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回 妙法宝器知前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书生不答,却问:“你随身这面镜子,你对它了解多少?”
“镜子?这……好像是‘与生器’吧,印象中它一直在我身边的。”
“确实,它很像是件‘与生器’,但你可知道,‘与生器’在所持者学会驾驭它们之前,是根本发挥不出一丝半点法力的——而你自己想想,这镜子你是从何时起,知道它很不一般的?”
莫秋离仔细回想了一阵,若有所悟的道:“我记得,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这镜子是个宝贝,我曾经以为是父母留给我的传家宝。”
“那就对了,在你跟元通修习道术前,你却已经发现宝镜的一些神异之处,那么,这镜子便不是‘与生器’了!”
“不是……那它又是什么?可这镜子明明与我的元神想通啊?”莫秋离拿出镜子,怔怔的看了看,抬头问。
“还记得我刚才的话吧——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神不成?”莫秋离听着这话,总觉得心里别扭。
“你并非凡体,而是……这面古镜感应日月灵气而生的异灵——姑且叫你‘镜灵’吧,并非镜随你而生,而是你随镜而生!”
莫秋离难以置信的望着书生,可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玩笑的意思。
“来,看看这里——”
书生说罢,不知从哪掏出一只香炉似的东西,搁在面前地上,口中默念着什么,随后盘坐在“香炉”前,双手抬起,环出一个圆来,双手开始不断在“香炉”上方环绕。如是片刻,书生身前,双手所环处,渐渐形成一个浑圆球体。球面上流光溢彩,光晕流转处,又依稀幻化出人,虫,鸟,兽等各色形象。
莫秋离也对这怪球好奇起来:“这是什么?”
“它叫做‘混沌仪’,能知前世今生,你先别多问,过来看看吧!”
莫秋离依言走近。
球面上零散的影像开始淡化,融合,复又散开,呈出连续的画面来:
一团火焰划过天际,落在一片平原上,烟雾散去,地上只余一面古朴的铜镜,静观日升日落,星月光华,铜镜上渐渐聚气一层淡淡的光晕。光晕日复一日,越来越清晰,渐渐凝聚成一个婴儿的形状。随着一声啼哭,镜面上的婴儿终于获得了一副肉身。
婴儿的啼哭引来了一只土狼,土狼绕了几圈,终于扑向婴儿,然而突如其来的一支羽箭刺穿了狼喉。一双黝黑的手臂抱起了婴儿和铜镜……
书生在旁告诉莫秋离:“这是你的前世——是在你九世轮回前,从宝镜的一个灵胎,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婴孩,直到完成你的第一世轮回,然后周而复始,直到现在——也即你的第九世。”
果然,接下来所见的,正是那婴儿渐渐长大,学会行走,奔跑,跳跃,跟随养育他的“父亲”开始捕猎野兽,又结识了一名农家女子,娶妻生子,平平无奇的一生过去,他走过奈何桥,踏上轮回台……
书生陡然收摄法力,球中景象消失一空,随着书生双手撤去,球体也渐渐随风散去。
“先生,怎么……”
“看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当施法不耗真元的么?”书生没好气的道。
莫秋离一愣,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把这白衣老怪物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没曾想,他这番施法也得损耗真元。
莫秋离歉意的笑了笑,忽而又蹲在地上,极认真的端详起地上那个并不惹眼的“铜炉”来。那东西虽像铜炉,却未见炉耳,且是八只炉脚,当真怪模怪样。
莫秋离喃喃道:“炉如其人,炉如其人哪……”
“你胡说些什么?”
“啊……没什么,我说,这炉子挺气派,气派……呵呵呵……”莫秋离抬起头笑道。
“什么炉子!我说了,这是‘混沌仪’,跟你那镜子一样,都是至宝。”书生似乎方才施法损耗不小,这会闭眼调息,同莫秋离说话时也不睁眼瞧他。
“嗯嗯,‘混沌仪’……哎?你说这东西和我的镜子一样,那你又怎么得到这么好的宝贝的?”
