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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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自己家时婠妲感到既担心又气愤。从她父亲把她卖给货郎希姆换母牛那天她就再没见过她的父母。差不多可以肯定,爸爸以为她还和希姆在一起。她的出现会让他吓一跳。当他见到她时会说什麽?她对背叛了她信任的父亲又该说什麽?
她很肯定地觉得她母亲不知道卖她这件事。爸爸或许跟妈妈诌了个婠妲跟男孩私奔了的瞎话。知道真相妈妈会气死了。
想到她又会见到卡斯,宙妮和埃里克着几个小家夥让她高兴。她现在意识到她多麽想他们。
她家在一百硬亩的另一面,一半掩藏在森林边的树丛里。她家甚至比那些农民的小房子还小,只有一间屋,晚上他们和母牛住在一起。房子是泥笆墙的:树枝竖直插在地上,小枝条像编筐一样把树枝连接起来,缝隙用泥巴、麦草和牛粪糊成的泥浆抹上。麦草和芦苇铺成的屋顶上留了个洞,把室内泥土地板上生火出的烟放出去。这样的房子只能住几年,然後就得重盖。这时候在婠妲眼里它比过去任何时候看上去都破烂。她下定决心,绝不一生呆在这种地方,每一两年生一个孩子,而且大部分孩子会因为没东西吃饿死。她不会像她母亲一样生活。她情愿死。
当她离家还有一百米时她看见她父亲向她走来。他拿了一个罐子,可能是要到村里的酿酒师别克•普金,就是安涅特的母亲那里去买啤酒。每年这个时候爸爸总是有点钱,因为地里有许多活需要人手。
开始他没看见她。
她在他沿着两块田地中间的窄道走着时端详他的瘦削身子。他穿了一件及膝的罩衣,一顶破烂的帽子和一双用麦草捆在脚上的自制凉鞋。不知怎的他的姿态既鬼鬼祟祟又充满自信:他看上去总像一个紧张的外乡人却死撑着装出像是在自己家里的样子。他的眼睛在大鼻子两边靠得很近;下颚很宽,下巴上皱皱巴巴的,这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个凸凹不平的三角形:婠妲知道这一点她像她父亲。他眼睛偷瞟着旁边田里的女人,好像不想让她们知道他正在看她们。
他走近时从他下垂的眼皮後朝她偷瞥了一眼。他立刻低下头,然後又抬起头来看她。她抬起下巴傲慢地回瞪着他。
震惊的表情爬上了他的脸。“你!”他说。“怎麽回事?”
“货郎希姆不是个小贩,他是个强盗。”
“那他现在在哪?”
“他下地狱了,爸爸。你会在那里碰到他的。”
“你杀了他?”
“不是我。”她早就决定要在这一点上撒谎。“天帝杀了他。希姆过桥时王桥的桥塌了。天帝惩罚了他犯的罪过。他惩罚你了吗?”
“天帝宽恕善良的教徒。”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一切吗?就是什麽天帝宽恕好教徒吗?”
“你怎麽跑出来的?”
“我用了巧计。”
一付狡猾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你是个好姑娘,”他说。
她狐疑地盯着他。“你现在又在捉摸什麽鬼点子?”
“你是个好姑娘,”他重复道。“现在进去看你妈妈吧。晚饭时我给你一杯啤酒。”他又接着走他的路。
婠妲皱起眉头。爸爸似乎并不担心妈妈知道真相後会说什麽。或许他以为婠妲害羞不会告诉她。那他可就想错了。
卡斯和宙妮正在房子外面泥地上玩。一看到婠妲他们就跳起来朝她跑来。滑滑疯狂地大叫。婠妲拥抱着她的妹妹,想起她曾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她们了;就在这时她对她在奥尔文脑袋里插了一把长刀感到很解恨,很高兴。
她走进屋里。妈妈正坐在一张板凳上给小埃里克喂牛奶。她帮他端着杯子,这样就不会洒出来。她看到婠妲时欢喜地叫了一声。她放下杯子,站起来拥抱她。婠妲开始痛哭。
她一哭起了头就难得停下来。她因希姆把她拖在一根绳子後面**城而哭;因她让奥尔文睡了她而哭;因桥塌时死了这麽多人而哭;因乌夫里克爱安涅特而哭。
当她的抽泣平缓下来能讲话时她说:“爸爸把我卖了,妈妈。他卖了我换了一头母牛,把我扔给了强盗。”

“这是不对的,”她母亲说。
“这可不仅是不对!这是邪恶,是妖孽——他是个魔鬼。”
妈妈松开了她。“别这麽说。”
“这是真的!”
