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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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撞击的声响中,夹杂着人的喊叫和声声虎嘶。
叶其安惊得望向舱门。
“呀啦,”女人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这张死人般的脸上,终究有了表情了?哈哈哈哈……”她一把将叶其安推至舱门口。“睁大了眼,好好看!”
十数名水手手执棍棒刀枪,围成圈,一步步朝这边退过来。圈中棍棒刀枪所指,是身上已有斑斑血迹但仍然桀骜、挥爪龇牙反抗的白虎。
叶其安盯着虎额上的月牙儿,心脏一阵阵抽搐。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一爪拍开面前的长枪,小包仰首向天,威风凛凛地长啸一声,随后头一侧,幽幽的蓝眼朝这边望了过来。
叶其安心里霎时一宁,放松了紧握成拳的双手。
算了,总好过又将它丢下。就是死,也带着它一同走吧。
女人仍在为新发现而兴奋:“这只白虎可是稀罕物!将它卖给那些达官贵人戏耍,定能讨个好价钱。你可知道,那些富人,便是为这张虎皮,也愿掷千金。哈哈!啊啊,没曾想到,它竟能循着气味一路找来,趁那时靠岸补给,藏进货柜上船。若非货柜被那几个不长眼睛的蠢人倒翻,兴许到现在都还无人知晓我这船上竟藏了这么个宝贝。哈哈哈。说来,这畜牲比人都还忠心。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将它卖了。呵呵呵……”
小包头上狠狠挨了一棍,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叶其安一阵心痛,咬牙就要扑过去,被那女人猛地拽住头发反手扔进舱房。
“你在那里好生看着。”女人命手下将叶其安绑缚在椅上,塞住了嘴,“看看我怎么招待你这只白虎。哈哈哈……”笑声中,女人接过一根粗大木棍,朝着白虎走了过去,要手下稍微放大了圈子。
被缚在椅上,看着那女人一边下着不要让虎皮破口的命令,一边朝着小包就是一棍,叶其安发疯般地挣扎,大声骂那女人,可惜动弹不得,骂声也变成了模糊的“呜呜”声。她越是挣扎、越是骂,那女人就越发高兴,笑声越大,故意侧开身体,让她能够看清楚挥手击下的又一棍。
粗棍挟着劲风落下。意外地,小包突然歪头,木棍险险自它颊边擦过。女人一愣之间,小包朝前一探,锋利的虎爪猛地挥了过来。女人顿时一声惨叫,捂了脸退开几步。手放下时,原本光滑干净的脸上已多了两道血印。盯着手上血丝,女人双眼通红,狰狞了脸。
“娘的!下贱的畜牲!”她嘶声叫着,将怒火发泄在舱房门上,又不住吼骂手下,“给老娘将这畜牲丢进海里去喂鱼!”
水手们听令,逼近小包,用木棍长枪挟制它行动,拿了粗绳捆住四肢吊在长棍上,几人合力将它甩出船去。
重物落水声隔着房门传入耳中,叶其安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全身的力气刹那间被抽空了一般,四周一下子寂静无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舱房外,女人仍在无休怒骂。水手们各自拾了工具站在一旁不敢离开。
突然,海上一声清啸传来。没等众人回神,眼前一晃,从天而降的白虎带了一片水花稳稳落在甲板之上。一截断绳随后落在一旁。利落地甩去毛上海水,连着几个喷嚏,白虎歪着头,斜了蓝眼,冷冷地望过来。被甩了一身水的近旁几个水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对着之前还随手击打的白虎,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蠢货!”女人尖叫一声,“愣着作甚,还不……”
话未说完,一道影迎面而来,要避却未避开,女人闷哼一声倒下地去。倒地同时,视线所及几个船舷边的水手也已在地上横卧。看看胸口被袭击的地方,只有个小小的水印。
暗器竟然不过是水滴么?
提提气,胸口并无凝滞感觉,女人勉力支起上身,脸色瞬间又是一变。
无声无息间,船舷上竟然站了个人,轻飘飘好似随时会被风吹走,又仿佛与船身相连,固若磐石。比身上黑袍还要墨色的发丝在海风中起伏翻跃。精致无匹的容颜带着令人徒生寒意的淡漠。深沉无底的眼没有感情地在船内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只在看向白虎时添了一丝柔和。
“小包,她可是在这里?”低沉淡漠的嗓音。
白虎扬首,短短应了一声,走到船舷一侧,衔起甲板上一件织物。那人轻轻落在甲板上,伸手接过染血的织物。手一触,眼瞳霎时缩紧,一股寒意渐渐自他身上弥漫开来。
“她在哪里?”森冷的语气中搀杂了危险的气息。
“哈哈哈!”狂笑声起,女人手捂胸口摇晃着站起身,眼中带着不正常的兴奋,“你要找的人便是我抓来的那女人?那白虎的主人?”迎上那应声而来的冷漠眼光,她手指他手中织物,“你看不见么?那血?那女人早已被我杀啦!丢到海中喂鱼。此刻怕早已尸骨无存……”
如同风暴乍起,那人一头乌丝在空中激扬,瞬间归于平静。
众人各自压制着胸口突起翻涌的腥甜。个个白了脸,慌乱无措地瞪视着眼前冷漠而不可接近的人。几个体质较弱的,已经手捂胸口坐倒在地。
与女人一同逃离昭安城的男人领着几个大汉,从海船各处来到甲板上,走回女人身边。女人眼中一亮,气势渐生。
“若是你想死,我送你去找她便是!”女人接过一人递来的双刀,摆开架势,眼神中充满征服的**,“若是不然,你生得这么俊,不如随了我,定让你快活得皇帝都不愿做!你可愿意?只需你点头,这海船、这里所有一切,便都是你的!若是不愿——今日怕是有来无回了!”众水手都是海上搏命惯了的亡命徒,见首领如此架势,壮了胆气,手握兵器意欲围攻。

那人忽然平地拔起,如入无人之境在海船上下搜索,转眼间回到原处。眼光随意扫过舱房。
“我找的人……”他幽然开口,声音轻轻,却字字入耳,“你已将她杀了?”