书生睁开眼,却见莫秋离一脸怀疑神色,仿佛觉得这宝物来路不正似的。
“嘿!你这什么眼神?难道你觉得是我盗来的不成?”
“没啊,我哪有怀疑什么……”莫秋离目光转向混沌仪,若无其事道。
与刚见书生时不同,在被书生一番点醒后,又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份来历,莫秋离隐约已把他当做自己一位良友。对朋友,莫秋离就向来不怎么客气了。
书生白了莫秋离一眼道:“你要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你这镜子怎么来的,我这‘混沌仪’就怎么来的。”
莫秋离睁大了眼,望着书生,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道:“原来……你是从这玩意里冒出来的?”
书生脸色转青,一双浓眉几近倒竖,愠道:“刚才还有礼有节的,对我这前辈还算尽到礼数,怎么现在说话这么难听了?”
莫秋离撇撇嘴:“一开始,我当你是个世外高人,甚至是神仙下界,来指点我这个似道非道的凡人,哪想到,你我一样,都是从些镜啊炉啊里边钻出来的……早知道这样,你不如不告诉我的好呢……”
“唉?让我说的是你,现在知道了又要抱怨的也是你……你那个元通师傅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节么?”书生是真的恼了,耳根都已涨红。
“什么规矩,规矩他教了不少,你说的哪条?”
“尊敬长辈!”
莫秋离打了个呵欠,笑道:“长辈?你不是和我一样么,只不过看起来你这一世比我早生些年头罢了。”
“屁话!”书生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拔出背后长剑,不待莫秋离反应,便是一剑,斩在自己手臂上,一只左臂生生的被切下,鲜血如注,洒在一旁草丛上,染红大片。
闻到一股血腥气,莫秋离只觉胸中窒闷,便欲作呕。
书生面色瞬间刷白,却并不在意。轻笑几声,还剑入鞘,重又坐了下来。不到一盏茶工夫,断臂处竟又生出一条完好的新臂来,只稍加调息,面色便又红润如初。
莫秋离看得瞠目结舌。
书生收起混沌仪,腾地站起,吓得莫秋离仰后倒下。
“你真不是人……”
“这你不是早知道么?”书生走到一旁,拾起地上残臂,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残臂到了他手,便化作一团轻烟散去。
“我是说……你,太邪门了……”莫秋离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声音都有些发颤。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再过些年,你也可以了。”书生走到莫秋离身旁,伸出手,示意要拉他起来。
莫秋离却自己跃起,又不放心的后退两步。
“你怕我?”
“……还好。”
“什么叫‘还好’,怕便是怕了。你不用怕,我之所以能断臂复生,原因很简单——九世圆满,我已经是不老不死之躯,不在轮回中了。”
书生说着,颇有得色的大笑起来。
莫秋离又问:“那你说我也能这样……又是怎么说?”
书生指了指手中的混沌仪道:“这种至宝伴生的异灵——就是说你我这样的,从一团灵元凝**形的,要经过九世轮回历练,才能真正成为与宝物共生的仙灵,从而与之真正成为一体。而我早已完成修炼,百余年前已是仙灵之体。”
莫秋离恍然,又问:“对了,你说我现在已经是第九世了,那我怎么能结束这一世的修炼呢?”
书生忽而郑重起来,一脸严肃,说道:“第九世,既是你成为仙灵的最后一次试炼,但也是最为凶险的。成,则万事大吉,九世苦修,终于得偿所愿;败,则你将再入轮回,且永生永世再也无法成为仙灵之体,反而会……”
见书生不愿说下去,莫秋离拉起他胳膊,催促道:“先生,快说啊,最终会怎样?”
