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回 孤肝义胆闯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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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萱婷见莫秋离呕血昏倒,吓得不轻,但呆立了片刻,随即警醒。眼下只有他二人,莫秋离不知何时受了伤,倘若自己再惊惶失措,那就真的性命危矣。
荒郊野外,不见半点灯火,只有月笼如纱。不远处山林里时时传出的野兽呼号,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萱婷把心一横,壮起胆子,扳起莫秋离沉重的身子,迎着月光,却见他左肩上赫然一道两寸来长的创口,似是刀刃刺伤。她想起莫秋离教授过的几句身术口诀,默诵了几遍,又将莫秋离摊放在自己怀里,运转真元,霎时觉得一股气流贯通了全身经脉,似乎咒决起效了。
没有丝毫的庆幸,陈萱婷趁着这股真元之力未散,扛起平时只依自己的力量怎么都不可能扛起来的莫秋离,慢慢走向山林深处……
莫秋离被一阵剧痛刺醒了过来,一睁眼,见陈萱婷满脸泥污,手里握着那柄曾刺进过自己胸膛的匕首,匕首上沾着浓稠的黑血。
“你醒了?”陈萱婷把匕首交到左手上,关切的问,“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帮你把肩头里的暗器弄出来了。”
莫秋离忙问:“到底是什么暗器?”
陈萱婷放下匕首,拿来一块手帕,上边搁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状如一个小巧的粽子。
莫秋离骇然道:“是巫蛊符!”
陈萱婷虽然不知那是何物,但见莫秋离的神色,却也明白,那东西绝对不易对付。
莫秋离强挤出一丝笑意,对陈萱婷道:“别担心,这东西虽然厉害,却也没能要了我的命——你瞧,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巫蛊符并非中土之物,那是南疆巫人修炼的器物,用施术的符纸包裹一些蛊虫,再用他们独特的手法打到别人身上,里边的蛊就开始作怪了。”
“呀……”陈萱婷只是听说,就吓的花容失色,“这么毒辣的东西,亏你还笑的出来……早知道是这样,我……我刚才吓都吓死了。”
“呵呵,我这还不是好好的嘛。不过我也奇怪……”莫秋离顿了顿,扭头看了看自己肩头,发现黑血流尽,伤口竟然渐转红色,这是伤处好转的迹象。“这东西按理说是很厉害的,我刚才带着你跳出北墙的时候被他射了一符,当时并不觉得,后来跑的久了,越来越觉得胸口发闷,气息不畅。可现在,身上一点异样都没了,竟然跟一般外伤没什么两样……可也太怪了。”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陈萱婷扶着他重新躺下,“你福大命大,安然无恙还不好,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吧。”
莫秋离点点头,拉起陈萱婷的小手,笑道:“我的亲亲小郡主,你也早点睡吧,我知道,你今晚可是累坏了。”
陈萱婷听得心里甜丝丝的,似乎半宿的劳累,浑身上下的酸痛,都化作轻烟消散一空。
两人相偎着,在篝火熠熠的山洞里,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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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女儿回来了,急了一夜的秦王妃立刻赶来探望。
见母亲进来,陈萱婷便要下床来,却被母亲拦住。
“婷儿,你是怎么搞的,一夜没回来?”秦王妃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儿一遍,见没什么异样,才稍稍放心了些。
陈萱婷往房门口瞧了瞧,往母亲身边凑近了些,小声把自己昨晚的遭遇说了,惊险处,更是添枝加叶,听得秦王妃惊愕连连,直拍着胸口。讲完了,秦王妃心疼的把女儿一把搂进怀里,眼泪禁不住滚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陈萱婷自小生于王府,长于王府,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别说辛劳一夜了,就是稍稍一点劳累,都是从未经受过的。想到女儿受了一夜煎熬,甚至险有性命之忧,她便禁不住心里难受。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气,忽闻外面侍婢禀报:“王妃,王爷请郡主去赴宴。”
陈萱婷没好气的道:“回去告诉爹爹,说我不去。”
外面的侍婢又道:“郡主,王爷有命,说郡主一定要出席,说是……是京里来了人,王爷一定要郡主您去。”
秦王妃小声自言自语道:“这个老东西又玩什么花样……京里来什么人,干什么要女儿抛头露面的……”
陈萱婷却突然惊呼了一声,对母亲道:“女儿知道了!一定是昨天我们遇到过的那个太监,一定是他!”
秦王妃也恍然明白,但思忖再三,她还是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道:“婷儿,不用担心,你尽管去赴宴,在这王府里,光天化日的,没人能你一根手指头。”
陈萱婷却连连摆手:“娘亲,不是,女儿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
“是担心你那个小郎君吧。”秦王妃接茬道。
陈萱婷脸上一红,却连连点头承认。
秦王妃站起身,扶女儿下了床,又告诉她:“你尽管去,母亲随后就到,保管你的秋郎安然无恙!”
