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一定就是这样，拉尔夫想：喊叫声，暴力行为，人仰马翻，牲口吓得发狂。这是桥面在他脚下消失前他最後的想法。
一瞬间他真的吓坏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桥刚刚还在，在他的马蹄下面，现在却不见了；他和他的坐骑都在空中翻滚下坠。然後他再也感觉不到两腿中间狮鹫那熟悉的身体，他知道他和马分开了。下一瞬间，他碰到了冰冷的河水。
他沉下水去，闭住了呼吸。他不再惊慌了。他现在感到有点害怕，但很冷静。儿时他在海里玩过——他父亲的领地包括一个海边的村子——他知道他会升到水面的，尽管这看来要一段时间。湿透的厚旅行服和佩剑的重量把他向下拖。如果他穿的是盔甲，他就会沉下河底，永远呆在那里了。但最後他的头穿透了水面，他张大口呼吸。
他儿时经常游泳，但那是许多年前了。他终究还是多少想起了他的游泳技能，所以他才能把头留在水上。他开始尽快向河北岸游去。他认出了身边狮鹫的栗色马皮和黑色鬃毛，它正在和他一样，向最近的岸边游去。
马的姿势改变了，他意识到它的脚碰到了河底。拉尔夫伸脚试探河床，发现他也能站起来了。他涉水走过浅水区，泥泞的河底好像要把他吸回中流。狮鹫爬上了修道院院墙下的一小块长条河滩，拉尔夫跟在後面。
他转头回望。水里有好几百人，许多人在流血，许多人在尖叫，许多人已经死了。他看到离河岸不远处一个穿着红黑两色舍仍伯爵号衣的人脸朝下浮在水面上。他走回河里，提着腰带把他拉到岸上。
他翻转了那具沉重的躯体，心头一紧，认出了他的朋友斯蒂芬。他的脸没有受伤，但看来胸腔塌了进去。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了无生气。没有呼吸。那具屍体伤得太厉害了，连拉尔夫也没去试心跳。几分钟前我还在嫉妒斯蒂芬，拉尔夫想。现在幸运的是我。
他感到一阵没有理由的自责，替斯蒂芬合上了眼睛。
他想着他的父母。不过几分钟前，他在马棚院子里向他们告别。即使跟着他走，他们也走不到桥边。他们肯定没事。
费丽芭夫人在哪？拉尔夫回想着坍塌前桥上的情景。当时威廉姆领主和费丽芭在伯爵行列最後，还没骑马上桥。
但伯爵上桥了。
拉尔夫能够清楚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罗兰德伯爵紧跟在他後面，不耐烦地催他的马维克多向前，塞进骑着狮鹫的拉尔夫在人群中冲开的缝隙。罗兰德肯定是在离拉尔夫不远处落水的。
拉尔夫又听到了他父亲的嘱咐：“随时准备赢得伯爵的欢心。”他兴奋地想，说不定这就是他在寻找的大好机会。他可能用不着等到战争爆发。他今天说不定就能脱颖而出。他会救出罗兰德伯爵，或者只不过是他的马。
这个想法让他振奋。他扫视着河面。伯爵穿了件醒目的紫色长袍和一领黑色天鹅绒大衣。不管是死是活，在乱七八糟的人堆里找出某人来谈何容易。然後他看见一匹一只眼睛上面有白斑的黑色公马，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罗兰德的坐骑。维克多在水里打着圈子挣命，显然没法沿直线游，大概至少断了一条腿。
在马旁边浮着一个穿紫色长袍的高大身躯。
拉尔夫的时刻到了。
他甩掉外衣，不让它妨碍他游泳。他只穿着短内裤一个猛子紮进河里，向伯爵游去。他不得不强行穿过许多男人、女人和孩子。许多活着的人绝望地抓着他，拖延他的进程。他和他们搏斗，毫不留情地一顿老拳把他们捶开。
他终於游到了维克多身边。这匹马的挣紮正在减弱。有一阵它不动了，接着就沉了下去；然而在头渗进水里时它又挣紮了起来。“没事，小夥子，没事，”拉尔夫贴着它的耳朵说；但他很肯定它会被淹死。
罗兰德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眼睛紧闭，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了。他一只脚还别在马蹬里，那大概就是他没沉下去的原因。他的帽子没了，头顶血肉模糊。受了这样重伤的人还能不能活，拉尔夫搞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把他救起来。如果死的人是伯爵，哪怕只捞起屍体也肯定会有好处。
他试着把罗兰德的脚从马蹬里扯出来，但他发现有条带子紧紧地缠在伯爵脚腕上。他伸手去抓刀，然後记起刀拴在皮带上，皮带和衣服都留在岸上。但伯爵有武器。拉尔夫三下两下把罗兰德的刀从鞘里拔了出来。
维克多的挣紮让拉尔夫很难割断那条带子。每次他抓住马蹬，那匹垂死的马都会一阵乱挣，在他把刀对准带子之前把马镫从他手里拽出去。拉拉扯扯的时候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背。最後他用两脚**马身稳住了自己，才固定了身子割断了马蹬带。
现在他得把失去知觉的伯爵拉到岸边去。拉尔夫的泳技不算棒，而且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更糟糕的是，他没法用他的破鼻子呼吸，所以河水不断灌到他嘴里。他停了一下，让身子靠在倒楣的维克多身上喘喘气；但伯爵的身体现在失去了支持开始下沉，於是拉尔夫意识到他不能休息。
他右手抓住罗兰德的脚腕开始向岸边游去。他发现游泳只用一只手的话，他的头更难一直露在水面上。他没有回头看罗兰德：如果伯爵的脑袋沉到水下，他拉尔夫也无能为力。才几秒钟他就大口喘着呼吸空气，四肢也疼痛起来。
他不习惯做这种事。他年轻力壮，整天干的就是打猎、长枪比武和击剑。他可以整天骑马然後当天晚上再赢一次摔跤比赛。但现在要用的好像是他不常使用的肌肉。他努力把头抬在水面上，弄得脖子疼痛。他没法不让水随着呼吸灌进嘴里，这让他咳嗽、呛水。他疯狂地用左胳膊打水，才勉强让自己浮在水面上。他拖着伯爵粗笨的身体，伯爵被水湿透的衣服弄得他更加沉重。他的速度慢得令人发烦，但还是在向河岸靠近。
最後他到了离岸很近的地方，可以在河底立足了。他大口吸了几口空气，然後就拖着罗兰德涉水而行。水到他大腿深时他转身抓住伯爵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托着他走完了上岸前的最後几步。
他把那具躯体放在地上，自己倒在它旁边，完全没了力气。他喘了几口气才伸手摸伯爵的胸膛。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罗兰德伯爵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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