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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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髯道人仰起头来,满面鲜血竟似血池恶鬼,他面露狂喜,这一剑直中对方要害,定是难逃一死,正喜形于sè之际他猛地察觉背后一震,紧接着浑身上下似乎所有力气都被什么给吸走了,竟是浑身无力。他艰难地转过头去,惊愕地发现,一片银芒之下自己的背脊已然被一颗硕大的银sè拳头击碎,随后那拳头后的银甲天兵闪了几闪,化作符文被灵符收了回去。
长髯道人周身绵软地滑落在地。
“师尊!”凌断殇大喊一声,陡然sè变,挣扎着僵冷的身躯朝太上子挪了过去。
“彭!”一声闷响,太上子无力地跌倒在地,胸前插着的血刃在无真元维系之下消散了,一道血箭紧接着飚shè而出,这一剑竟是穿在了心脉之上!
眼见此幕,凌断殇宛如从万丈高楼一步登空,整颗心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气,也是那样的烈,那样的凉。
顾不得什么,他积聚浑身劲力,终于在太上子脑袋即将偏落在地时将他一把扶住,这一扶令他险些跌倒。
他浑身猛地颤了颤,扶着师尊的手上,那冰冷的体温竟是比他的手还冷!他慌忙正起身子,一只手贴在太上子伤口之上,yù将那依然在汨汨流血的血洞堵住,然而,那喷涌的鲜血却是自他手掌的缝隙间无情地滑下。
望着那止不住的鲜红,凌断殇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心底似乎有着什么正在涌动着,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正如怒火一般在疯狂的增长、漫延,甚至要将他湮没。
“殇儿……”就在此时,太上子虚弱的声音传了来。
凌断殇一个激灵,望向怀中的师尊。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恐惧与悲哀,只充斥着慈祥的眼神,凝视着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弟子,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喘息道:“殇儿,没用的,为师的寿元早在之前第二次施展灵符时已经断绝了……”
凌断殇听闻更是一怔,心中的悲痛霎时化作千丝万缕蔓延至全身每一寸所在,原来师尊早在那时便已决定舍去生命来保护自己!
望着怀中气若游丝的老人,凌断殇的双手紧紧攥拳,手背上的青筋激越地蠕动,彷佛将全身的分量和所有的沉痛都倾压在上,若是此刻体内的生之水能够动用,凌断殇将会毫不犹豫地拿出那仅有的四滴来换得太上子一丝的生的希望。
对于凌断殇的沉默,了解他心xìng的太上子自是知晓,这沉默就是一座火山,把滚滚灼热的熔岩,深深埋藏在最底,艰难地压抑着心中的悲伤与愤怒,却让它们如同鞭子一般,时时刻刻折磨鞭笞着自己。
太上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殇儿,我时间不多了,有些话还想给你说说。”
“师尊,你不管说什么殇儿都会记着,只是……只是你别舍下殇儿……”凌断殇猛地一点头,声音带着说不清的干涩,话至最后竟哽咽起来。
“傻孩子,为师如何舍得丢下你?你这身本事还未能出师呢,为师真的不放心啊……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没想到这一天竟是来的这般匆忙……为师还没有准备好啊……”
他猛地一阵咳嗽,鲜红喷涌,此时竟是显得这般的刺眼。
太上子继续道,面上却是涌现了几分愧意:“殇儿,其实为师一直骗了你……为师并非什么得道高人……为师不过是二清观的一名弃徒……来这昭京也仅是想傍上一官宦人家从此吃喝富足,逍遥尘世……收你为徒也仅仅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教授你的东西也仅是修仙一道的旁门之术……就是那残卷功法,也不能修成真元……”
凌断殇忆起初遇太上子时的一幕,以及近两年来眼前这位师尊的一言一行,那“以身饲虎”之地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昨rì。他两世为人,这一世更是心窍通达,如何没有察觉太上子所授不过旁门?修仙心法更是迟迟不肯传授。
但凌断殇并未点破,他前一世乃是孤儿,这一世出生也是无父无母,回想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眼前之人虽然不过是个骗子,而这个骗子后来竟如待亲生孙子一般待自己,他更是感切至深。
两人皆是玲珑之心,多少事多少情其实早已勿需言语。
“师尊——”
思到此处,凌断殇已是情难自已。
太上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叹一声道:“为师知道你并未怪我,但为师心中有愧,愧对你,凌忠公和凌夫人……为师没有别的,这灵符……”太上子艰难地抬起手来,缓缓朝空中一招,那张金sè灵符冉冉飘下轻轻落在他手中,银芒微亮,似乎这灵符也察觉主人的虚弱,不忍将自身那丝重量压在这孱弱之躯上。
太上子轻轻地摩挲着金sè灵符,眼神似如望着多年的至交老友,随后他颤颤巍巍地将灵符放在凌断殇的手中,再用力拍了拍道:“殇儿,这灵符是你师祖传下来的,伴随为师快百年了,如今还能使用几次。你要将他收好,若你有缘修得真元,危急之时他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又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五轮兵甲符将之一同交给了凌断殇,神sè间已是多了几分急迫。
“还有……还有一事,你切记不能说给他人,否则将会引来杀生之祸!为师在那个潭底藏了一物,此物是你研习的符箓残卷的下半卷,待你真正修仙之后可将其寻出……”

凌断殇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灵符与五轮兵甲符收进怀中,与凌天承交给他的锦囊放在一起。他感觉到太上子的气息越来越弱,正如这山头上悲鸣而过的寒风,想要伸手挽留,但无论如何却也留不住它的匆匆而逝。
太上子的眼神已是失神般的浑浊,声音轻到几乎不能听闻,凌断殇却一字字的,将师尊最后的教诲牢牢印刻在心,往后长路漫漫,不再有师尊温暖双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双狡黠却又慈和的目光鼓舞。
太上子躺在凌断殇的怀中,点了点头,轻声道:“殇儿,‘修仙之人不过都是心魔所使,一时之间忘却了本我,只需引导便又会清醒,秉持道心!’这句话是你师祖说给我的,可能你会笑话师尊迂腐古板。但你师祖说过的话,不会错的!所以,为师希望你不要为我报仇,放过那个人吧,恐怕此生他再也无法站起来了。为师也不奢望你放过另外那两人,只是……修仙是好的,坏的只是人心……你天生煞气太重,一旦杀戮便会越陷越深,为师只希望你不要因仇恨而堕入杀劫!”
