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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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文没办法习惯罗兰德伯爵的脸。这是他看到的最奇怪的东西。伯爵现在戴了顶帽子遮住头上的绷带;尽管这让他看上去正常一点,但帽子却更突出了他右半边脸的麻痹。同时罗兰德好像脾气比平时更坏了,歌德文猜他还伴有严重头痛。
“我的外甥苏尔呢?”歌德文一走进房间他就问。
“还在圣约翰,爵爷。我把你的口信带到了——”
“口信?这是命令!”
站在他床边的费丽芭夫人温柔地说:“不要太激动,爵爷——你知道这会让你不舒服的。”
歌德文说:“苏尔修士只说他无法接受你的提名。”
“***为什麽?”
“他想过了也祷告过了——”
“当然他祷告了,修士就干那玩意。理由呢?为什麽不听我的?”
“他认为他没有能力担任这样一个富有挑战性的职务。”
“胡说。挑什麽战?又没人让他率领一千名骑士上战场——也就是保证那麽一小撮和尚每天正点哼歌罢了。”
简直胡说八道,歌德文鞠了一躬,什麽也没说。
伯爵的口气突然变了。“我才想起来你是谁。你是佩特拉尼拉的儿子,对不对?”
“是的,爵爷。”就是被你甩了的佩特拉尼拉,歌德文想。
“她很狡诈,我敢打赌你也是。我怎麽知道你没对苏尔乱说一气,让他拒绝提名?你想让汤玛斯•朗利当院长,对不对?”
我的计画可要狡诈多了,你这傻瓜,歌德文想。他说:“苏尔的确问过我,你提他的名,他应该怎麽报答。”
“啊,我们说到点子上了。你怎麽告诉他的?”
“我说他得听他的表哥、提名人兼伯爵的话。”
“於是他的猪脑袋就没法接受了,是吧。好吧,就那样了。我提那个游方胖和尚。现在滚你的吧。”
歌德文鞠躬退出房间时必须掩盖他的狂喜。他计画的倒数第二步实行得完美无缺。罗兰德伯爵根本没有怀疑到他被人牵着鼻子走,提出了那个歌德文最希望他提的,也是最没有希望的人选。
现在该最後一步了。
他离开医院走进了苦修回廊。这是午前祷告前的学习时间,大部分修士或站或坐,有些在读有些在听别人读,还有些在冥想。歌德文找到了他的年轻盟友提欧多里克,一偏头让他过来。
他低声说:“罗兰德伯爵提名游方修士默尔多为院长。”
提欧多里克大声说:“什麽?”
“小点声。”
“不可能!”
“当然可能。”
“谁也不会选他。”
“所以我才高兴。”
提欧多里克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明白了。这实际对我们是好事。”
歌德文搞不明白这些事为什麽总需要他解释,即使对聪明人也是如此。除了他和他母亲没人看得到表层以下的东西。“去告诉每个人——但要悄悄的。不要表现出愤懑的样子。他们用不着点火也够愤怒的了。”
“我要不要说这对汤玛斯是好事?”
“绝对不说。”
“好的,”提欧多里克说。“明白了。”
他显然没明白,但歌德文觉得让他执行指示还是没问题的。
歌德文离开他去找弗勒蒙。他发现弗勒蒙正在扫饭厅。“你知道默尔多在哪吗?”他问。
“可能在厨房。”
“找到他,让他在所有修士午前祷告时在院长宅和你会面。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在那里。”
“行。我该说什麽?”
“首先你说:‘默尔多修士,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是我告诉你的。’明白吗?”
“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是我告诉你的。好的。”
“然後给他看我们发现的那份文件。你记得它放在哪吧——在卧室的祷告台旁边,那里的一个匣子里有个浅黄色的皮夹子。”
“就这些?”
“告诉他,汤玛斯带进修道院的土地原本属於伊莎贝拉王后,这件事十年来一直是个秘密。”
弗勒蒙看上去有些糊涂了。“但我们并不知道汤玛斯要掩盖些什麽。”
“是不知道,但秘密後面总有原因。”
“你不认为默尔多会利用这一点反对汤玛斯吗?”
“他当然会。”
“默尔多会怎麽干?”
