。诸君应该还记得三年前陶姚跟若兰,陶萧女士三人之间的桃色丑闻。三年前陶姚娶了若兰的未婚妻陶萧女士,文坛这两位最负盛名的才子干戈相向…………”
社会舆论声起,但尸体始终没能找到,而他又不肯认罪。
到后来似乎一切都快终结了的时候,萧嫣红来见他了。她是已经绝望了,来跟他摊牌。对她终究是会亲自来找他,他是知道的。他了解她如同她了解他。有时最亲的亲人未必理解你,而仇敌却比谁都还清楚你。她穿着沾了泥斑素裙,头发松蓬,憔悴不堪。但她那双近乎刻薄的眼睛仍然如从前。到底谁欠谁更多点,他说不清。
“终于都落空了,谁也得不到。”
她说,很平静。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懂的话。有时她就是有这样非同一般的魄力,如同在当初她发现他跟陶姚关系的时候,她的冷静与理智也是令人吃惊的。
“你现在还认为我杀了他吗?”
他问,不看她的脸,目光落在窗外。黄昏,霞光照红了他的脸。
“一定是我杀了他?你也有可能不是。”
他回头看她,她轻颤了下身子,将手中的巾绢捏紧。他这句话吓住了陪同她进来的几位警察厅的人。如果她想摊牌就摊吧,他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是我丈夫,我所拥有,珍惜的人。”
她说的深情,泪水开始流淌。他有点发火了,别过脸,不想看她脸上爬着的泪水。
“颜华他人在哪里?”
拭去泪水她问得坚定。女人的第三感觉吗?为什么她会如此肯定一定是他杀了陶姚。
“我不知道!”
他痛苦的嘶喊,抓了本案头上的书砸了过去,她躲过了。而他马上被几个男人制住。
“他来找过你,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止一次,你将他杀了,因为你有病,你不正常,你疯了。”
她冷冰冰的说,露着一双尖利的眼睛,充满憎恨与无尽的怨恨。
***
那些日子雨水不断,他被关押着,他姐姐四处找人打官司。后来有个律师说如果证明他精神有问题的话,那么他们便判不了他的罪。其实找不到尸体,而他又不承认,他们很难定他的杀人的罪,只是关着他。
一个月后,人们发现了陶姚那夜**的雨伞,穿的风衣,在太湖畔的芦苇丛找到。在那风衣的口袋里有一条纸条,写着:“昙花如梦,少年伫立于雨中。燃烧的花朵,瞬间的美丽,预言着死亡。”
这只是个片段,可能是随笔什么的。但后来在《申报》上发表了,说是绝命诗。几天后社会各界参加了陶姚的葬礼,他亦被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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