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塔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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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出现了危机。
歌德文感到苏尔和其他人暂时服从了他的命令。他采取了突然袭击,突发情况让他们想不出充足的理由反对;这样,由於缺少强烈反抗的原因,他们本能地服从上司。尽管他知道他们做出真正决定的时刻总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麽快。
他们在晨祷**中唱赞美诗。小教堂里冷极了。歌德文昨晚睡得不舒坦,现在全身僵硬、疼痛。他想念他的豪宅,那里有壁炉和柔软的床铺。窗上开始出现冬日拂晓的灰色光亮时他们听到有人重重地敲打着教堂沉重的西门。
歌德文紧张了。他本来希望能有一两天巩固权威的时间。
他做手势让修士们继续祈祷,不理睬砸门声。接着不单是砸门,还有人叫喊了起来。苏尔起身要向门口走去,但歌德文做出坐下的手势,苏尔犹豫了一下服从了。歌德文决心坐着不动。如果修士们不理睬,来人肯定得走。
但歌德文开始意识到,让大家对此置之不理是非常困难的。
修士们受到打扰,没法专心唱赞美诗。他们全都互相小声低语,回头看着西边。歌声淩乱嘶哑,越来越小,最後只剩下歌德文一个人在唱。
他感到很烦躁。如果以他为榜样,他们就能躲开干扰。他对他们不坚定的心志很恼火,最後离开座位穿过短短的中殿向闩着的西门走去。“怎麽回事?”他喊道。
“让我们进来!”传来了不很清楚的回答。
“你们不能进来,”歌德文向外面喊道。“走吧。”
苏尔出现在他身边。“你要把他们从教堂赶走?”他害怕地问。
“我告诉过你,”歌德文回答。“禁止访客。”
砸门声又起。“让我们进来!”
苏尔喊道:“你们是什麽人?”
顿了一下,一个声音说:“我们是森林中人。”
弗勒蒙开口说:“是强盗。”
苏尔愤慨地说:“和我们一样有罪,都是天帝的孩子。”
“那不是让他们杀害我们的理由。”
“或许我们应该弄清他们是不是想杀我们。”苏尔走到门右边的窗子旁。教堂不高,眼睛刚好高过窗台。窗户全关着,没有玻璃,用半透明的麻布百叶窗遮挡严寒。苏尔打开百叶窗,踮起脚尖往外看。“你们来这里做什麽?”他喊道。
歌德文听到了回答。“我们有个夥伴病了。”
歌德文对苏尔说:“让我跟他们说。”
苏尔盯着他。
“让开窗口,”歌德文说。
苏尔不情愿地服从了。
歌德文喊道:“我们不能让你们进来,走吧。”
苏尔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你要赶走病人?”他问。“我们是修士,是医生!”
“如果那人得了瘟疫,我们帮不了他。让他进来就是杀我们自己。”
“这种事冥冥中有天帝决定。”
“天帝不允许我们自杀。”
“你并不知道那人得了什麽病。他可能只是断了胳膊。”
歌德文打开门左边的另一扇窗子向外看。那里有一组六个长相粗野的人,站在他们放在教堂门前的一具担架周围。他们衣着考究但肮脏,好像穿着最好的星期天做礼拜的衣服在野地里睡觉。这是强盗的标准作风,他们从旅行者那里抢来好衣服,但很快就穿得不成样子。几个人都全副武装,有些带着高档佩剑、刀和长弓,说明里面可能有退伍兵。
担架上躺着的人满身大汗——尽管这是寒冷的一月的清晨——鼻孔里流着血。歌德文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突然出现了他母亲躺在医院里垂死时的情景,当时她上嘴唇的血流无论修女怎样频繁擦拭都会重新出现。他可能会像那样死去的想法让他非常压抑,简直想从王桥大教堂屋顶上跳下去。在瞬间的剧痛中一死了之比遭受三五天昏乱和痛苦的乾渴强多了。“那人得了瘟疫!”歌德文叫道,他自己都听出里面有癫狂的味道。
一个强盗走上前来。“我认识你,”他说。“你是王桥的院长。”
歌德文竭力振作起来。他既害怕又生气地看着这个显然是匪首的人。他的举止有一种贵族的傲慢与自信;他曾经很英俊,但多年的野外生活破坏了他的容貌。歌德文说:“你又是谁,在修士们为天帝唱赞美诗时跑来砸教堂的门?”