女人一愣,随即应道:“不错!你要找,便去海王爷宫中找罢!”
“哦?”那人缓缓抬头,寒眸在众人身上扫过,“如此——你们这一船的人便去为她陪葬罢。人多些,也省去路上寂寞。”
即便语言不通,也从他神色语气猜出大半。尤其他身上突起凌然杀气,令众人俱而大惊失色。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他已不在原地。眨眼间,周围数人接二连三倒毙在地。一人趁乱逃至那方口旁,高举火把,用生涩汉语惊慌大叫:“别、别过来!否则、否则我烧死这些女人!”
那人唇角浅勾,反而令人心寒:“正好,我本也打算放火。扔罢。”随即身形一晃,朝着舱房逼近。又有数人相继送命。几名水手绝望之中,纷纷爬上船舷往海中跳去。
那女人渐渐面露恐惧,虽然手提双刀,却几乎动弹不得。身边男人竭力替她挡开数招,将她推开一边。
“可惜了。”那人又是一笑,伴着话音攻向那男人。十数招之后,男人臂骨尽断,往后飞出砸在舱门上。巨大声响中,舱门倒塌下来。舱房内,被缚椅上的叶其安赫然在目。留下看守的人面无人色,连抵在叶其安喉间的匕首都在微微晃动,已在她皮肤上留了几个血痕。叶其安却眼一瞬也不瞬,死死盯着舱外同样死死盯着自己、站在满地尸体之间、手中刚刚拧断一个人脖子的韦谏。
小包轻啸一声,几个腾跃,来到舱房门外,紧盯叶其安身后的人,一步步逼过去。
那人几乎魂飞魄散,眼睛在白虎和韦谏身上来回移动,临近崩溃边缘。
女人扑过去爬在被击倒的那男人身上。半响,突然狂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慢慢起身用手中刀指着韦谏。
“哈哈……你若是再往前一步,这女人可真的便死了!凭你一身功夫,又能奈我何!若不想这女人死,便退回……”
恍若未闻,韦谏缓缓朝前迈出一步。
那女人扭曲了面孔,嘶吼:“站住!你听到没有!再往前,我便……”
叶其安突地后仰,撞在身后那人胸口。几乎同时,韦谏右手一扬,一道黑影直直射向那人额头。那人往后飞出数米,倒地不动,额头正中一个指尖大小的血洞。
“……你便怎样?”韦谏微微侧头,看着那女人。
那女人呆了一呆,脸上神色数变,突然狂叫一声,胡乱挥舞手中双刀,口中语无伦次叫嚷着朝韦谏冲来。转身间,白虎高立货柜之上,龇牙威吓。女人惊叫着往后躲,撞在桅杆上晕倒在地。
白虎跃下地,几步来到叶其安身旁,不停拿脑袋在她怀中蹭,嘴里呜呜连连。碰到叶其安伤口,痛得她几乎流泪,却又无法避让。
“……小包。”韦谏走过来,拉开白虎,为叶其安拿去口中布团。
“啊。”叶其安轻呼,吐出嘴里血水。唇舌麻痹,一时不能说话。
韦谏脱下外袍裹住她身体,又点住她几处**位:“可暂行止疼。你先忍忍。”抬头看见她紧盯着他右手——几分钟前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一怔之后,眼中流露出隐忍痛苦。他慢慢起身,放开她手臂。手指刚刚离开她臂上衣袖,她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袖子,迟疑着抬头看他。
“你要走吗?”唇舌疼痛,音调都走样。
“……不。”
叶其安低头,喃喃低语:“一直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原以为,会一直在一起……”话音戛然而止,她怔怔望着甲板上木头的纹理。
一直在一起……本来就是海市蜃楼。他和她之间,又何止横亘一个沙漠那样简单。六百年的时间,该拿什么来填补?更何况,他身边,有那样一个出色的女人……
“那人……”韦谏轻轻吐出一句,“对你不好么……”
那人?
叶其安吃惊抬头。
“……否则,又怎么放你出京,屡陷险境?”韦谏望向远方,语气听来平淡。
谁?他说的是谁?
叶其安皱眉。脑袋里昏沉沉的,好像塞满水的海绵,始终不能贯通。
韦谏微微侧头,还要再说什么。这时,远方的海面,全速驶来一艘大船。船头上,无尘、无伤、无名、无戒背负的铁弓反射着刺目阳光。
“小叶!”封青在香儿搀扶下,从舱房中走出,朝这边绽开笑颜,“你果真命大!”
叶其安挥挥手,喃喃道:“你也是。”转头看看身边韦谏。韦谏的眼睛却看着对方船上代表朝廷的旗帜。
无尘四人借力跃过海船,朝韦谏拜倒:“门主!”
“走罢。”韦谏弯腰将叶其安抱起。
“啊!那些人!”叶其安扭头指着方口之下。
“自会有人来救。”韦谏冷冷道,对上叶其安眼光,冷哼一声,“若要怪,便去怪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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