凌断殇心头像被什么猛地扎了一下,刺痛万分。为何师尊被这些修仙者害死还要自己不要为他报仇?难道他就不恨这些人剥夺了他的所有吗?
这一刻,凌断殇迷惘了,他不知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心中的仇恨之火是如何也熄灭不了的,他绝不愿意就这般放过眼前的罪魁祸首,他直yù将之剥皮抽血,碎尸万段!
“殇儿!”太上子眼中蓦然一亮,面上涌起一抹血sè,似是回光返照,眼中竟是噙着强烈的希冀。
“师尊……”凌断殇不忍望向他的双眼,太上子眼中的坚持让他再次想到当时在祖屋祭祖时凌天承说过的那番话。
“人都是趋吉避凶的,我也想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但国之不国,如何有家?倘若为了家,而不顾国,卫国浩土之上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莫说是我,殇儿,即使换了你爹、你二伯、你大伯……他们的选择也将如我一般,即使早已知晓今rì的结果!”
这一刻,两人的脸似乎都重叠在了一起,都是同样的苍老,同样的沧桑,以及同样的为自己所不解的胸襟……
“师尊,我答应你……”凌断殇凄然一笑,望着太上子的双眼,缓缓点下了那被天柱支撑的脑袋,两行泪水徐徐滑落……
太上子嘴角噙着欣慰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耗尽最后的力气用衣袖将凌断殇脸庞的泪水擦去,一如当年在戌元山上为他拭去脸上的泥污……
“殇儿,你爷爷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爷爷从未夸赞过你,但在爷爷心中你一直都是我最得意的好孙儿!’”说完太上子的手微微一顿,“为师也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否答应了,你都是为师最得意的好徒儿……”
这一刻,风雪似乎都静止了,太上子的手凝固在凌断殇的脸颊上,随后缓缓滑下,他的嘴角依旧含着那抹欣慰的笑容,但那双仿佛看透人生的眼已然阖上,永远不会再睁开……
凌断殇就这般怀抱着太上子,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终仰天悲啸道:“师尊——”话音落时,已是泪水滂沱,洒满霜衣。
凌断殇两世为人心智本就成熟,数十年来都未曾哭过,这一世更是煞气缠身,令得xìng子倔强偏激,即使遇到再绝望、在痛苦的事他都没有哭过。
而今太上子的离去,此前更有凌天承与屈飞燕两老的舍身相护,一直深深压抑的他,直至此刻终于再难自抑,彻底地爆发这多年来积聚的泪水,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任由泪水汹涌,决堤!
那是何等的痛啊!如此疯狂、如此肆意地撕剐着心与身,令之一遍又一遍的残破。
“吭!”一声破裂般的脆响自凌断殇体内传出,此时的他如何知晓,在这无比悲愤之下,那寒青玉珠终究不堪重负,裂开了一条缝隙,丝丝煞气自这裂缝之内溢出。
一声又一声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自凌断殇喉间迸发,他猛然扭头望向那已瘫软在地昏迷不醒的长髯道人,一瞬间,心中的怒火混杂着煞气如天崩地裂般冲涌而出,荡彻了他浑身每一寸所在。
这是痛彻心扉的恨啊!为何如老头子、师尊这般的好人,竟会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们的人,如今依然逍遥自在,堂堂然是东陆正道名门!
“杀了他!杀了他……”凌断殇的心在嘶吼,即使寒青玉珠那沁透骨髓的冰寒都难以换回理智。望着那背后血肉模糊、已然奄奄一息的长髯道人,他恨不得啖其骨、噬其肉、饮其血!
凌断殇缓缓起身,拿起身旁一块巨石法宝的碎块,走向长髯道人。
“殇儿,修仙之人不过都是心魔所使,一时之间忘却了本我,只需引导便又会清醒,秉持道心……”迷迷糊糊中,好似老头子又似师尊抑或nǎinǎi正用那熟悉的目光望着自己,在耳畔轻轻地唤着。
凌断殇脚下一顿,目中升起一丝清亮,他缓缓转头,望向安详如睡着般的太上子,他眼中的泪再次不争气地流淌而下,溅落在黄土中,又迅速消逝,一任风去吹干,土去掩埋,却依旧无法倾泄尽满腔的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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