“我不知道,但任何秘密对汤玛斯肯定都不是好事。”
弗勒蒙皱起了眉头。“我想我们不是帮汤玛斯的吗。”
歌德文笑了。“谁都这麽想。”
午前祷告的钟声响了。
弗勒蒙去找默尔多,歌德文到教堂去和其他修士在一起。他和其他人一起说:“哦,天帝,请帮助我吧。”这次他祷告得特别有诚意。尽管他在弗勒蒙面前表现得很有信心,但他知道这是在赌博。他把一切都押在汤玛斯的秘密上面,但他却不知道牌面掀起来下面是什麽。
但明显,他成功地让修士们乱成了一团。他们焦躁不安,喋喋不休,在唱赞美诗时卡洛斯不得不两次让大家安静。他们对游方修士普遍没好印象,因为他们没有世俗财产,因此自认为比一般修士高尚;可同时他们又想方设法地从他们蔑视的人那里占便宜。他们特别讨厌默尔多,因为他傲慢、贪婪、酗酒。选谁他们也不愿选他。
祷告结束大家离开教堂时西密欧对歌德文说:“我们不能要那个游方修士,”他说。
“我同意。”
“卡洛斯和我不会再提人选了。如果修士们分裂,伯爵的人就会渔翁得利。我们必须放弃我们之间的分歧,团结在汤玛斯周围。如果让世人知道,我们是一个团结的整体,那伯爵要反对我们就不容易了。”
歌德文站住了,面对西密欧。“谢谢你,兄弟,”他说,强迫自己做出谦恭的样子,藏起心中的狂喜。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修道院的利益。”
“我知道。但我赞赏你的大度。”
西密欧点头走开了。
歌德文已经嗅到了胜利的气味。
修士们走进饭厅吃午饭。默尔多也来了。他时常不参加祷告,但吃饭从来不误。所有修道院的普遍规矩是:任何修士或游方修士都可以上桌吃饭,但没有谁对此像默尔多利用得这麽彻底。歌德文端详着他的脸。看得出他很兴奋,好像有一件急着要公布的新闻。但他在午餐过程中忍住了,吃饭时始终一言不发,听一个见习修士阅读。
阅读选段是苏珊娜和老人的故事。歌德文对此不赞同:故事太容易引起**了,不适於在禁欲的单身宗教人士中阅读。但今天,即使两个老色鬼讹诈一个女人和他们**这样的诱惑也没有吸引修士们的注意。他们一直在相互低语着,同时瞟着默尔多。

饭吃完了,先知丹尼尔用分别审问两名老人的方法,证明他们的口述不相吻合,这就免除了苏珊娜被处决的命运。修士们正要走,默尔多对汤玛斯说:“汤玛斯修士,我相信你来这里时身上带着剑伤。”
他声音很响,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到;其他修士都停下来听。
汤玛斯冷冷地看着他。“是的。”
“那次受伤最终使你失去了左臂。我在想,你是在为伊莎贝拉王后服务时受的伤吗?”
汤玛斯脸变白了。“我十年来都是王桥的修士。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
默尔多没管这一套。“我问的是你加入修道院时带来的那块土地。那是诺弗克郡一个相当富饶的小村庄。五百硬亩。在离王后居住的里因不远的地方。”
歌德文装出愤慨的样子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局外人怎麽会知道修道院的财产?”
“噢,我读过捐赠文件,”默尔多说。“这又不是秘密。”
歌德文看着一起坐着的卡洛斯和西密欧。他们都露出吃惊的样子。作为副院长和司库,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一定在奇怪默尔多是怎麽看到的。西密欧张嘴想说话。
默尔多说:“或者至少,文件是不应该保密的。”
西密欧又合上了嘴。如果他要求默尔多说出是怎样发现文件的,别人就会问他为什麽不想让人看到这份文件。
默尔多继续说:“而且,里因那座农场的捐赠人是……”他顿了一下以增进戏剧性效果。“伊莎贝拉王后,”他说完了。
歌德文环顾四周。卡洛斯和西密欧呆若木鸡,所有其他修士看上去都面有忧色。
游方修士默尔多在桌子上哈下腰来。午餐吃的炖菜的绿叶子还沾在他牙上。“我再问一句,”他咄咄逼人地说:“你是在为王后服务时受的伤吗?”