“……反而随着你轮回次数增多,而渐渐失去灵性,最终,当你的灵性彻底枯竭,这宝镜也会弃你而去。”
莫秋离听得又喜又惊,但见了混沌仪中的影像,又亲见断臂重生,他已然对书生的话再无疑心。
“那还请先生教我,我这一世要怎样才算是修行圆满?”莫秋离开始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一切。

书生喟然道:“圆满,谈何容易?或许你三十岁时可臻圆满,那你永远都会是三十岁的模样,又或者你六十岁时圆满,那你也就永远都是花甲暮年的模样……但也许,你今生都无法圆满……”
“还请先生说的明白点。”
“这与凡人修仙是一个道理——咱们最后一世的修行,都将经历命中注定的劫数,成功渡劫,你便能升化仙灵。而每个异灵最后一世的劫数却各自不同。我或许比较幸运吧,三十一岁那年升化,至今已有二百年。”
莫秋离差点把自己舌头吞下去——想不到自己竟和一个二百余岁的老怪物说了这么半天的话。
“莫秋离。”书生唤道。
莫秋离突然一个激灵。这还是书生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你前世造的什么孽,你的劫数,可谓是亘古未见,古怪之极!”
莫秋离听得心里一寒,本想问的话也开不了口。
“你一定想问,你的劫数是什么?来看——”
书生又放下混沌仪,如前一次般施术成影。
莫秋离看到了自己和辛雨菡相遇时的情形,又看到了在平东王府初见时的陈萱婷,一时心潮澎湃难息。
书生收回法力,很是同情的望了望正自发愣的莫秋离,叹道:“你的劫数实在是难解……你从前八世中,先后与八名女子结缘,而你命里注定要在这第九世里断绝前世一切孽缘——这八名女子现在都已转世投胎,你今生将会一一与她们相遇。至于如何斩断情丝,那就看你自己了。”
莫秋离已然明白,原来自己和辛雨菡,陈萱婷的相遇,都是命数使然,然而自己要修得圆满,却又要与她们断绝情缘,这……似乎太也让人为难。
见莫秋离默然不语,神色渐渐有些迟疑,书生便劝道:“这些事,你也不用刻意去想了,一切都是命数,该来的总会来的。只要你明白,自己并非**凡胎,不要太过挂怀人间的儿女情长就是了。”
听了这话,莫秋离心中才稍安。他突然朝下指着山坡道:“先生,不如咱们回草堂里去,我还想再看看你那些书稿。”
“哦?那好啊……呵呵呵,写书的人,最乐意的就是有人愿意来看看了。”
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如飞,很快便回了茅屋。
书生又拿出了书稿,摊放在莫秋离跟前。
莫秋离问:“你这些东西是怎么写的?难道都是用混沌仪看到的?”
书生大笑着,摇摇头,道“你刚才也见到了,混沌仪虽然能洞悉一人的前世今生,但要施法成像,确实太耗真元,我虽已是仙灵之体,但真元毕竟有限,一但损耗,也与那些凡间修炼之人一般,需要调息恢复。所以,靠它来了解别人的过去,用以撰书,那非得把我这个不死之身累得生不如死了。”
“哦……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呵呵,你还不知道世上的人怎么称呼我吧?”
“这,我当然不知了。”莫秋离讪讪道。
“我既是混沌仪中的仙灵,自然也有混沌仪一般洞悉世事的能耐,只是不及法宝这般快捷明了。凡事我均以心决掐算便可知晓——世人以为我是个高明些的看相术士,便送了我一个‘天算先生’的雅号。”
莫秋离隐约记得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天算先生”的名头,可一时又实在记不起来。他也懒得多想,立即又问:
“这雅号是别人送的,那你自己,怎么称呼自己的?人间修道高人也都喜欢给自己取个别致的名字,以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你都是仙灵了,应该另有名字吧?”
“呵呵,你倒把我和那些庸俗之辈相提并论了?”书生笑道。
莫秋离忙道:“不敢不敢,我只是随便说说。”
“其实,我倒也没什么别名,不过撰书时倒是习惯署名‘逍遥生’——我这最后一世,本是宋末一个儒生,喜好庄生逍遥之道,又于三十一岁上成功渡劫,炼成仙灵,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自己这最后一世的衣装容貌,所以,撰书时也仍以此署名。”
莫秋离略略想了想,道:“横竖我叫你先生就行了。”
“呵呵,也可,也可。”书生笑笑,又指着书稿问:“你可知我撰书所为何事?”