“他是你父亲。”
“是父亲就不该把儿女像牲口似的出卖。我没有父亲。”
“他养了你十八年。”
婠妲无法理解地瞪着眼。“你的心肠怎麽这麽狠?他把我卖给了强盗!”
“但他给我们换来了一头母牛。所以,即便我的**已经干了,现在埃里克也有牛奶喝。你不也回来了吗,对不对?”
婠妲大为震惊。“你为他说话!”
“我只有他,婠妲。他不是什麽王子。他连农民都不是。他是个没有土地的佣工。但差不多二十五年来,他为这个家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有活干时就干活,没活干就去偷。他让你和你哥哥都活了下来,运气好他也能让卡斯、宙迪和埃里克活下去。不管他有什麽错,没了他我们更活不下去。所以你别叫他魔鬼。”
婠妲听了这话一时说不上话来。她一直难以接受她父亲背叛了她这一想法。现在她必须面对她母亲也好不到哪去的事实。她感到心里全乱了。这就像桥在她脚下移动时的感觉:她几乎不明白她身边发生了什麽事。
她父亲回到家里,拿着啤酒罐。他似乎没注意到家里的气氛。他从火塘上面的架子上拿了三个木头杯子。“好了好了,”他高兴地说。“让我们为我们大姑娘的归来喝一杯。”
婠妲走了一整天又饿又渴。她拿过杯子痛饮。但她对这种情绪中的父亲很熟悉。“你又在打什麽坏主意?”她问。
“嗯,是这样,”他说。“下个星期舍仍有集市,对吧?”
“那又怎麽样?”
“呃……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她几乎无法相信她的耳朵。“再来一次什麽?”
“我把你卖了,你跟买主走,然後你就逃跑回家。你还是你。”
“我还是我?”
“然後我们就又有一头值十二个後令的母牛!哪,我得干差不多半年才能挣十二个後令呢。”
“再以後呢?还怎麽样?”
“嗯,还有其他集市呢——温彻斯特,格罗斯特,我不知道有多少。”他又从罐里给她倒满杯子。“看哪,今年说不定比你偷吉罗德爵士钱包那年还来劲呢!”
她没喝。她感到嘴里很苦,好像她吃了什麽腐烂了的东西。她想和他争论,恶狠狠的词句已经到了嘴边,愤怒的控诉,诅咒——但她一句也没说。她心中的感受已经超出了愤怒的范围。和他争论有什麽意义?她永远也不会再信任她父亲。而且,因为妈妈跟他站在一起,婠妲也不能信任她了。
“那我该做什麽?”她说出了声,但她并不想要这间房间里任何人回答:这是问她自己的。在这个家里她成了一件商品,一件在城市集市上出卖的商品。如果她不打算接受这种命运,她能做什麽?
她可以走。
她大吃一惊,明白这所房子不再是她的家了。这个打击动摇了她生存的基础。从她还不记事时起她就住在这。现在她觉得她在这里不安全了。她必须离开。
不是下星期离开,她明白;甚至也不是明天早上——她必须现在就走。
她无处可去,但那无所谓了。只要呆在这里,吃她父亲放到桌上的面包,那就意味着她接受他的权威。她就得接受他给她定的位置:一个拿去出卖的商品。她很後悔喝了第一杯啤酒。她唯一的机会就是立即拒绝他,然後离开他的房子。
婠妲看着她的母亲。“你错了,”她说。“他是个魔鬼。俗话说得对:如果你和魔鬼做交易,最後你付出的代价会比你想像的多。”
妈妈把视线移开了。
婠妲站了起来。满满的杯子还在她手上。她把杯子倾斜,把啤酒泼到地上。滑滑立刻开始舔酒。
她父亲生气地说:“这罐啤酒花了我四分之一个宾士呢!”
“再见,”婠妲说,然後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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