汤玛斯答道:“人人都知道我做修士前是干什麽的。我曾是个骑士,我打过仗,杀过人。我忏悔过,天帝早已宽恕了我。”
“一个修士可以忘记他的过去——但王桥修道院的院长有更大的责任。或许人们会问他过去杀的是什麽人,为什麽杀,而且——最重要的——他为此获得了什麽奖赏。”
汤玛斯死盯着默尔多不说话。歌德文想读懂汤玛斯的脸。他的脸沉浸在**中一动不动——不过是什麽**呢?看不到内疚,甚至也没有尴尬:无论这是什麽秘密,汤玛斯都不觉得他做了什麽亏心事。脸中也看不出愤怒。默尔多嘲笑的口气或许会让许多人发狂,但看不出汤玛斯有跳起来打人的意思。不,汤玛斯似乎感到的是不同的东西,比尴尬更冰冷,比愤怒更沉静。歌德文终於意识到,是恐惧。汤玛斯害怕了。怕默尔多?几乎不可能。不,他怕的是默尔多会挑起的事情,是默尔多发现秘密後可能出现的後果。
默尔多像狗啃骨头一样继续咬下去。“如果你不肯在这里回答,我还会在别的地方问。”
在歌德文的计算中这时汤玛斯就该放弃了。但也可能不会。汤玛斯很刚强。十年了,他表现出了沉静、耐心和坚强。歌德文让他参选时他肯定想过,认定他的过去不再是他的弱点。他现在肯定意识到了他的错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又会如何应对呢?他会认识到他的错误并且退却吗?或者他会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後?歌德文咬着嘴唇等着。
汤玛斯终於说话了。“我想你大概是对的,你会在其他地方问这个问题,”他说。“至少我会相信,你将尽一切努力,不管有多不体面或会有多大危险,你也要问个水落石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暗示——”
“你用不着再说了!”汤玛斯突然站起来说。默尔多急忙後退。汤玛斯的个子和战士的体格,加上他突然提高的声音,让那个游方修士难得地静了下来。
“我从来不回答有关我过去的问题,”汤玛斯说。他又放低了声音,房间里每个修士都静立不动,紧张地听他说话。“我将来也不会。”他手指着默尔多。“但这只……鼻涕虫……让我意识到,如果我当了你们的院长,这种问题会不断地被人问起。我现在知道,一个修士可以不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去,但一个院长就不同。一个院长可能会有敌人,他身上的任何秘密都是他的弱点。因此,当然的结果就是,由於领袖易受攻击,他领导的机构就有危险。我的头脑得出的结论和默尔多出於卑鄙得出的结论相同——如果一个人不愿回答有关自己过去的问题,那他就不能当院长。因此——”
年轻的提欧多里克说:“不——”
“因此我现在退出竞选。”
歌德文满意地吁了一口长气。他达到了目的。
汤玛斯坐下了;默尔多看上去洋洋得意;其他每个人都在抢着说话。
卡洛斯捶了一下桌子,大家慢慢静了下来。他说:“游方修士默尔多,由於你在这次选举中没有选举权,我现在必须要求你离开。”
默尔多慢慢走了出去,看上去志得意满。
他出去以後卡洛斯说:“这真是太糟糕了——默尔多成了唯一的人选!”
提欧多里克说:“我们不能允许汤玛斯退出。”
“但他已经退出了!”
西密欧说:“我们必须再找一个候选人。”
“是的,”卡洛斯说。“我提西密欧。”
“不!”提欧多里克说。
“让我说两句,”西密欧说。“我们必须在我们中间选那个最能团结全体修士对抗默尔多的人。这人不是我。我知道许多年轻人不支持我。我知道谁能得到各派的最大支持。”
他转身看着歌德文。
“是的!”提欧多里克说。“歌德文!”
年轻些的修士欢呼了起来,老些的修士看上去无可奈何。歌德文摇着头,好像连理都不愿理他们。他们开始捶着桌子,哼着他的名字:“歌德——文!歌德——文!”
最後他站了起来。他的心中充满了狂喜,但他的脸还是绷紧的。他举起双手请大家安静。然後在房间静下来时用低低的、谦恭的声音说:“我服从众兄弟的意愿。”
房间里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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