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到处一片狼藉，街道上横七竖八、层层叠叠的堆满了人和马的肢体，士兵和百姓忙乱的打扫着战场，叫劲的号子声、痛苦的呻吟声、呼唤声和呵斥声以及房梁、砖瓦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酒精的气息，裹着仍在燃烧的房屋和人畜被烧焦的烟尘与气味，在四处燃烧的火光以及游走的火把、灯笼的映照下，使人恍如置身地狱之中。
此时骑马还不如步行来得快。亲兵在前面厉声呵斥着开道，我心急火燎的赶向城东，路上的士兵和百姓看到我都大声的欢呼，我胡乱的挥手点头，算是应答，脚下更加快了步伐，我必须尽快解救人质。
程本直虽然没有功名，但也算是饱读诗书，在他的价值观中，重义理而轻生死。在三百多百姓和一千多鞑子，特别还有莽古尔泰的情况下，以牺牲人质为代价来换取全歼皇太极中路军、并击毙统帅、活捉副统帅的不世之功，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我的犹豫和茫然，使他担心我因妇人之仁或者是不愿背上草菅人命的骂名而放虎归山，致功亏一篑。因此他才毅然决然的代我出面，准备替我背这个骂名。而我当时居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竟然糊里糊涂的答应了。
完胜之功固然充满诱惑，但为此而牺牲三百多大汉子民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中国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就是被牺牲的对象，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当尽力的改变这一残酷的传统。至于莽古尔泰，他率领的三万多人都被我在一天之内消灭，现在放走他千把人又有何妨？也许这次的胜利有极大的偶然性，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证明经过改良的火枪步兵是足以与鞑子骑兵抗衡并取得胜利的！有此，我就有把握继续取得胜利……
穿过几条横街之后，街面逐渐的不那么杂乱和血腥了，看来这一带的战斗不是很激烈。我们几乎可以跑步前进了，但到了接近东门的地方，情况又变得糟糕，虽然不像南门附近那样血腥，但也是残垣断壁、尸身狼藉。
莽古尔泰他们现在被压缩在离东门不远的一片紧挨着城墙的民宅中，三面都被火枪兵包围着，包围圈火把林立。
看到我到来，火枪兵纷纷闪开一条路，还没有走到包围圈的里面，就听见程本直和霍无疾低声的争执着，不用问，一定是关于人质和莽古尔泰的处置问题。我听见有人轻声的提醒二人说我来了，两人即刻停止争吵，一起迎上前来。
霍无疾快步冲到我面前，如见救星般，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将军你可来了！程参军要我们开枪！这可是三百多条性命啊！”他很急迫，也很激动，竟然没有顾及到对程本直的个人影响。高层的观点不一样，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把高层的争论公开化，特别是这些敏感问题，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
程本直就走在无疾的身后，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我一皱眉头，盯着霍无疾道：“程参军是奉我的命令来和你商量消灭鞑子的，不开枪能消灭鞑子吗？”我故意把声音提了一提，语气稍带责备。
霍无疾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他一定以为我也准备不顾人质死活进行强攻，有些手足无措的涨红了脸，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二三十步外的一个大院子前，一些百姓装束的人黑压压的拥在一起，虽然因为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但可以分辨出男女老幼。这几千人的场面出奇的安静，只是火把偶尔发出‘哔啵’的轻响。
程本直和霍无疾在我身旁站定，都不言语，场面有些尴尬。
“无疾，先把情况说说吧。”我刚才的表现一定让霍无疾大失所望，但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只能先让他汇报，算是一点安抚，随便也打破沉默。
无疾的语气很勉强，我不由得皱了一皱眉头，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莽古尔泰就在这座院子离，邻近的房屋都被他们占领，我们是追着他们过来的，到来时他们已经抓住了这里的居民做人质，大约有近三百人，现在人质被分散到几处，现在还没有人质被伤害，另外他们除了警告我们不得进攻之外还没有提出其它要求。”
