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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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展顺利,歌德文想,但他还是担心。他忧虑地对弗勒蒙说:“靠伊丽莎自己大概没法让大家相信卡丽斯还是女巫。”
“是啊。大概还得我们帮她一把。”
“用一次布道?”
“没错。”
“我要在大教堂圣坛上谈谈瘟疫。”
弗勒蒙看上去在思索。“直接攻击卡丽斯可能会很危险,弄不好会引火焚身。”
歌德文也同意。如果他公开跟卡丽斯顶牛,镇民可能会支持她。“我不提她的名字。”
“你只是播下怀疑的种子,结论让人们自己下。”
“我将谴责异端、魔鬼崇拜和异教徒行为。”
歌德文的母亲佩特拉尼拉进来了。她伛偻得厉害,走路柱两根拐杖,但大脑袋还高傲地挺在瘦削的肩膀上。“事情办得怎麽样?”她问。她鼓动歌德文攻击卡丽斯,批准了弗勒蒙的计画。
“伊丽莎会完全照我们的意思做,”歌德文说,感到很高兴。他通知她好消息时很得意。
“好。现在我想跟你说点别的。”她转身对弗勒蒙说:“这里没你的事了。”
一瞬间弗勒蒙看上去被刺痛了,像小孩出其不意地挨了一巴掌似的。他固然残忍,但本身容易受伤。可他很快就恢复了,装出一副不但无所谓、而且还对那种蛮横作风有点兴趣的样子。“当然了,夫人,”他以夸张的恭顺口气说。
歌德文对他说:“替我主持纽因斯祷告好吗?”
“好。”
他出去了,佩特拉尼拉在大桌子旁坐下说:“我知道是我让你发展这个年轻人的天赋的,但现在我必须承认,他让我毛骨悚然。”
“他比过去什麽时候都更有用。”
“你永远也不能真正信任一个残忍的人。如果他能出卖其他人,为什麽不能出卖你?”
“我会记住的,”歌德文说,但他觉得他现在和弗勒蒙联得这麽紧,很难想像没了弗勒蒙他该如何行动。但这一点他不想告诉他母亲。他改变话题说:“想来一杯葡萄酒吗?”
她摇摇头。“我已经太容易摔跤了。坐下,听我说。”
“好的,妈妈。”他在桌边坐到她身旁。
“我想你应该在瘟疫进一步恶化前离开王桥。”
“这我办不到。但你可以走——”
“我没关系!反正我活不长了。”
这个想法让歌德文大为惊慌。“别这麽说!”
“别犯傻。我六十岁了。看看我——站都站不直。是我走的时候了。但你才四十二岁——你的前途还远着呢!你可以成为主教、大主教甚至红衣主教。”
像往常一样,她为歌德文勾画的无穷野心让他晕眩。他真的能成为红衣主教?或者这不过出於母亲的盲目信心?他真弄不清。
“我不想让你没完成宿命就死於瘟疫,”她说完了。
“妈妈,你不会死的。”
“别管我!”她生气地说。
“我不能离开城镇。我必须保证不让修女们选卡丽斯当院长。”
“让她们快点选举。不成就快走,让天帝决定选举。”
他非常害怕瘟疫,但他也害怕失败。“如果她们选了卡丽斯我可能什麽都完了!”
她的声音变软了。“歌德文,听我说。我只有你这麽一个孩子,失去你是我无法忍受的。”
她口气的突然转变让他一震,安静下来了。
她继续说:“我请你,求你,离开城市,去一个瘟疫到不了的地方。”
他从来不知道他母亲也会求人,这真让他不安。他感到害怕。就为了不让她再说下去,他说:“让我想想。”
她说:“这次瘟疫就像森林里的一头狼。看到它你什麽都别想,跑吧。”
*
歌德文在济诞节前的星期天做了布道。
天是乾爽的,朵朵白云高挂在寒冷的天穹上面。大教堂中心的塔顶盖着绳子和木料搭成的鸟巢似的脚手架;埃弗里克正从上向下拆塔。绿地集市上颤抖的小贩跟几个心不在焉的顾客随便做着生意。越过市场,墓地霜冻的草地上添了一百多个棕色的长方形新坟。
但教堂里满满的。晨祷时歌德文还在教堂内墙上看到霜,但他进来做圣诞布道时霜已经被几千人身体上发出的热量融化了。人们紧裹着土色的大衣和斗篷,看上去像圈里的牛群。他知道他们是为瘟疫来的。庞大的教众包括几千镇民加上周围农村的几百个农民;他们都是来祈求天帝保护他们不受瘟疫侵袭的:城里的每条街道和每个村里都至少有一家受到瘟疫袭击。歌德文同情他们。就连他近来的祷告都比往常虔诚。
通常只有那些站在前面的人认真追随礼拜过程,其他人则跟他们的朋友和邻居闲聊,年轻人在後面玩自己的。但今天中殿里几乎毫无杂音。所有的脑袋都朝向修士和修女,异乎寻常地关心他们的仪式。人们认真低语着回应祈祷,力争得到一切可能的神圣保护。歌德文仔细研究他们的脸,揣摩他们的表情。他看到了恐惧。和他一样,他们在害怕地想谁会是下一个打喷嚏、流鼻血或者出紫黑色疹子的人。
他能看见最前排的威廉姆伯爵和夫人费丽芭、他们的两个成年儿子罗兰德和理查、还有他们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儿奥迪拉。威廉姆以他父亲罗兰德的风格统治本郡:有秩序、还算公正、手段严格,有时不免残酷。他看上去很忧虑:无论如何严厉,他控制不了领地里的瘟疫泛滥。费丽芭一只胳膊搂着小女儿,好像在保护她。
他们旁边是忝池领主拉尔夫爵士。拉尔夫从不善於掩饰心情,现在看上去很害怕。他的小妻子抱了个小男婴。歌德文最近给那个孩子做了洗礼,随他爷爷名吉罗德。他爷爷和奶奶毛德一起站在不远处。

