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回 老君殿上喻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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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秋离也诧异非常,连忙替元通添了茶,恭恭敬敬的敬了茶,道:“师傅,您先喝口茶,然后慢慢跟我详细说说。”
元通却把茶杯搁下。
“秋离,御剑宗的掌宗真人端云子,其实是我私交好友,这次我原是登门叙旧去的,不过,却从他那知道了这件异乎寻常的事。事情前半部分的经过,其实与你刚才说的,从丹伯阳那里听来的差不多,他携师门至宝,与师妹一同逃亡,在江边被同门师兄弟发现,一场恶斗下,伤了她师妹,但那几个同门师兄弟却也尽数遭他毒手,只有一人侥幸不死,数月后回了青城山。”
“原来这件事他倒没有骗我。”莫秋离自言自语道。
“然而那个侥幸逃跑的门人回到山上回报以后,被盗走至宝的御剑宗岂能饶的了他?于是,端云子就亲自带人去了承天,不仅要夺回宝物,更要惩治丹伯阳这个逆徒。不过,当他们赶到承天,找到了丹伯阳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什么?”莫秋离讶异道,“不会的,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这家伙一贯奸诈,不知又用的什么法子瞒天过海的。”
元通却很肯定的道:“你错了,他并非诈死!当时,端云子道长从他身上搜出了被盗的宝物,而丹伯阳拥着自己的未婚妻,也就是同他一起逃走的师妹,两人死在卧榻上,这是千真万确的——以端云子道长的见识和心思,又岂能让一个后辈给蒙骗了去?后来,他还亲手将丹伯阳下葬,就葬在承天南门外一座小丘上。”
“可是……丹伯阳他……”莫秋离越来越费解。
“我知道你会很自然的怀疑他是否真的死了,然而有几件事,恐怕比这更重要!其一,几年前有御剑宗的人路过承天,念及同门之谊,想去上坟祭拜,却发现丹伯阳的坟上有被人撬过的痕迹。要知道,那一带都没什么显贵人物的墓**,不可能有盗墓贼会盯上。而如果说他是诈死的话,坟土从内被人松动,和从外被撬动,差别很大,这一般是不会弄错的。”
“那或许是他的同伙助他诈死,然后瞒天过海又活过来呢?”莫秋离忍不住问。
“没错,也有这个可能,那你继续听我说。还有另外一点,也是让我这次急忙回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有人在神都见过了丹伯阳,而且还试图跟踪过他,但却被他轻而易举的脱身了。”
莫秋离却是松了一口气,道:“师傅,这也没什么嘛,我都见过丹伯阳好几次了。他的修为的确不俗,一般人肯定追踪不了他的。”
“可你知道追踪他的人是谁吗?”
“谁啊……”见师傅脸色铁青,莫秋离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端云子!”
莫秋离似乎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然而元通给他的回答却是无比的肯定:“跟踪丹伯阳却失手的,正是御剑宗掌宗真人端云子!”
“这个丹伯阳,竟然这么厉害……”莫秋离喃喃起来。
“你难道就没想过别的可能?”
元通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听得莫秋离有些悚然。
“别的可能……什么可能?”
“现在的丹伯阳根本就是假的!不知是什么人冒充了他,目的和动机更是叵测。”
说这话的,如果换一个人,莫秋离或许会嗤之以鼻,甚至会摸摸对方脑门瞧瞧是否有痒,可连师傅都这么说,他就不得不仔细想想了。
“师傅,您这个猜测,究竟有多大把握?”
“丹伯阳其人,在御剑宗门下虽然修炼也算勤勉,然而天资却未算超卓,按端云子道长所述,依为师看来,比你是差了太多。然而以他年纪而论——他逃离师门时不过二十来岁,如果活到现今也只三旬年纪,算他十年间日夜苦修,那也不过是胜你一筹而已,又何故连端云子道长都追他不及?这是其一。”
“原本只凭这一点,我也觉得,虽然离奇,但也实难定论。可听你一说,他的奇门阵法也如此厉害,这,就不得不叫人生疑了。世上奇门之术,习者不乏其人,然而即便是咱们太一教内,精于此道者也寥寥无几,包括端云子,对奇门一术也只能说是初窥门径。太一教素来不重奇门术数,而丹伯阳于此道上的本领,根本就不会是教中任何一位长辈能教的了他的!”