“哦？这倒有些怪了。”我分别看了他们一眼，见两人都不搭腔，就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讨论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还没等两人回答，就看见院子里陡然间燃起几十个火把，向院子外移动，脚步声引起了院子门口人质的一阵**动。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从人质群中传来，随即是一个母亲惊恐的低声的含糊的安抚，孩子显然受了惊吓，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个粗壮的鞑子的吼声蹦出来，虽然我听不懂，但语气中的不耐烦和威胁是很明显的。
“呜……”婴儿的哭声变成了一串呜咽，更加令人揪心，应该是受到威胁的母亲用手捂住了小孩的嘴。
“放开！”心急如焚的我大喝一声，所有的人都是一惊，我立刻意识自己的音量太大，语气也过于强硬，便尽量放缓语气，一字一顿的说：“不要为难小孩，有什么要求跟我说。”
“这位就是龙总兵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随着一阵流利的汉语，一个金盔金甲的中年将军走到人群的中间。
不用问，这一定是莽古尔泰了。昨天和今天在城头上都没有看得真切，现在距离不过二十来步，他的周围火把不少，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面容了。
莽古尔泰身材不高，应该和我差不多，也就170上下。面呈老相，看起来已近五十，长眉细目，是典型的满族特征，山羊胡护理得很好，也许是连日征战的缘故，有些疲态，但一双小眼睛却精芒四射，计智隐隐。言语间语气沉稳，神色安定，根本没有败军之将的落魄与恐慌。
“正是！想必阁下就是这中路军的统帅啰？幸会，幸会１
“龙将军就不要取笑在下了，败军之将，活到现在已是苟且，让将军笑话了。”莽古尔泰边说边平静的打量我，丝毫没有什么不安。
这家伙真拽啊！他好像是忘记了他和他的一千多手下的性命都还在我手心里攥着，虽是投鼠忌器，但以常人的眼光来看，这三百多普通百姓的性命，根本就不足以成为阻止打他这只大老鼠的器！想到这里，我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冷笑。
“呜……”婴儿呜咽传过来，我心如针扎，这过母亲也太狠心了！我不禁皱了一皱眉。
“哈!”莽古尔泰一声轻笑，旋即用满语向身旁吩咐了几句，他身旁的一个鞑子向人群中挤去，很快，就扶着那已被吓得脸色惨白的母亲踉跄的挤出人群，向我们走来，一个亲兵迅速走过去接住，并用力的扳开那年轻的母亲死命的捂在婴儿嘴上的手，婴儿的哭声再次在夜空中回响，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也舒心的笑了。
“今日得见将军，仓促之间，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礼物，见将军如此关心这小孩，索性将他们母子送还，权当见面之礼，请将军不要见笑。”莽古尔泰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尽管仍然很自然，但我却感到其中多了一分胜利者的笑容！
其实我已经失败了，我们的谈判还没有开始我就失败了！我的皱眉和舒心的笑，实际上是告诉了莽古尔泰，这三百多百姓足以保住他和他的手下全身而退！
我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说：“说说你的条件吧！”
“将军！”程本直和霍无疾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我一摆手，制止他们说下去。
“将军真是快人快语啊！好吧！今日承蒙将军盛情款待，教益良多。本当按将军的意思长留，无奈思乡情切，此次断不敢久留，烦将军资借良马千匹，以早日还乡，不知可否？”莽古尔泰还是不紧不慢的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仅仅是放其全身而退，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我最担心他还会提放还济尔哈朗之类的要求。
“故土难离，这也是人之常情，龙某怎好阻栏，千匹良马，就当是龙某的回礼，谈什么借啊还的。倒是将军一去，不知何日再来？”既然是谈判，我总得要要价，前面我都让你了，现在让你口头承诺一下不再犯境应该不是难事。
“锦州虽好，非莽古尔泰久留之地，我今日既去，他日无将军相邀，决不自作主张来做不速之客。”
这家伙，自作主张不来，那皇太极排你来不就不是自作主张了吗？算了，就算你承诺了又怎么样？不过总算让我有了一点谈判的感觉。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既然将军已经定夺，那余下的事，就让下属商讨吧？”莽古尔泰向我征询意见，见我点头同意，指着身旁的一个将官模样的年轻人说：“这是多铎，是我的侄儿，就由他全权做主与贵方商议吧。”
哦！又是一个名人，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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