莫秋离独自在园门外转着圈,神色焦急。
陈萱婷远远的望见,掩面乐了,但碍于左右侍婢从人在旁,只是平平喊了声:“莫天师。”
莫秋离如见救星,一转身,刚想呼喊什么,可见郡主身后那些人,说出口的便成了一句问安:“小人见过郡主殿下。”
“天师多礼了。”
待陈萱婷一行人从身边走过,进了园子,莫秋离才跟随其后。
陈安在这“静园”里设宴,足见对来客的重视:一般会客,也就在府里随处拣一座院子就是。只有会见朝廷要员,或是多年旧识,陈安才会在倾注了多年心血的“静园”里设宴款待。
“静园”位于王府正中偏东,园中有口百年古井,曾有风水师勘察王府地格时说过,此处格局原为变局,但这一口老井,恰恰打在了气眼上,扭转了整个王府的气运,在此园里会友待客最利。自此,普普通通一处庭园就成了陈安眼里的福地。
宴席就设在园中的“望月阁”上,阁楼大门,正对着那口古井。
“郡主到——”
听到门童的通报,席上众人都站起相迎。陈萱婷从楼梯上缓缓走上,如一朵出水芙蓉般绽放在这小小的楼台里。
陈安这些天来一直隐隐觉得,似乎女儿越来越漂亮了,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又或只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无意中的错觉,他自己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萱婷郡主的身后,伴着节奏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头戴紫金星冠,身穿青天云霞道袍,脚踏步定四方履的年轻人走上阁楼来。
陈安忙为大家引见。
“来来,诸位,这就是本王新聘的莫秋离莫天师——可别瞧他年纪轻轻,他可是一身本事呐……莫天师,这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萧大总管。”
莫秋离早已经注意到这位萧总管了——他就是昨天夜里打伤自己的人,但此刻两人才第一次真正的直面对方,不再有一层窗纸相隔,看的更真切。而萧总管也直到现在,才瞧见昨夜对手的样貌。
两人相互打量一番,还是装出一副初次会面的模样相互恭维了几句。陈安又给莫秋离介绍了陪席的几个许昌本地官员,这才嘱咐开席。
席间说的最多的,无非是替萧总管接风洗尘一类的话,而对自己此行许昌,萧太监则说是奉命来许昌府督造关帝祠庙。个中真假,其实席间除了几个许昌府的官员,其他人肚里都明白,于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出来,萧太监未免也有些底气不足——他甚至连关云长灞陵桥上辞曹挑袍的事都没听说过。

席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直喝到众人脸上都微有醉意,萧总管端起一杯酒,走到莫秋离身后。莫秋离刚要站起,却被他一把按在左肩头,正压在他的伤处。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莫秋离刚要结印施法,试图封闭肩头血脉,却被萧太监抢先在背后使了个“封”决,叫他一时半刻施展不出法术,只能强捱着疼痛。
“呵呵呵呵呵……”萧太监手上忙完了,笑着在莫秋离肩头又拍了拍,举杯道:“莫大天师,你我初次见面,这个……又都是王爷的朋友,来,咱们为王爷干上一杯!”
莫秋离右手单手举杯,一饮而尽。他本来担心酒后误事,但此时却只盼多喝几杯,以酒劲来麻痹疼痛。
萧太监又一拍莫秋离肩头,大笑道:“好!好酒量!”
