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穿过苦修回廊进了医院。一个长着浓密红胡子的男人站在离圣坛不远的地方。“天帝保佑你，陌生人，”她说。那人看上去有些熟悉。他没回答，只是用金棕色的眼睛死盯着她。然後她认出了他。杯子脱手。“哦，天啊！”她说。“是你！”
在她看到他之前，他感受到了一段异常美妙的时刻；默森知道，不管今後会发生什麽事情，他一世都会珍惜这个记忆。他如饥似渴地盯着他九年没见过的脸，带着在炎热日子里跳进清凉河水中一般的颤栗，记起那张脸曾对他多麽亲切。她几乎完全没变：他的恐惧完全没有根据。她甚至看上去没变老。她现在三十岁，他能算出来，但她还像二十岁时那麽苗条、活泼。她带着明快的权威快步走进医院，拿着一个装满药品的木头杯；然後她看着他，顿了一下，木杯落地。
他对她开怀笑着，感到很幸福。
“你在这里！”她说。“我一直还以为你在佛乐轮私呢！”
“我很高兴能回来，”他回答。
她看了看地上的液体。和她一起的修女说：“你别管，我来清扫。去和他说话吧。”默森注意到这是个很漂亮的修女，她眼睛里泪花翻滚；但他太兴奋了，没大注意这件事。
卡丽斯问：“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一小时前刚到。你看上去挺好。”
“你看上去……是个男人汉了。”
默森笑了。
她问：“怎麽舍得回来了？”
“一言难尽，”他回答。“但我愿意告诉你一切。”
“我们出去吧，”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带他出了房间。修女不应该碰别人，也不可以跟男人私下谈话，但对她来说，这样的规矩不想遵守时就当它不存在。他很高兴：九年了，她还是不敬重权威。
默森指着菜地旁的板凳。“九年前你加入修道院那天，我跟纺织商马克和玛菊就坐在这条板凳上。玛菊告诉我你不肯见我。”
她点点头。“那是我生命中最悲惨的一天——但我知道，见了你会让这一天更悲惨。”
“我也这麽想，但我还是想见你，不管这会让我多麽悲伤。”
她直视着他，她带金色斑点的绿眼睛和从前一样真诚。“这话听起来像在责备我。”
“就算是吧。我当时很生你的气。无论你决定做什麽，我都觉得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他并不想让谈话这麽发展，但他发觉他克制不住自己。
她并不打算道歉。“这其实相当简单。我几乎无法忍受离开你的痛苦。如果我不得不和你说话，我想我会杀了自己。”
他吓了一跳。九年来他一直以为他们分手那天她很自私。现在看来，他那样要求她，自私的反倒是他。他想了起来，她总能让他修正自己的态度。这不是一个很舒服的过程，但她经常是对的。
他们没去坐板凳，而是转身穿过大教堂绿地。天空云层密布，太阳不见了。“疑大里发生了可怕的瘟疫，”他说。“他们叫它大死疫。”
“我听说了，”她说。“是不是也到了发懒喜南部？听起来很吓人。”
“我病了，但我好了，这很不寻常。我的妻子塞尔维娅死了。”
她看上去很震惊。“太叫人难过了，”她说。“你肯定非常非常悲痛。”
“她全家都死了，我的顾客也都死了。这似乎是回家的好时候。你怎麽样？”
“他们刚让我当了库藏官，”她显然很自豪地说。
对默森这似乎只是小事一桩，特别在经历了这样大规模的死亡以後更是如此。但这种事对修女很要紧。他抬头看着那庞大的教堂。“佛乐轮私有一座辉煌的大教堂，”他说。“有许多彩色石头构成的图案。但我最欣赏的还是这个：整齐的形体、完全一样的色调。”就在他研究着塔，看着以灰色天空为背景的灰色石头时，天上开始下雨。
他们走进教堂避雨。十几个人分散在中殿里：有来城里访问的人顺路到这里看建筑的，有虔诚的本地祷告者，还有两个见习修士在扫地。“我记得我就在这根柱子後面摸你，”默森咧嘴笑着说。
“我也记得，”她说，但没看他的眼睛。
“我对你的感情还像那天一样没变。那是我回来的真正原因。”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怒火闪动。“但你结婚了。”
“而你做了修女。”
“但如果你爱我，又怎麽能和她——塞尔维娅——结婚呢？”
“我以为我能忘掉你。但我永远也忘不掉。然後，当我觉得会死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永远也无法摆脱你。”
她的愤怒消失得跟来的一样快，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睛。“我知道，”她说，移开了视线。
“我现在的感觉还一样。”
“我从来都没变过。”
“你想过要改变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一个修女……”
“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在医院里的漂亮修女？”
“你怎麽猜到的？”
“看到我时她哭了。我在想是为什麽。”
卡丽斯看上去有些心虚；默森猜：她大概和他过去听塞尔维娅说这话时的感觉一样：“你在想你的硬割婪女孩。”
“梅厄是我珍重的朋友，”卡丽斯说。“她爱我。但是……”
“但是你忘不了我。”
“是这样。”
默森感到很得意，但他试着藏起这种感觉。“如果是这样，”他说，“你就应该放弃你的誓言，离开修道院，跟我结婚。”
“离开女修道院？”
“首先你必须得到女巫宣判的赦免，这我明白；但我肯定这事我们办得到——我们可以贿赂主教和大主教，如果需要的话包括教皇。这笔钱我有。”
她不知道会不会像他想的那麽容易，但这不是她的主要问题。“我是很想这麽干，”她说。“但我答应了谢希里娅，我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信任……我必须帮梅厄干好外客主管……我们需要造一个新金库……而且只有我才能照顾好老朱丽……”
他感到困惑不解。“这些事有这麽重要吗？”
“当然有！”她生气地说。
“我想，女修道院嘛，不就是些念经的老太太罢了。”
“还要医治病人、给穷人饭吃、管理几千硬亩土地。这至少跟修筑桥梁和教堂一样重要。”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她过去一直对宗教活动抱怀疑态度。她加入修道院是出於无奈，当时是逃出虎口的唯一出路。但她现在好像喜欢上了她所受的惩罚。“你好像是个不愿离开地牢的囚犯，哪怕门是敞开的，”他说。
“门并没有敞开。我必须放弃我的誓言。谢希里娅嬷嬷——”
“我们必须把所有这些麻烦事都扯清楚。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她看上去神情惨澹。“我没法肯定。”
他看得出她两下为难，这让他吃惊。“这还是你吗？”他无法置信地问。“你过去痛恨修道院里存在的伪善和谎言。那种懒惰、贪婪、背叛、暴虐——”
“歌德文和弗勒蒙还是那样。”
“那就走好了。”
“走後干什麽？”
“当然是跟我结婚。”
“那就是一切？”
他又一次感到困惑不解。“那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不，这不是一切。你还想设计宫殿和城堡。你想建造全硬割婪最高的建筑。”
“如果你想照顾什麽人……”
“怎麽？”
“我有个小女儿。她叫楼拉，今年三岁。”
这好像让卡丽斯下了决心。她叹了口气。“我是一个有三十五个修女、十个见习修女、二十五个仆役、一所学校、一所医院、一间药房的女修道院的高级官员——而你却要求我抛下所有这一切，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小女孩作保姆。”
他放弃了争论。“我知道的一切就是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毫无幽默感地笑了起来。“如果你除了这些什麽都不说，你可能会说服我。”
“我糊涂了，”他说。“你拒绝了我，还是没有拒绝？”
“我也不知道，”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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