莫秋离也随即想到,辛雨菡是炼器宗门下,不也是对奇门之术一无所知吗?看来太一教不重此道,应是三宗皆然,那么丹伯阳的奇门之术势必来自旁门,绝非本教内所学。这样想来,师傅方才所说的猜测却是大有可能。
不过想想,莫秋离还是不敢妄断,又问师傅:“那,是否可能是丹伯阳拜了别的师门?”
元通却摇头:“奇门之术可以另寻师门来学,然而他的身形步法,这是身术修炼之本,是经年累月之功,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另改门庭的?从你刚才所述,以及端云子道长对我所言来看,你们所见的这个丹伯阳,绝非本教门人!”
莫秋离虽觉离奇,可处处想来也尽皆合情合理,丹伯阳为人假冒,看来多半是确有其事了。可他心里仍有疑问:
“师傅,那这个假的丹伯阳,究竟又有什么目的?我看他似乎对我有所图。”
元通点头道:“是啊,我今天提醒你,就是希望你日后对他小心提防。我从你北上洛阳前捎送回来的信里知道了丹伯阳其人,又恰巧在蜀川时听端云子道长提及,不想却是件大事,这才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我原想派你师兄弟去给你捎信,不过你却正好回来了。或许这也是命数使然。”
“命数……”莫秋离心里一阵紧,想到书生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自己的命数,不由黯然。
“啊对了,秋离,我昨晚听你师兄弟们说,你前几天回山来找我,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要问我吧?”元通忽然话题一转。
莫秋离“啊”了一声,随即道:“是啊师傅,弟子确实遇到一桩难办的事。”
接着,他便把自己与萱婷郡主、襄平公主如何结识,自己又如何亏欠了郡主,以及皇帝面罚实赏的要自己去西北从戎抗敌一事说了。说完这些,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尽管十多年里元通从未骂过自己一句。但这次,毕竟自己已经拜过了恩师,闯下的事情也是处处悖离教规。
“噗通”一声,莫秋离跪下候罚。
不料,元通却笑眯眯的瞧着莫秋离,慈父般的道:“秋离啊,你所作所为虽然荒唐,却不失一个铮铮的汉子。你对郡主诚有亏欠,但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你事后也已自责,对郡主也有报恩之心,也不算负心薄幸之徒。对这位公主呢,你则更是知道进退,守礼守节,施恩不望报,这很对。”
莫秋离惊讶莫名,想不到作好了挨通打骂的准备,等来的却是师傅的宽容。
元通一手托莫秋离起来,继续又道:“再说你要去西北的事,其实,你我虽然是师徒,可你并未受箓入教,你并非道门中人。你一个俗家人,去保家卫国,上阵杀敌有何不妥?”
莫秋离更是诧异,有些难以置信,又问:“可师傅……您是太一教宗师,您教的徒弟去从军,这……难道您不怕别人闲言碎语,说您破了规矩?”
元通却伸手在莫秋离脑门上轻轻磕了一记——这也是他对从前调皮捣蛋的莫秋离所施的最重惩罚了。然而此刻被师傅磕在头上,莫秋离却是实实在在的暖在了心里。

听元通又道:“道门约束门人不得参与俗世争斗,其实并非单单为了道门清净,免除俗务纷扰,真正的要诣在于,不要让道家的法术变成杀人的凶器,祸害黎民苍生,乱我神州安宁。这些,才是真正有悖大道的逆天之行。然而如晋末,如隋初,却都有不遵天道的妖人乱世为祸,这些人也是修道之徒,却偏偏醉心世俗权禄,深为道门不齿。而秋离,你如今是去西北抗敌戍边,行的是守卫疆土,保国安民的正道,兼你又只是我门下俗家弟子,你就放心去吧。有什么罪责,我这个做师傅的虽然老了,但这把老骨头还替你担的起。”
莫秋离听了,一时悱然无语,只恨自己当初不懂事,没能在师傅身边多尽孝,多聆听他教诲。
元通却看明白了,慈笑道:“秋离,你心里别多想,更不必自责。你这趟下山,真的变了很多,为师心里高兴着呢,你也别苦着脸了好不好?”
