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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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重脸微一红,却丝毫没有退回去的意思。眼里怒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被一种无名的情绪催烧得愈来愈旺。但那些淡淡的薄荷香一丝丝掠过鼻端,用一贯的安然淡定阻塞了火焰勃发的最后一道关卡。
看着眼前这个像座活火山的男人,谢小意微一挑眉,提醒道:“你现在这样子,可是在验证我刚刚说过的话哦。”
……动不动就怒发冲冠……
“哼!”苏晚重退了回去,一抖袍袖,冷冷坐了下来,闭眼打坐再不看她一眼。
只是,面上灼热的感觉却仍难褪去……
妖女,妖女,妖女,妖女!
她一定是妖女!
该死……
……不过……
到底,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时,总是那么容易被触怒?莫名其妙地便回应了她的每一次挑衅,简直像有个长着小角和蝙蝠翅膀手持叉叉的小恶魔在心里作祟一样!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可丝毫不像自己……
哼!不想了!
显然,这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她是个妖女!
一念及此,右眼微睁,却正触到她早待在那里的目光。心中大窘,待要重新闭眼时却已听到那句清风般无意拂过耳畔的话——
“闭眼持续时间为四分十五秒。我已经算过了哦,尽管你很喜欢发火,但每次都不会超过五分钟的。”
“啊——”又一声兽人般的大吼响起在安乐城上空。无数正在忙碌的人不由再一次停下了手中活计,心中暗道,今年的天,果然要变了啊……
注入月白瓷碗中的汤药散发着刺鼻的辛辣味。谢小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药汁灌进了昏睡不醒的二人喉中。
只片刻,果见流飞微微一动!
尽管仍然面色阴沉,但见此情景的苏晚重亦不由心中暗佩谢小意之药的灵验。他微微凑前,拍了拍绿发人的额头,唤道:“喂,流飞,听到了吗?”
“咚!”“嘶嘶——”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苏晚重与刚坐起身的流飞揉着脑袋,不约而同叫道:“你的头怎么这么硬!”
却见那绿发垂腰的男人一怔之后,哼了一声,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眼睛一扫正见到门外高悬空中的狼牙弯月,不觉皱眉,迟疑着道:
“……我……睡了很久么……还是喝了很久……对了,你是谁?”
苏晚重叹了口气。
果然……这家伙,之前那清醒无比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啊……不过,也难怪,三百九十坛酒……
“你输了。”突兀抛过来的三个字打断了苏晚重的思绪。下意识地抬头,却正见到那生着钢针般红褐短发的男人从桌凳间狭窄的缝隙里爬出来,重复着与倒下前一模一样的话。“砰!”他不耐地推翻钳制他许久的凳子,一拂袖站起身,手一扬——
“嗖——”尖锐的破空声中,金属短棍呼啸着直冲上半空,恰被那陡然跃起的男人抓在手上!下一瞬,风止人落,两足稳稳落在了流飞面前两只倒扣着的酒坛上。
下颔微扬,霸道的目光越过无数酒坛落在那静静坐着的绿发男人身上,手中短棍反射着月光,森森冷厉,无尽危险的气息四处弥散。
谢小意踏前一步——
忽又停住。
一只手臂从旁边伸出正正挡在了她面前。
“流飞的事情,便让他自己处理吧。”
那个背对着她的少年淡淡道:“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若是我,也不愿别人插手我的事情。而且——”
顿了顿,他微一偏头,笑道:
“——我相信他。”
笑容,是他一贯的温文和煦,不见一丝风浪波澜,仿佛春风轻拂般自然,不动声色地终结一切艰难险阻。
相信,吗……
轻轻一笑,她靠回了原处,传音道:“真是两个呆子。那我就看看吧,你的‘相信’,到底有多大力量!”
苏晚重刚回过头,一闻此言,陡然全身大震!他霍然转身,盯着那靠墙而立的绿裙少女,难以置信的神情一分分浮上了眼睛。
谢小意却只是浅浅笑着,未发一言,但盈盈妙目却似戏谑道:
“果然是呆子,现在方才发现么?”
