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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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林中的燕子在燕七头顶盘旋一圈,轻飘飘落在他肩上,将嘴里衔着的一枚暗金色的物事放到他手心里。
燕七举到面前看了看,脸色顿时一变,但旋即又笑了起来,道:“和你住在同一院里的襄灵弟子很了不得,竟能把乌鸦牵制到这种地步,连血引虫被雨末擒住都顾不得了。也只有这样,我才有时间听得完你的故事。”
苏晚重接过那虫,只见它双翅硬如铁甲,闪着暗金色的冷光,一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苏晚重,似潜伏以待择人而噬的魔兽一般。“这血引虫是种凶狠的食肉虫,对猎物的味道极为敏感,也就乌鸦有这种本事,竟能驯服来替她寻人。”燕七警惕地盯着小虫,一弹指,红光一闪,小虫瞬间灰飞烟灭,但苏晚重捉虫的手却是毫发无伤。
雨末见虫已死,欢啼一声,亲热地蹭了蹭燕七的脸,又飞到一边去了。
燕七脸上的微笑慢慢敛去,黯然道:“听你这么说,她现在过得很好,是么?”
苏晚重点点头,道:“放心吧,她如今已是桃后,只是恋着千叶村平静的生活才不愿离去,若她愿意时,自然一呼百应,比我们谁赶去都强多了。何况,碾玉牌已给了我,我如今既已知道你们循着耀火真气的印记可以寻过来,那只要把它随便往哪个深山巨谷里一扔,纵是凤自己找来也是徒劳。”
燕七听他如此说,心下略感宽慰,却仍只低着头默默无语。
那个很冷的冬天,慕愁山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头发零乱衣衫褴缕,眼睛却清亮无邪。
他说,要给她一个家。她笑了,如同严冬里落在人间的太阳。那一瞬,心动,从此沉沦。
她叫他“燕子哥哥”,逗弄着雨末满眼惊奇。第一次到总部去时,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她,那些眼神,混杂着好奇与挑衅。她害怕,躲到他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害怕,是因未经世故,不染尘杂。他护着她,仿佛保护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酝酿许久的玉牌,真正开始时却只有寥寥数刀,她的魂便被刻进了那只鹦鹉里。他是了解她的,从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尽管他永远不明白,她的眼底为什么隐着那么深重的寂寞,那种因太久的想念而生的寂寞。
许多东西,教给她,再看着她飞速地掌握。渐渐的,不再是当初缩在树下见人就怕的小孩儿,笑容爽朗行事干练,品鉴珍宝如数家珍,若说她以前仍在茧中蜇伏,如今,则是展开翅膀的鸟儿,长鸣一声,飞向九重天外。
曾以为只要在她身畔看着她长大,总有一天,鸟儿倦了就会归巢。可是,她眼中好不容易被驱散了的阴云,不知何时又渐渐笼罩在晴空之上。终于,她离开,失去踪影,再也寻不到。
可如今看来……她那时是前世的记忆渐渐复苏,才不顾一切地去寻找六十万年前的爱人了么?即使组织里规矩森严,即使这里还有她的燕子哥哥,也终于是,义无反顾。
那么自己,终于还是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
燕七自嘲一笑,一挺身站了起来,拉上黑巾,招来酒葫芦雨末挂在腰上,拍了拍身上的土,冲着苏晚重道:“又要飞了,做好心理准备!”
