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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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桥上无法移动的人群。一辆装满羊毛口袋的重载大车堵在桥南端,或许是坏了轮子。拖着妮尔的大车被挡住了,无法移动。人群围上了两辆大车,有些人已经爬到了羊毛袋子顶上想看个明白。罗兰德伯爵也想离开,他在靠近城市这边的桥头,和他的随从们一起骑在马背上;但即使是他们也难以让市民们让路。默森看到他弟弟拉尔夫骑在一匹黑鬃毛、黑尾巴的板栗色马上。还有安东尼院长,显然是来给伯爵送行的。他绞着双手,担心地看着罗兰德的部下拍马冲进人群,徒劳地想从中开出一条通道。
默森的直觉向他敲响了警铃。他能肯定有什麽地方出了大问题,尽管开始他并不知道是什麽。他更仔细地看着桥。星期一他已经注意到,横跨两根桥墩的巨大橡树横梁靠上游那面出现了裂缝,而且那些横梁已经用铁箍钉在裂缝两边加固了。默森没有参与这项修理,因此一直没仔细看过这件工作。星期一他就在想,为什麽横梁会有裂缝。如果木材纯粹随时间慢慢老化,他认为裂缝就会在两根柱子中间,那里比较薄弱。但出现裂缝的地方靠近中心桥墩,那里承受的力量应该比较小。
自星期一以来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脑子里其他事情太多了——但现在他找到了一个解释。这就是,中心桥墩几乎没有支持这些横梁,而是把它们往下面拽。这就意味着,有什麽东西损坏了桥墩下面的基础;而且,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他就想到这种事情可能是怎样发生的。这一定是流速提高了的河水从桥墩下面掏空了河床。
他想起儿时曾赤脚在沙滩上走,那时他就注意到,如果他站在海边让海水冲过他的脚面,向岸边卷来的浪涛会从他脚趾下把沙子带走。这种现象总是让他很着迷。
如果他是对的,那座中心桥墩就那麽悬空挂在桥上,下面没有任何支持——因此出现了裂缝。埃弗里克的铁箍对此一点帮助也没有;实际上,铁箍可能让毛病更严重了,因为这样一来,桥梁就不能慢慢地自我调整,重新固定到一个稳定位置上。
默森猜,这一对桥墩的另外一座——靠下游的那座——还插在河床里。水流肯定用去了大部分力量对付上游那侧的桥墩,冲击靠下游的桥墩时力量就弱了。只有一座桥墩受了影响;似乎桥梁结构的其他部分编织在一起还有足够的强度支持整个桥梁——但要没有额外的力作用在它身上。
但今天,裂缝似乎比星期一更宽了。不难猜出原因。成百上千的人挤在桥上,比平常负荷大多了;那里还有一辆重载的羊毛大车,还要加上羊毛口袋上坐着的二三十人的重量。
恐惧抓住了默森的心脏。他觉得,在这种压力下,桥梁无法坚持很长时间。
他模糊地感到卡丽斯在说话,但她的话根本没进到他脑子里。她提高了声音他才听到她说:“你根本没听我说话!”
“要出大事故了,”他说。
“你是什麽意思?”
“我们必须让所有人离开这座桥。”
“你疯了?他们都在折磨疯婆子妮尔。连罗兰德伯爵都不能让他们让开。他们不会听你的。”
“我想桥要垮了。”
“哦,快看!”卡丽斯说,手指着。“有个人正沿着森林那边的路跑过来,接近桥南端。你能看见吗?”
