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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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渐灰暗,日落夕阳下的扬州城却开始热闹起来。
长街的尽头,正是扬州城最最热闹的群芳院。这时,一个身材高壮、步履轻捷的大汉从街角处转出,身后跟着数条精壮的汉子,向着长街的另一端走了过去。史风认得他正是镇东镖局三大镖头之一,人称“铁鹰”的于典。
当于典一行人走过“雅酌居”的时侯,史风忽然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外有个少年在跟踪着他们。那是一个灰衣少年,高瘦身型、剑眉星目、相貌英竣,脸色苍白,那双眼睛看来明亮得很,明亮的目光中却充满恨意。
本来别人很难发觉到这书生在跟踪于典的,但史风刚巧在“雅酌居”居高临下,这少年在于典停步时,立即站在一个小摊子后面,却被史风留意到了。
当于典一行人转过街角时,那少年马上快步跟上,并藏在街角偷看了一眼。
史风可以肯定他在跟踪于典。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对小蔡说道:“我有事要办,你先回府衙等我。”说完,便匆匆走下楼去,悄悄跟在那少年身后,向西城门方向走去。
城西尽头的一条大街街上,正是镇东镖局所在。只见那少年一直跟着于典,直到看着他走进镖局,仍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城外走去。
史风当然也跟了去。但他却没看到,城外路旁也有两个黑衣人早已在守侯着,并悄悄地跟在他和少年的身后。
黑色的夜行衣,高大的那个手无寸铁,娇小的那个背上斜插长剑,这两个黑衣人的胸前赫然也别着一个血红色的火焰金属标记。
那少年出了城门,向城外山坡走去,竟然深入山中密林。
史风犹疑了一会,看一看几乎已全黑的天色,也跟着走进了树林,沿小路向里面走去。他很久以前曾来过这里一次,知道树林后面是一座破庙,好象是什么山神庙,而庙里供奉的是一尊已经很破落的金刚神像,却没有庙祝或和尚住在那里。
这庙因为荒芜,正好作为藏身之所。史风是这样想着。
他在黑暗中轻步走向破庙,走得很小心、很慢。走出树林的边缘,他已经看见了面前的破庙,庙里有点点的火光。从微弱的火光中,可以看见斜斜挂在破庙大门上的牌匾,匾上的金漆字已难以辨认,庙里的金刚神像亦似已倒了下来。这庙竟比从前更破败荒芜。
史风藏在黑暗一角的一棵树后,极目望进破庙,想看看那少年在庙里干什么。在深秋的夜色中,这破庙显得特别的萧条凄凉,也带了点森然的神秘感。但是庙里并没有什么声响,那少年似已不在庙内。
史风静静地看了一会,正在想那青年书生去了那里。但是,很快他便感到那少年已在他身后,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地盯视着他。目光比深秋的夜风更冷。
史风背上寒意渐浓,很自然的向前跃出。但他只跨出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知道那少年这时对他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让他感到自己在他身后,而是给他刺来狠狠的一剑。这一剑虽然未必会致命,却足以令他手忙脚乱,甚至受一点点伤。
史风转过身来,见那少年斜倚着一棵树上,正冷冷地看着他。少年这时已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英俊的脸孔在微弱闪烁的火光中更显苍白,但明亮的目光却也更显冷峻。
这少年正是前些日子刺死贾师爷的李致轩,缓缓地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语音比那夜风更冷,也比他的目光更冷。夜色中,李致轩终于看到了史风身上的官服,冷声道:“哼,原来是个公差大人。你为何要跟踪我?”
史风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跟踪于典?”
李致轩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史风再看着少年一身的黑衣和左手握着的带鞘长剑,缓缓地道:“我既然身为公门中人,这种事被我碰着了,我就得管。”
李致轩不再答话,冷冷地看着史风。
史风忽然灵光一闪,苦思多日的问题顿时涌出答案,叫道:“你是李乾坤的儿子李承业!”
李致轩看着史风,冷冷的目光中闪出一丝丝的杀气,冷道:“你猜对了一半。”
史风当然感到这杀气,所以反手抽出后腰插着的长刀。
李致轩缓缓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木制面具套在脸上。白色的骷髅面具,血红的火焰标记,正是那传说中神亭教高手“骷髅剑客”陆凡的装扮。
史风脸色一变,问道:“你是陆凡?贾正义是你杀的?”