“啊?这是为什么——”苏晚重话还未落,已被燕七扔在了背上。二人诡异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直直冲上了天空。
“我们再不去,你院子里的朋友就有危险了——”
霹雳一闪,惊雷滚过,一把无锋厚剑屹立在翻涌的云下,黯哑剑身不知何时竟变得透亮,映着空中电蛇奔舞,自有一种肃杀萧瑟,不死不还的悲壮意味。
渐渐的,天上层云向剑尖直指处汇聚,缓缓如旋涡般旋转起来。旋涡越转越快,云雾涌动处雷光隐现,终于,“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筷子般粗细的雷电直劈在剑尖上。说时迟,那时快,厚剑在雷电及身的瞬间忽一倒,势挟风雷,引着雷电急速向树下那镇静自若的女子刺去。
“易水风雷——引雷式——”
光羽耀目,剑若流星,乌鸦再不敢轻忽,纤指风轮般连拨,弦音婉转却弹拨出千军万马于阵前的肃杀之音。隐隐的,空中似响起冲锋的喊杀声,一道黑色的光幕随着琴声渐急巨伞般撑开在乌鸦身前。光幕中,刀光剑影,杀气四溢。
终于,厚剑裹挟着电蛇撞进了光幕中,但竟没有激起一丝声响,直如撞进了一堆棉花里一样。光幕在厚剑刺入的一瞬急速扭曲绞动起来,一时间,电光大作,嘶嘶直响,雷电与剑影刀厮杀拼斗在一处。刘泰归只觉力量正飞快地流逝着被吸进了黑幕中,与厚剑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弱,不由大惊,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美到极致的女子实力竟强横如斯,她真正动起手时,自己竟连一个照面都接不下!
不行!刘泰归一凛,这样下去,完全失去了先机,不仅全无希望反败为胜,甚至可能有性命之虞!他再顾不得防守,意念一转,全身真元倾注而出,厚剑内气劲顿时大变,螺旋转动着从剑柄直透剑尖。霎时间,那雷电也被引动,绕着剑身一圈圈飞速旋转,光幕内的刀光剑影顿时被气流逼到一旁,再也近不得剑身。刘泰归觑准时机,猛一引剑,嘶嘶电蛇竟就这般挣脱了黑幕的束缚,径直向乌鸦劈射而去,如从未被阻止过一般!
乌鸦心知不妙,却再来不及用琴音抵挡,当下袍袖一扬,宽大的衣衫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罩在其间,曾挡住了雨末全力一击的幽光再次大放。这一切刚刚完成,雷剑已又一次撞到了幽光之上!只是这次,乌鸦虽感到那幽光帮她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却终是挡不住刘泰归灌注全力的一击,厚剑只略一凝滞,已刺透幽光将毫无准备的乌鸦刺了个对穿!厚剑余力不减,又飞数米,直将乌鸦钉在了院中那棵槐树之上方罢!剑身上的惊雷随即长蛇般缠上了她的身躯,电光时明时暗,闪动着危险的气息。

“黑煞羽衣,也不过如是……”刘泰归喃喃道。他嘴角浮现出一丝欣悦的笑容,但紧接着,身子一晃,重重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槐树上,乌鸦如一只大鸟般被钉在了那里,长长的黑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脸。缠绕在她身上的电光仍明灭不定,嘶嘶作响,在这个重归黑暗与寂静的夜里尤显得诡异非常。厚剑剑身重又暗淡,刺穿了乌鸦胸口,深深插进了树里。
静,静得可怕。
忽然,一声笑,极轻,极轻,但此时却显得无比清晰。玩偶般被钉在树上的乌鸦忽伸出手,抓住厚剑剑柄,略停了停,猛地向外一拔!霎时间,鲜血利箭般喷射而出。乌鸦扬起手,一团黑气在手间涌动不定。她将这黑气往胸口一按,血箭立即被止住了。又一扬手,一道丝状的绵长黑气从手心拉出,这道黑气一出现在空气中立即如奉有什么命令一般缠上了乌鸦身上的电光。黑气与电光相触的一瞬,乌鸦全身一震,吐出一口鲜血,但她绝不迟疑,驱使着那黑气缠得更紧。一时嘶嘶声大作,黑气迅速腐蚀着明亮的电光,不一会,已将电光腐蚀干净,重又缩回了乌鸦手心里。
乌鸦顺着树身滑了下来,黑发滑到一边,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唇边却是浅笑依旧。她挣扎着站起身,收回手上箜篌,竟开始整理已显凌乱的衣衫和鬓发。待一切都收拾好,佳人如画,浅笑盈盈,哪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看那绝代风华,雍容气度,真如大妆甫卸的公主一般。
但是,她的眼里,却已是一片冰冷。
乌鸦款款走到晕倒在地的刘泰归身畔,盈盈蹲下身去,柔声道:“奴家早就告诉你,境界之差,极难逆转,你怎么就是不肯信人家呢?”说话间,她轻按在刘泰归额头上的春葱玉指竟渐渐变成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钢爪,明显是淬了剧毒。她的手缓缓下移,缓缓收紧,眼看就要捏碎刘泰归的咽喉!