“有人叫我没影子塔姆,”强盗回答。
修士们倒吸一口冷气:没影子塔姆大名鼎鼎。朱克尔修士喊道:“他们会把我们全杀掉!”
苏尔回头喝住朱克尔。“噤声,”他说。“天帝让我们死我们才会死,但在这以前不会。”
“是的,神父。”
苏尔回到窗口说:“去年你偷了我们的鸡。”
“对不起,神父,”,塔姆说:“我们在挨饿。”
“那你们还来找我们帮忙?”
“因为你布道里说天帝讲究宽恕。”
歌德文对苏尔说:“让我来处理这事!”
苏尔脸上交替出现羞耻与反抗的表情,那是他内心的斗争;但最後他低头了。
歌德文对塔姆说:“天帝宽恕的是真心改过的人。”
“好吧,这人名叫温•弗勒斯特,他真心後悔他犯下的全部罪孽。他情愿来教堂祈祷以求痊癒,如果好不了,他也愿意死在神圣的地方。”
另一个强盗打了个喷嚏。
苏尔离开他所在的窗户,手叉腰面对歌德文站着。“我们不能拒绝他!”
歌德文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听到喷嚏声了吧,你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吗?”他转身面对其他的修士,好让他们肯定无误地听到他下面说的话。“他们全都得了瘟疫!”
他们齐声发出害怕的低语。歌德文就想吓住他们。这样如果苏尔反抗他,他们就会支持他。
苏尔说:“即使他们得了瘟疫我们也必须救治。我们的生命不是我们自己的,不能像金子那样藏在地下保护着。我们已经献身天帝,由天帝决定如何使用;如果符合他的神圣目的,他会结束我们的生命。”
“让那些强盗进来就是自杀。他们会把我们全杀光!”
“此身已属天帝,死亡意味着与济都的幸福重聚。这有什麽可怕的呢,院长神父?”
歌德文意识到自己说话时好像很害怕,而苏尔义正词严。他强自镇定着,貌似很有哲学意味地说:“寻求自我死亡是犯罪。”
“但如果在履行神圣责任的过程中死神来临,我们高兴地迎接他。”
歌德文意识到他可以跟苏尔辩论一整天也分不出胜负。这无法树立他的权威。他合上百叶窗。“苏尔修士,关上你那边的窗户,到我这边来,”他说。他等着,眼睛看着苏尔。
苏尔犹豫了一下照办了。
歌德文问:“你的三大誓言是什麽,兄弟?”
顿了一下,苏尔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歌德文拒绝同等待他。开始苏尔看上去好像不想回答,但他受的训练占了上风,他说:“贫穷、禁欲、服从。”
“你必须服从谁?”
“天帝、圣贝尼的《戒律》、还有我的院长。”
“现在你的院长就站在你面前。你承认我吗?”
“是的。”
“你应该说,‘是的,院长神父。’”
“是的,院长神父。”
“现在我告诉你们该干什麽,你们必须服从。”歌德文环顾周围。“所以的人——回你们的座位。”
一瞬间鸦雀无声。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歌德文想,两种可能都有:顺从或抗拒、秩序或混乱、胜利或失败。他屏住了呼吸。
最後苏尔动了。他鞠了一躬转身走了。他走过短侧廊,回到他圣坛前的老位子。
所有其他人都照做了。
外面又喊了几声,但好像是临走时的叫嚣。或许强盗们意识到,他们没法强迫医生给他们生病的同伴治病。
歌德文回到圣坛,转身面对修士们。“现在我们接着唱完原来那首赞美诗,”他说,开始唱了起来。
无论过去,
现在,
或是将来——
歌声还很沙哑,修士们太激动了,不能一下子恢复正常心态。但他们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继续日常仪式。歌德文赢了。
光荣属於圣父、
圣子
与圣灵。
天苍野茫
与神同在。
阿门。
“阿门,”歌德文重复一句。
一个修士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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