莫秋离摇摇头。心道:“你们这些成了仙的,心思恁地古怪,我哪里猜的到?放着大好河山美景,哪也不去,偏窝在草堂里写什么书……”
书生站起,朝向草堂门外,慨然道:“世上求仙慕道者众多,然真正有缘人却寥寥,我为有缘人著书,既可为世间修仙众生之鉴,也实在快慰自己平生,叫我往后这不老的千年万年里不致终日浑噩,无所事事吧。”
莫秋离一想也对,他已是不死身,往后一千年,一万年也得过,河山再美,也终有看尽的一天,天下再大,也必有走遍的一日。想到自己也身负同样的命数,倘若此生渡劫不成,倒还罢了,假若真的渡劫成仙,也做一个万世不死的仙灵,也要面对今后千年万载的落寂……莫秋离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书生感慨完了,回到桌旁坐下,突然省起一事,便问莫秋离:“你的镜子,可否拿来一观。”
莫秋离点点头,从怀里拿出镜子,放在了书生那卷书稿上。
书生俯低了身,仔细端详起镜面,忽而又昂首合眼,掐算一番,猛地一拍桌子,不无兴奋的道:“是了,是了,我所料果然不错!”
莫秋离看书生的迷惑眼神有些勉强。
“你仔细看看镜边上的八卦符印!”书生指着镜子叫道。
莫秋离低下头,左右却没看出个究竟,不由又昂头瞧着书生。
“你再仔细点,注意看看巽位、兑位,仔细看看……”
莫秋离瞪大了眼,又仔细看了看。果然,巽、兑两处符印隐约有些发黑,不似其他六处卦位那般锃亮。
莫秋离恍然大悟,忽然拿起镜子,蘸了点口水,用手指在巽、兑两处狠狠擦了擦,又将镜子递到书生面前:
“喏,我擦过了,干净了……镜子我总贴身放着,最近赶路,没空洗澡……”
书生似有些难以置信,可低头望镜子上瞧去,方才发黑处的确已经光亮如新。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算的很仔细……”书生仍是不信,拿过镜子,又斜对着门口的光亮左瞧右瞧了半天,有些懊丧的把镜子丢到桌上,抄起双手,像个赌气的孩子般,一动不动的瞪着镜子。
莫秋离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可面上却恭恭敬敬的问道:“先生何故不悦啊?不知先生刚才算的,究竟是……”
书生皱起眉,指着镜面道:“我原以为,你今生的劫,既然就是化解前世八段旧缘,那在这与你息息相通的镜子上也应该有所昭示,可没想到……唉,妄我徒负‘天算’之命,一生未曾失算,今日却……晦气,晦气!”
莫秋离却连连摆手道:“先生不必动气,人也好,仙也罢,又不是通天彻地的老君,孰能无过呢?偶尔失手,何足挂齿嘛……”
听了这话,书生眉头稍展。
莫秋离却越来越觉得这个一脸英气却有二百余岁年纪的“老头”,简直执拗的有些可爱了。他不忍见书生独自生闷气,便又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起他不少修行上的诀窍来。不想这一问,倒似打开了书生的话匣子,知道黄昏日落,仍是滔滔不绝于耳。再看书生,仍旧没有半分倦怠的意思。
最后,还是莫秋离顶受不住,主动告饶,说自己连日赶路劳累,现下有些困乏了。
书生一指西边:“外边,西首那间屋子,是专给访客住的,你今晚睡那吧。”
莫秋离如临大赦,告罪退出。到了西首那间茅屋里,只见偌大一间茅舍,却只有矮木床一张,铺着经年日久,已渐发黑的草席。
莫秋离苦笑着摇摇头,走到床前,揭开草席一角,果然,同草堂里那方木桌一般,木纹历历可见,甚至整个床板都未能刨的平整些。斜坐在床沿上掂了掂,都不敢坐实了,直到晃了几晃,却发觉床板纹丝不动,他才安心躺了下来。
然而翻来覆去,却总是难以入眠……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