忽然,一阵风吹过,轻轻拂起了刘泰归搭在额前的乱发,一张坚毅沉定的面容极近极近地出现在乌鸦面前。他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似仍为挫败劲敌而欣慰。距离是如此的靠近,以至于乌鸦甚至能嗅到这男子身上隐隐的汗味。没来由的,她脸一红,一向稳定、无情的手竟犹豫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乌鸦一凛,又看了刘泰归一眼,那个笑容顿时让她回忆起刚才的惨胜。最不能原谅的是,他竟然毁掉了自己的黑煞羽衣……一阵恨意涌上,她心一狠,眼神顿时又冷了下来,已化为利爪的手又复稳定,手下一紧,毫无半分迟疑地捏了下去——
“嘭!”飞来一脚,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情,直接重重踢在了乌鸦颌骨上。这一脚来得全无声息,乌鸦察觉时,早已被踢飞了出去,亏得她身手高绝,惊而不乱,在空中一翻,借力后飞,这才平稳落在了地上。急看去时,刘泰归身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朗朗月下,那男子,瘦削挺拔,没有任何动作,但凌厉杀气却逼面而来。夜风吹得他头发魔鬼般乱舞,而那发……那发,竟是根根纯白,诡异非常,但在这样星稀风紧的夜空下,竟有了一种妖异之美。
“你是——”乌鸦一语未完,那男子忽消失在她眼前。“不好!”乌鸦暗叫一声,未来得及反应时,凌空一脚已朝她拦腰扫来。乌鸦情知自己重伤之下已绝不是其对手,陀螺般滴溜溜急速转起,幽光大放,借旋转卸力和黑煞羽衣的防御生生挡下了这一脚,趁此时机,三枚银梭脱手飞出,人已朝外激射而出。这银梭竟如活的一般不直直飞去,而是在空中乍合乍分,让人绝难探知其轨迹。白发男子冷哼一声,满头银发八爪鱼般舞动起来,快如电闪,只一瞬,三枚银梭已尽被银发裹挟其中,竟没有伤到男子分毫!
白发男子身形毫不停滞,一起一落之间,早已迫到乌鸦身前,双袖一扬,径向她天灵盖拍去。乌鸦大骇,不敢轻忽,急抬手一挡,男子已又飞起一脚直劈而下。转瞬间,二人你来我往,竟已交手百来招。乌鸦越战越惊,过招许久,自己连他的脸都没有见到,却已是左右支绌,眼看就要落败!
她再不敢恋战,身形忽一滞,顿时被男子一拳击在腹上,鲜血狂喷飞了出去。伤上加伤,却终于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全身真气急向背部涌去。霎时间,幽芒大放,一对巨大的深黑色羽翼从背后伸了出来。只轻轻一拍,劲风大作,而乌鸦人已在数十里之外。遥遥的,白发男子只听到一个柔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你身手俊得很,奴家记住了——”
男子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追赶,一头白发在风中乱舞如妖。忽然,他全身一晃,竟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几息前还傲然挺立的身躯颤抖不住,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挣扎着站起身,微微转头瞥了刘泰归一眼,踉跄着没入了林中。
乌鸦此时,却仍在震撼之中。
那白发男子速度快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自己还没交手就已处于完全的被动。他出手毫无花巧,但每一招都狠、辣、直接、有效!
何时竟出了这样一个高手,没有用丝毫真元法术,只靠纯粹**的力量,就把自己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却也不是全无收获……
最后的一瞬,一追一逃,终于与他打了个照面。看到的,竟是一双血一样通红的眼睛,还有一张,英俊得近乎妖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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