李致轩并没有回答,只冷冷地道:“你不该多管闲事的,我本不想多杀与此事无关的人。”
秋风呼号,四下杀气更重。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到处乱舞。
史风紧握着长刀的手忍不住冒汗,心情马上绷得紧紧的。没有几个人可以面对着陆凡而气定神闲的,除非他是个疯子。史风当然不是个疯子,所以他会感到恐惧。看着眼前这名动江湖的骷髅面具,江湖上种种的传说亦纷纷涌上心头。
八年前,戴着骷髅面具的陆凡初现,在武夷山上与仙剑门门主,自己的师父,江湖中人称为“剑中之仙”的杨不丑斗了整整两天一夜。结果,陆凡以师传的“惊雷逐电剑”剑法将杨不丑的咽喉刺穿,轰动武林,并留下刻有神亭教火焰令记的匕首,从此带上了骷髅面具,以神亭教教尉的身份行走江湖,人称“骷髅剑客”。
至于陆凡和他的师父杨不丑之间究竟有何恩怨,谁也不知道。
史风不禁苦笑道:“想不到我史某人竟然有幸与天下闻名的陆凡过招,实在是荣幸之至。”话虽如此,想到“骷髅剑客”那震古烁今的剑术,自知已难对抗,只好等着对方出手。
李致轩一直看着脸色骤变的史风,不再多说。这时,一片被秋风卷起来的落叶,正飘过史风的脸颊。忽然黑影恍动,李致轩就在此刻一闪而飘前,拔剑出招,刺向史风右胸。他的动作很快,剑招也快。
可是史风却觉得大奇。对方这一式剑招虽然也算是颇为高明,而且功力确然在自己之上,但与传说中“骷髅剑客”比起来,却差得很远。他觉得自己纵然最后仍是不敌,却尽可支持好一会儿。难道这是个阴谋?或是传闻夸大?
史风待对方的长剑堪堪刺到,蓦地里斜斜一跃,向前抢出,手中长刀反手便向对方肩头削去。
李致轩那一剑刺空后,马上向前跨出一步,长剑便似毒蛇般回刺,轻轻点向史风的右腕。
史风见来势虽然急劲,但所刺的剑招绝非无可反击,不禁大是疑惑,忽然想到,“骷髅剑客”出道已然八年,但是八年前,眼前的这个少年才只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孩。他挥动长刀,当的一声,挡开了刺来的一剑,然后向后跃出,大声喝道:“且慢!你不是陆凡!”
李致轩冷笑几声,说道:“我可从没说过我是那个陆凡。”
史风大声喝道:“那你为什么要装扮成‘骷髅剑客’的模样去杀死贾师爷?你究竟是谁?”
李致轩冷冷地道:“你去问问贾师爷吧!”说完,又再一跃而前,向史风刺出了一阵快剑。叮叮当当的一阵金铁交击声过去,他已刺出七七四十九剑。
史风只能以长刀挡去其中的四十六剑,但仍然有三剑还是被对方刺中了。两剑刺在他的右手手腕上,一剑刺在左腿上,长刀被震得脱手,飞到很远处。手腕的剑创很浅,可左腿的伤却很深,所以他现在倒卧在满布枯叶的地上,手腕和大腿流淌着鲜血。

史风叹了口气,说道:“这是‘追风逐电剑’,正是陆凡的成名剑术。”
李致轩长剑指着史风胸口,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史风知道这次已经再没有生存的机会了,闭上双眼,等待着对方致命的一剑。可是过了一会儿,少年的长剑并没有刺下。他睁开双眼,只见少年提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那明亮的眼睛却看着树林深处,竟然像是呆了,明亮的目光竟透着惊奇,也略带一点恐惧。
史风很想回头看看发生什么事,可是在这性命交关的当儿,却又不敢回头。只见那少年一步步地缓缓后退,这时已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他的身后便停了下来,那少年亦同时不再后退,站在那里看着来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史风听得出身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忍不住便回头向后望去,一看之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你……你们……”
史风的身后赫然站着两个黑衣人,虽然没有骷髅面具,胸前的火焰标记,正是神亭教的标记。难道他们也是神亭教的人物?
史风定睛再看看清楚,两个黑衣人有点不太一样,其中一个身材健硕,双目精光四射。另一个却很是娇小,而且身材婀娜,黑脸巾后的目光却清澈明亮,竟似乎是一个女人。
女黑衣人忽然提起腿,在史风的太阳**上轻轻地踢了一脚,史风便已晕了过去。
李致轩看着那黑衣人踢晕史风,并没有阻止,但心下不禁狐疑。
那健硕的黑衣人转头向着李致轩,道:“李公子,我等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你除下面具,并连同匕首、长剑和仙剑门的剑谱一并交还,我等感激不尽。”语音很是雄劲,但是说话竟然温和有礼。
李致轩吃了一惊,缓缓摘下面具,问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道:“公子在河北所救之人,是在下的义弟。”
李致轩看了看手上的面具,用手指着史风,问道:“我听这人说,这面具是‘骷髅剑客’之物,怎会是你义弟的东西?”