如是反复,萧太监以层出不穷的理由,向莫秋离一连敬了七杯酒。而莫秋离每喝一杯,便会被萧太监趁机拍打一下肩头伤处。七杯酒下来,莫秋离已是大汗淋漓,连双脚都在颤抖。
一旁的陈萱婷早已心急如焚,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母亲出现,她自己又不便在这样的场合明目张胆的袒护莫秋离。
好在第七杯酒敬完,萧太监又回到自己座上,皮笑肉不笑的望了莫秋离两眼,便又同席上其他人推杯换盏起来。
这一顿饭,莫秋离吃的心惊肉跳,甚至痛彻肺腑。可作弄一通过后,萧太监似乎又没再有其他的举动,直到筵席散时,除了几句冷言暗讽,萧太监连话都没再和莫秋离多说。
回到自己房中,莫秋离便似浑身散架一般倒在床上。他解开上衣,露出肩头,见左肩上已是殷红一片,伤处又有新血渗出。那死太监拍打时暗施力道,竟使得莫秋离伤处的纱布与皮肉完全粘连成一片。
莫秋离撕下一片衣襟,轻轻拭去渗出的鲜血,又把汗巾子塞进嘴里紧紧咬住,开始撕扯伤处的旧纱布。此时萧太监的“封”决早已自行解除,莫秋离也是可以施法止住自己血脉流动的。但这停脉止血的法术,却很是特别,需要双手结印。然而莫秋离一旦封闭了自己左肩血脉,左手也会受到牵连影响,待会想双手结印来重新解开法术,却又难了。
剧烈的疼痛直入骨髓,刺激着莫秋离上下每一寸肌肤,汗水已经浸透了全身。他开始默默诵念着自己还能记起的每一个咒决,每一段经文,用以分散心神,冲淡痛楚。
当陈萱婷推门走进时,莫秋离望了她一眼,随即视线开始模糊,直至昏厥。
莫秋离醒来时,又见到了那个老太医。两人已经并不陌生,相互报以一笑,便是无声的交流。
老太医知道,这个年轻人身怀异术,普通创伤是奈何不了他的,因此这次听闻他受重创,特意带来了几种解毒良药,没想正派上了用场。
莫秋离身上的蛊虫已经死去,但余毒犹在。服过了老太医的几味灵药,痊愈指日可待。
老太医离开后,秦王妃才带着陈萱婷进来。
门外有不少下人,因此两人只能在神色上关切,言语里却不能表露分毫。与莫秋离以主仆身份寒暄应付了几句后,秦王妃悄声告诉他:
“刚才我没去赴宴,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你一定更有兴趣。”
“王妃,可是关于那处秘园的事?”莫秋离面露喜色。
“呵呵,你这孩子,确实聪明。没错,趁园中空虚,我派人去查探过了,又抓了一个值守的侍卫来问过……”秦王妃停住,回身望了望房门外,才又转过脸,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又道:“罗头领和他的女儿,根本没押来王府!”
“什么?”莫秋离几乎要从床上弹起。
“你别太激动……他们送来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许是因为上次费岩来时打草惊蛇了,这回,他们玩了一招虚虚实实,你要找的人,此时怕还在皇宫里,倒把些虾兵蟹将的扔到王府来了,还安排王爷一起演了这出戏。”
秦王妃轻言低语,莫秋离却字字听得真切,也听得心胆俱寒。
两天后的清晨,莫秋离穿着一身灰布衣袍,背着并不丰实的行囊,辞别了秦王妃,辞别了萱婷郡主,踏上了去往神都洛阳的官道。他执意要去洛阳,并非秦王妃没有劝阻,只是他心里似乎总是有个神秘的声音,时时的提醒他,牵引着他前往洛阳。
离洛阳越来越近,那个心底的声音也渐渐淡去,而每日必临的头疼症,却也似乎有所缓解了。
走近天朝神都的那一刻,莫秋离便被这座至尊的皇城给震慑和吸引了——
高耸威严的城墙,拱卫起这个四方巨城。城中的每一条街道,都比自己所见过的任何一条官道都宽敞,且洁净如新;往来如潮的人群里,既有天朝黎民,又有奇形异状的番邦夷人,既有行商走贩,又有博取功名的文儒书生。莫秋离甚至觉得,头顶的云朵,也是形态奇异,比别处丰富好看的多。
洛阳城里似乎在预备着什么节日,处处洋溢着喜庆。店铺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甚至许多铺子的招牌上都饰上了红娟红绸。沿街搭起了大小无数木台,比之戏台又太小,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莫秋离向路边一个馄饨摊老板打听起来,这才得知,原来当今皇上与失散多年的襄平公主相认了,听说这公主是皇后亲生,地位自然无比尊崇,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流落民间至今。
莫秋离听了,不禁暗喜:皇帝忙着置办这桩喜事,那么自己入宫查探罗氏父女的机会也就大了许多。
突然街市上一阵喧闹,莫秋离被人群推挤到一旁。从旁人口中的呼喊得知,原来是那位襄平公主要去上清宫许愿求福,按祖宗定下的规矩,要从午门出皇宫,绕道去城北上清宫。于是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公主芳容。
莫秋离最喜热闹,这样的机会自然也不愿错过——何况自己即将深入禁宫,先瞧瞧这深宫里出来的公主、侍女都是些什么模样也好。
公主的华盖玉辇已经出现在街口,在大群侍卫的保护下,向着这边徐徐而来。
隔着太多人,又有不少人搭着板凳椅子,莫秋离什么也瞧不见,就听见车马声渐渐迫近。
莫秋离试着往前挤了挤,虽然前边依旧有人遮挡,但只要玉辇经过,一会准能瞧见公主。他正自得意,忽然脚下一凉,不知是被谁踩掉了鞋子。莫秋离只好蹲下身去摸回鞋子,可再直起腰时,公主的玉辇已经走过,只余下一道倩影。
“这背影还真是美……又似乎在那见过……”
莫秋离刚刚有了这个模糊的想法,便又警醒起来:“此行是来办大事的,可不能再为些闲杂琐事耽搁了。”
逆着人流的方向,莫秋离费力的挤出已被围观百姓堵塞的街道,向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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