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南面的地面是一个陡峭的斜坡，一直插到河里。那一面的河岸是石头的，不适宜装载驳船和木筏，因此所有的码头都建在新城郊区更容易靠近的南岸。每年这个时候，静静的北岸就长满了灌木和野花。默森和卡丽斯坐在一座俯视水面的矮峭壁上。
下过雨後河水涨了。默森注意到，水流得比过去快。他也知道为什麽：河床比原来窄，因为河岸向前推进了。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南岸还大半都是宽阔、泥泞的河滩，再往前是一片沼泽。那时河流平缓地流动；小时候他曾仰面躺在水面从一边河岸漂到另一边。但新建了码头的商人修筑了石墙，用以保护码头不受大水袭击。这样一来，同样数量的水就挤进了变小了的通道，河水像着急似地从桥下通过。过桥之後，在麻风岛周围河面变宽了，水流就放缓了。
“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默森对卡丽斯说。
不幸的是她今天看上去特别可爱。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亚麻布衫，她的皮肤似乎充满活力地泛着光。她在审判疯婆子妮尔时很生气，但现在她似乎只是在担心，这让她看上去有一种容易受伤害的样子，让默森的心都揪起来了。一周来，她肯定注意到他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但她肯定没有想到，他将要告诉她的事会有这麽糟糕。
自打和歌莉丝、埃弗里克和爱丽斯发生争执後，这件事他跟谁都没说。甚至谁都不知道他的门毁了。他一直盼着能把这件事告诉什麽人，但他还是没说。他不想和他的父母说：他的母亲会责备他，他的父亲只会告诉他要像个男子汉。他本来可以跟拉尔夫说，但自从拉尔夫和乌夫里克打了那一架後他们之间关系冷淡：默森认为拉尔夫表现得像个恶霸，拉尔夫知道他的想法。
他害怕告诉卡丽斯真相。有一阵他问自己为什麽。这不是他害怕她会怎麽样。她可能对他很鄙视——这方面她很在行——但她的话不会比他一直骂自己的话更难听。
他意识到，他真正害怕的是伤害她。他能忍受她的愤怒，但他却无法面对她的痛苦。
她问：“你还爱我吗？”
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我也爱你。我们可以共同解决任何其他问题。”
他真心希望她是对的。他的希望这样强烈，以至於眼泪涌上了眼眶。他把脸侧向一边，不让她看见。一大群人正跟着一辆移动的大车，在桥上缓缓走着。他知道这肯定是受鞭刑游街的疯婆子妮尔上路，去新城的绞刑十字架。桥上已经挤满了离开的商贩和他们的大车，交通几乎停顿不前。
“怎麽回事？”卡丽斯问。“你在哭？”
“我睡了歌莉丝，”默森突然说。
卡丽斯的嘴张大了。“歌莉丝？”她无法置信地说。
“我真是无地自容。”
“我还以为一定是伊丽莎•克拉克呢。”
“她太骄傲了，不会把自己献出来的。”
卡丽斯的反应让他大出意外。“哦，这麽说，如果她提出来，你也会睡她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歌莉丝！亲爱的圣母麻里雅啊，我还以为我的价值会比那多一点呢。”
“你的价值大着呢。”
“卢帕，”她说的是一个拉太词：妓女。
“我连喜欢她都算不上。我讨厌她。”
“你觉得那就会让我好受一些吗？你是说，如果你喜欢她，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内疚了吗？”
“不，”，默森很沮丧。卡丽斯似乎刻意曲解他说的每句话。
“你到底吃错了什麽药？”
“她当时在哭。”
“哦，饶了我吧天帝！不管看见哪个女孩哭你都会和她睡吗？”
“当然不！我只是想向你解释，尽管我并不想干，但事情到底是怎麽发生的。”
他越说她就越鄙视他。“别瞎扯了，”她说。“如果你不想有这种事，它就不会发生。”
“请你听我说嘛，”他很抑郁地说。“她让我上，我说不。然後她就哭了，我用手搂着她宽慰她，然後——”
“哦，别用那些细节来恶心我好不好？我不想知道。”
他开始感到气愤。他知道他做错了，他也知道她会生气，但她的鄙视刺痛了他。“那好吧，”他说了这句就不再说了。
但沈默不语也不行。她不满意地盯着他，然後问：“还有呢？”
他耸耸肩。“我再说话有什麽意义？不论我说什麽你还不都是给我一通乱棒。”
“我不想听你那些可怜巴巴的藉口。但还有件事你没告诉我——我能感觉到。”
他叹了口气。“她怀孕了。”
卡丽斯的反应又是他没想到的。所有的愤怒都烟消云散了。她满脸的愤慨现在似乎完全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悲伤。“一个孩子，”她说。“歌莉丝要有你的孩子了。”
“还不一定呢，”他说。“有时候……”
卡丽斯摇了摇头。“歌莉丝是个健康的女孩，营养很好。她不会流产的。”
“我并不是希望这样，”他说，尽管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麽想。
“那你又怎麽办呢？”她问。“这是你的孩子。你会爱这个孩子，尽管你讨厌孩子的母亲。”
“我必须和她结婚。”
卡丽斯倒抽一口冷气。“结婚！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是我弄出的孩子，那我就得照顾。”
“可你就得和歌莉丝在一起呆一世！”
“我知道。”
“你不见得非这样不可，”她很有主见地说。“想想吧。伊丽莎•克拉克的父亲并没有娶她的母亲。”
“他是主教。
“还有屠宰沟的毛德•罗勃兹——她有三个孩子，谁都知道他们的父亲是屠户矮得花。
“他已经结婚了，和他的妻子另有四个孩子。”
“我是说他们并不总是强迫人们结婚。你可以就那麽过。”
“不，我不能。埃弗里克会把我赶出去。”
她看上去在想什麽。“这麽说你已经和埃弗里克谈过了？”
“谈？”默森摸了摸他青肿的脸蛋。“他差点没杀了我。”
“也和他老婆，我姐姐谈过？”
“她狠命向我尖叫。”
“这麽说她知道了。”
“是的。她说我必须和歌莉丝结婚。说到底，她从来不想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麽。”
卡丽斯小声说：“她自己想要你。”
默森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高傲的爱丽斯似乎不该对一个地位低下的学徒有兴趣。“我从来没看出一点迹象。”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看她，所以她才这麽烦恼。跟埃弗里克结婚让她很压抑。你撕碎了我姐姐的心——现在你又要撕碎我的心。”
默森看向别处。他几乎没法想像自己的这种形象——碎心人。事情怎麽会乱成这个样子？卡丽斯不说话了。默森郁闷地凝神沿着河流看去，一直看到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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