男黑衣人犹豫了一会。
女黑衣人却柔声答道:“敝上现在还暂时禁止我们对外谈及我们组织的事,请公子见谅。公子在河北所救的人,正是小女子的家兄,家兄去年在洛阳行事之时,不幸失手受了重伤,多蒙公子相救。”说着微微欠身道谢。
李致轩连忙拱手回礼,说道:“在下只是路过,看见令兄受伤略施援手而已。可惜他的刀伤太重,我还是救不了他。”
女黑衣人道:“家兄身后得公子做坟安葬,这番恩德,小女子已经铭记在心。况且公子既伸援手相救,这已是令人敬佩的侠义行为了。”
李致轩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男黑衣人道:“当时在下与陆兄弟本来相约在郑州会合,但一等三天,陆兄弟仍未到达,因此在下便往洛阳赶去,正好路过那条小村落,也正好看见陆兄弟的新坟,也于郑州城南的十里亭找到了公子的留书。”
李致轩又问:“但我并没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线索?”
男黑衣人说道:“在下曾问过那个仵工,他曾将公子的容貌告诉我,在下因为有事前来扬州城,刚巧见过公子。”
李致轩觉得很奇怪,再问:“但是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李家后人?”
两个黑衣人对望了一眼,那男黑衣人道:“敝上于数月前,在城北一个很偏僻山崖下,救了一个垂死的人。这个人姓韩,是你家镖局里的人,他对敝上说过公子的容貌。”
李致轩叫道:“是韩无推韩叔叔!”
男黑衣人点了点头,道:“韩镖头说他是被人暗算,被打下悬崖的。幸好当时在悬崖上生有一棵松树,挡了他下坠之势才能捡回一条命,但双脚已折断,无法离开那悬崖,只有在崖下生活,以捡拾树下果实为生。”
李致轩还是不太放心,问道:“他说他是被谁打下悬崖的?”
男黑衣人一愣,笑道:“正是公子前几日杀死的贾正义。”
李致轩这才安心,相信对方说的是真情,沉默了一会,又问:“韩镖头现在在哪里?”
男黑衣人道:“敝上已将他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不在扬州。”
李致轩盯视着黑衣人,再问:“你们来扬州是与此事有关?”
男黑衣人再一次沉默。
女黑衣人再一次说道:“敝上禁止我们对外谈及我们组织的事,请公子见谅,如果时机到了,敝上自会亲自对公子详细说明的。现在请公子先交还先兄之物,以便小女子回去复命。”
李致轩道:“好,请两位稍等。”说罢,转身走入庙内,过了片刻,提了一个包袱出来,说道:“陆姑娘,这里面全都是令兄的遗物,只缺了一把匕首。”
女黑衣人收下包袱,微一欠身,道:“多谢公子成全。”
李致轩拱手向女黑衣人一揖,道:“令兄临终时交托在下保管遗物,在下以为令兄之物可助在下复仇,加上报仇心切,因此未得姑娘同意便私下学习‘惊雷逐电剑’剑法,而且还擅自使用令兄之物,还请姑娘恕罪,并向尊上说明,待在下大仇得大报之后,当亲向姑娘及前辈们请罪。”
男黑衣人接口道:“公子复仇心切,敝上及这位安姑娘都很理解,但敝上请公子在行事之前千万要三思。至于公子擅学‘惊雷逐电剑’剑法,陆姑娘却是从未怪责过,这也可当作报答公子仗义之举吧。”说罢便即转身,慢步向树林走去,并抬起了已然昏迷的史风,搁在肩上。
李致轩见他们离开,忽然问道:“前辈,此人如何处置?”
男黑衣人回首道:“此人不失为一条好汉,甚得扬州城百姓爱戴,杀是不能杀的,但如将他释放,恐怕又有碍于我们行事,对公子的安全亦有妨碍。此事甚是难决,只有将他交给敝上处置。”又道:“司马公子报仇之事也请暂且搁置,待在下的事情办妥后再作计较吧!”
女黑衣人接口道:“我们正在查探镇东镖局的一些勾当,这些事可能与公子的大仇有关。公子行刺贾师爷及跟踪镇东镖局镖师已经打草惊蛇,令他们有所疑忌了。”看见李致轩脸有歉意,又柔声安慰道:“我们理解公子急于报仇的心情,所以从未怪责过公子。敝上言道,公子所杀的只是些喽罗小丑而已,幕后的主谋人才是可恶该杀的。”
李致轩只听得惭愧不已,垂下头不敢答话。
男黑衣人缓缓说道:“幸而那幕后人虽然有所警觉,却仍然不知道我们已将他们盯上,事情还没有搞砸,不过敝上希望公子能多忍耐数月,此事将会水落石出。”顿了一顿,又道:“敝上想请公子暂时住在城里的客栈,以便敝上日后与公子相见,商谈公子的复仇大计。”想了想,最后道:“公子但请安心,敝上已下达对公子援救同伴的报恩令,公子的血海深仇不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了。”
李致轩拱手一揖,道:“在下仅遵前辈吩咐。”
两个黑衣人拱手告别,带着史风离开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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