苏晚重此时也有一种自己长着猪脑子的感觉……
她……何时成为修真者的?与她重逢这许久,自己竟一直没有发现!若不是她刚才传音……

这么说来,那时她从文阳城离开,便是去做这件事了么?那一切她要从何处学来?又为什么要……
这妖女……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啊!
只是,这忽然长松一口气,放下了心来的感觉,却又是从何而来……
我不仅,弄不清她的心思……而且……
……与她在一起时,竟似连自己的心思也弄不清楚了……
微凉的夜风从门窗里淡淡踱入,拂起了长至腰际的翠绿长发。肩上一缕发莫名地滑下,与深陷的眼窝一道,遮住了那个男人不可窥测的眼神。
良久——
“是的——”
他忽然开口,头渐渐昂起,直视着对面那两道锐利如箭的目光——
“我输了。”
干净磊落,平静的语声听不出一丝波纹。
桀骜暴戾的笑容一分分勾起在了昆仑唇角。月光渐移,短棍上的寒光陡一转,霎时光芒大放!那只握棍的手慢慢抬了起来——
谢小意心陡一紧,目光下意识望向苏晚重,却见那少年背影从容依旧,连手指都不曾动得一分。
这呆子,此种关头,居然仍然无动于衷!若不早作打算,那一棍之势蓄满,纵是想救也救不得了!
蓦的,森芒劈裂瞳孔!短棍陡然扬起——
——无声地落在了褐发男人的左掌中。
他微一倾身,向前伸出了右手。
流飞似亦一怔,但紧接着,他那一向淡漠如冰山的双眼浮起了罕见的暖意——
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那只停在自己面前的手,一用力站了起来,顺手一抖袍袖,冷冷道:“你这家伙,还是这么少根筋——”
刚缩回一半的右手忽然凝固了。钢针般根根直立的褐发下,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快捂耳朵!”流飞心中大凛,霍然转身冲着那边二人大吼一声!然而,那两人一时哪能反应过来?于是——
“你说少根筋是什么意思!”昆仑暴喝一声,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他的脚狠狠一顿,霎时把两个坛子踩得粉碎!
“你不觉得你这么说很伤人自尊吗?即使不伤人自尊,也会伤到花花草草——比如我的自尊!依我看,就凭你这种不经大脑的讲话方式,就该把你大卸八块,每一块再卸成八小块,每一小块再切成肉丝,每条肉丝再细细剁成臊子!”
说罢仍不解气,他一把抓起室内仅存的桌子,看也不看便猛一扬手朝前掷去!
苏晚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街上那两张桌子,就是这么来的啊……
下一瞬,“哗哗哗哗啦啦啦啦啦啦——”悚动人心的声音仿佛多米诺骨牌,一瞬间从桌子落地的那一点扩散到整个房间。无数酒坛在空中静止了半秒,又仿佛是整个世纪。然后,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
“轰——”“轰隆隆——”
滚雷般的声音远远传送,久久不绝于耳。良久,一阵淡淡酒香顺着笔直齐整的大街四处飘散。这酒香不知为何,竟愈传愈浓,飘溢城中数日不散,谓为当时一奇。
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酒坛山坍倒,声如落雷,酒香远送的同时,安乐城郊外——
清扬琴声顿止,皎若霜月的雪发少女轻轻抬头,承落银辉的双眸有若坠蓝沧海。
“青南,我们可以回去了。”
“是。”被叫到的人恭应一声,从少女身后林中趋步而出。至近时,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久藏胸中的疑惑:
“公主殿下,公子这般饮酒,总是伤身。您为何……”
语声渐低,但意思却已明白不过。
雪空纤指一拂,收起了古桐锦瑟,淡淡道:“他是自由的,不是么?何况——”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顿了顿,回眸一笑,仿若清梨初绽:
“——我相信他。”
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相信你,不会伤害自己。/
相信你,明白应从何处开始;
相信你,清楚要在哪里止步。
相信你的智慧,可以给我安慰;
相信你的勇气,可以拯救自己。
相信你,是可以和我并肩奋战的人;
相信你,是可以和我走完一生的人。
所以,我不忌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你;
所以,我愿意把我的幸福依凭于你。
即使有一天,全世界都离开了我,
我相信,我还有你。
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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