默森不知道那有什麽意义,但他还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他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在跑,她的头发飘荡着。
卡丽斯说:“看上去像婠妲。”
她身後,一个穿黄上衣的男人在疯狂追赶。

婠妲一生从来没累成这样。
她知道走一段长路的最快方法是跑二十步後走二十步。半天前,当她看到货郎希姆在她後面一硬里时她就开始这样做了。有一阵她看不到他,但只要身後的道路比较直,能让她看出很远,她就能看到他也跟在後面走跑交替。一硬里又是一硬里,一小时接着一小时,他离她越来越近了。过了半头晌就她知道,照这个速度,他会在到达王桥之前抓到她。

绝望中她进了森林。但她怕迷路,不敢离开道路太远。最後她听到了奔跑的脚步和沉重的喘息;她在树下的植物丛中望去,看见希姆正从路上经过。她立即意识到,当到了可以向前看很远的路时就他会猜出她干了什麽。果然,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他折回来了。
她在森林中艰难地行进,每隔几分钟就静静地站下来倾听。好长一段时间里她躲开了他,她知道,他必须在路两边的林子里搜索才能确定她有没有藏在那里。但她的进程也就耽搁下来了,因为她得在夏天的森林植物中开出一条路来,还得不断地检查,以防离开道路太远。
当她听到远处传来人群的声音时,她知道她肯定离城市不远了,她想她终於能逃出去了。她又向路边走去,并小心地从一丛灌木後张望。路两头都没人。而且,北面,四分之一硬里处,她能看到大教堂的塔顶。
她快要到了。
她听到熟悉的狗叫声,接着她的狗滑滑在路边的灌木中出现了。她弯腰拍了拍它,它高兴地摇着尾巴,舔她的手。泪水涌上了她的眼帘。
看不到希姆,所以她冒险走上了正路。她疲倦地重新开始她的二十步走跑交替,而滑滑则高兴地跟在她身边小跑,以为这是主人的新游戏。每次交替时她都要回头张望一下。第三次张望时她看见了希姆。
他在她後面,只有两百米。
绝望像浪潮般席卷了她全身。她想乾脆躺下死了得了。但她现在到了郊区,四分之一硬里外就是大桥。她强迫自己接着走。
她试着快跑,但她的腿不听使唤。她只能一瘸一拐地勉强慢跑。她的腿疼。她能低头看见血从她破了的鞋子里渗出来。当她转过绞刑十字架拐角时,她看见前面桥上有一大群人。他们全都在看什麽东西,没人注意到,她正在为自己的生命而奔跑,而货郎希姆正紧紧地跟在她身後。
除了餐刀她什麽武器也没有。那把餐刀只能切一只烤好的野兔,要让一个男人无法动弹就太困难了。她很後悔,她当时没有勇气把奥尔文的长刀从他脑袋上拔出来带在身上。现在她实际上没什麽抵抗能力。
她一侧是一排小房子——这是住不起城里的穷人在郊区的房子——路的另一侧是名叫情人天地的牧场,属於修道院。希姆这麽近了,她能听见他的喘息,和她的喘息一样沉重、刺耳。恐惧给了她最後的力量。滑滑叫了起来,但它的叫声中更多的是惧怕而不是挑战:它没忘记鼻子上挨的那一石头。
通上大桥的最後一段路是粘脚的烂泥地,已经被靴子、蹄子和大车轮子踩得稀烂。婠妲涉了过去,满心希望比她沉的希姆会比她更难走。
最後她来到了桥边。她推搡着挤进人丛,桥这一侧人少些。他们全都向另一面望去,那里有一辆装满羊毛的沉重大车挡住了一辆牛车的去路。她必须去卡丽斯家。她家就在主街上,现在几乎看得到了。“让我过去!”她尖声大叫着,拼命夺路向前。好像只有一个人听见了她的声音。有人回头看,她看见了他哥哥弗勒蒙的脸。他的嘴吃惊地张大了,他想向她挤过来,但人群同样也挡住了他。
婠妲想推开拉着羊毛车的那群牛自己走过去,但一头牛摇晃着大脑袋把她撞到了一边。她身体失去了平衡,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知道她又成了俘虏。
“我逮到你了,你这贱人,”希姆喘着粗气说。他把她向他拉去,照准她的脸尽全力一巴掌。她没有气力反抗。滑滑不是很有成效地撕咬着他的脚後跟。“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他说。
绝望淹没了她。她色诱奥尔文,杀了他,跑了许多硬里路,这一切终归无用。她又回到老样子,还是希姆的俘虏。
桥似乎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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