歌德文的眼睛在他们身边滑过,见到了拉尔夫的哥哥默森。默森从佛乐轮私回来时歌德文希望卡丽斯放弃誓言脱离女修道院。他觉得如果她只是个市民的老婆就会少给他添乱。但事情并不如他所愿。默森拉着他的疑大里小女儿的手,旁边是贝尔客栈的别希。别希的父亲保罗•贝尔已经死於瘟疫。
再过去不远就是和默森有矛盾的一家:埃弗里克和他的女儿歌莉丝、他们叫他默森的十岁小男孩、歌莉丝不再对大默森抱有幻想後下嫁的泥瓦匠哈里。埃弗里克身边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歌德文的表妹爱丽斯。埃弗里克一直抬头看。他在甬道交叉点上空建了一层临时屋顶,现在正在拆塔;他对这份工作既不热心也不担心。
舍仍主教亨利•蒙斯引人注目地缺席。通常是由主教做济诞节布道的,但他没来。这麽多神职人员死於瘟疫,弄得他在教区间穿梭奔忙,寻找替代人选。现在已经谣传要放宽对牧师资格的要求,任命不到二十五岁的人甚至非婚生男子。
歌德文走上前去发表讲话。他要干的事很微妙。他要煽起人们对王桥最得人心的人的恐惧和仇恨,可又不能指名道姓地明说,甚至不能让人觉得他对她有敌意。他们必须愤怒地起来反对她,同时却要相信这是他们的自主行为,没有受歌德文引导。
并不是所有礼拜时都有布道。只有那些有大批教众参加的重大仪式上他才对教众说话,但这也并不总是布道。布道经常是有重大宣布时才做的,那时大主教或者国王会公告全国的大事——军事上的胜利、税收变革、皇家人员的生死等。但今天情况特殊。
“什麽是疾病?”他问。教堂里已经很安静了,但教众们现在变得动也不动。他问的是人人都在想的问题。
“为什麽天帝送来疾病与瘟疫来折磨我们,杀死我们?”他和站在埃弗里克和爱丽斯後面的母亲四目相对,突然想起她刚刚预告她不久就会死。有一瞬间恐惧麻痹了他,使他僵住了说不出话来。教众不安地蠕动着,等他说下去。他知道自己没抓住听众,感到心慌,觉得更麻痹了;但这种情况一下就过去了。
“疾病是对罪过的惩罚,”他重新开始讲。多年来他养成了一种布道风格,不像游方修士默尔多那样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他布道时更像平常说话一样,听起来更像个有条理的人,而不是企图挑起听众情绪的煽动者。他不知这样说话能不能挑起他想让他们有的仇恨,但弗勒蒙认为,这会让他更能服人。
“瘟疫是一种特殊疾病,因此我们知道天帝给了我们特殊惩罚。”这时听众们一起发出了介於低语和呻吟之间的低声。这是他们愿意听到的话,歌德文受到了鼓舞。
“我们必须问自己犯了什麽罪,才招致这样的惩罚。”他这样说时注意到纺织商玛菊独自站在那里。上次她来教堂时有丈夫和四个孩子。该不该说她是靠巫术发明的染料致富才遭天谴呢?他决定不采取这种战术。人们太喜欢、太尊重玛菊了。
“我告诉你们,天帝正在为异端邪教惩罚我们。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在这座城市里——甚至在今天这座宏大的教堂里也有——他们质疑天帝的神圣教堂及其神职人员的权威;他们怀疑圣餐中的面包就是济都的真实身体;他们不承认玛撒对死者的有效性;他们说什麽对着圣徒的雕像祷告是偶像崇拜。”这是羊津的学生牧师中有关异端的通常辩论内容,在王桥没几个人对此感兴趣;歌德文在人们脸上看到了失望和无聊,感到他再次失去了他们的注意;他心中的惊慌增加了。他不顾一切地接着说:“本城就有人在实行巫术。”
这下抓住了教众的注意,大家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严防伪宗教,”他说。“记住,只有天帝能治癒疾病。祈祷、忏悔、追思济都、苦行赎罪:这才是济都教正统的治疗方法。”他略微提高了声音。“其他的都是渎神!”
他觉得这还不够清楚;他需要把目标指得更明确些。“因为,如果天帝惩罚我们,而我们却想躲开,那我们不是在对抗他的意志吗?我们可以向他祈求宽肴,这或许能让睿智的他治癒我们的疾病。但异教的做法只能让事情变糟。”听众被迷住了,他更来劲了。“我警告你们!魔鬼的咒语、向邪灵求助、非济都的符咒、特别是异端行为——所有这些都是巫术,所有这些都是天帝的神圣教堂所禁止的。”
他今天的真正听众是站在他身後歌诗班席位上的三十二个修女。到现在为止她们中只有几个人拒绝蒙面防止瘟疫,以反对卡丽斯、支持伊丽莎。如果像这样下去,卡丽斯可以轻松赢得下周的选举。他需要给修女们清楚的信息:卡丽斯的医疗实践是邪术。
“任何人胆敢从事这种活动——”他停了一下加强效果,身子前倾盯着教众——“任何人在本城——”他转身看着他身後歌诗班席位上的修士和修女。“——甚至在修道院里——”他又回转身子。“我要说的是:任何胆敢从事这种活动的人,都应该受到我们大家的一致唾弃。”
他停了一下以加强效果。
“愿天帝宽恕他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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