莫秋离却像个孩子似的趴在了元通腿上,似泣非泣,阵阵抽噎,不时的还拿拳头砸起元通的大腿——只是没有真的用力。
元通却慈爱的看着弟子如儿时一般的在自己身上撒着娇。
最后,莫秋离却突然站起,抬手一抹眼眶,神色刚毅,跪下来道:“师傅,弟子莫秋离今后再也不会做一件有负师傅的事,不论到哪,弟子永远记得师傅的教诲。”
看着宝贝徒儿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元通心里再大的疙瘩也一一化解了,心里慰然,不由得抬眼望了望墙上悬挂的那方宝剑。
“师兄,你嘱托我照料的这个孩子,没有辜负你我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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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洛阳西门外,洛水潺潺,晨雾缭绕。
一支不见首尾的队伍浩浩荡荡,自城门而出,直向西行。
队伍一侧,虎盔钢甲的罗元庆一掀缰绳,调转马首立住,望着洛阳城郭,神色肃然。
皇宫大内,璧琼宫“望月阁”里,忽然从梦中转醒的昭德皇帝陈宆,随手撩起一样东西擦了擦额头冷汗。一低头,才发觉自己手里拿着的的正是玉妃身上所披轻帛。轻帛半揭,裎现眼前的就只有凝脂的肌肤,和盈盈可握的腰肢了。
陈宆忽觉腰腹间一阵燥热,龙根怒起,低嚎了一声,也不管美人此时酣睡正醇,一把将玉妃侧着的身子放平,又迫不及待的将她胸前肚兜推起……
“丹天师果然是名家,所炼的‘九转大阳丹’让朕百战不殆,战无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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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一散,陈宆就乘着龙辇出了禁宫。
皇帝车马一行出北门,直抵上清宫。
上清宫在洛阳城北邙山,本在前朝就已损于战乱,后为本朝太祖皇帝时重建,规模更胜于前。太祖崇信道家,不只是封赏太一教,更是从终南山上请了些道士长驻上清宫。只是经年日久,如今住在上清宫里的,未必都是太一门人了,即便是,也多数只是挂名而已。
才到半山坡,皇帝便撇下搀扶的小太监,意兴盎然,大步踏着台阶往山上走。这可吓坏了一众从人,可皇帝的兴致谁又敢阻?大家无非是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有几个身强力壮,又具武艺的侍卫已经当先走在人群前面,紧随着皇帝。
皇帝的体力着实让众人都惊讶了一番。上到山顶,望着前方幽幽林边一道红墙,陈宆知道上清宫已到,回望山路延绵,其间尽是或走或歇的太监宫娥,队伍比出城时拉长了十倍不止,心里顿生一股豪气。
待后面众人渐渐上来,尤其是几位随行的官员在侍卫们搀扶下急急忙忙的赶了来——他们可担不起让皇帝等候自己的罪名。
“叠岭显翠峰,
云霞连山纵。
从者填崎径,
黄龙登九重!”
陈宆先于从人攀上峰顶,一时只觉豪气干云,诗性大发,便吟哦一首。
随行官员里不乏文吏,一听主上吟诗,便争先恐后的大相赞颂,马屁之声不绝,虚谀之辞连篇,一个个还都煞有介事的点评起诗中意境如何深远,用词如何精妙。众人之中,唯有宰相谢信一人淡然旁观,始终不发一眼。
不料皇帝却叹道:“朕保有江山,治国治民,却不善辞赋——这说出来又有什么丢人了?朕作诗自然有不好的地方,但朕随口吟的一首,却被你们一个个都吹到天上去了!这算是忠心?算是为臣之道?啊?再瞧瞧谢相,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那才叫忠心!”
刚训了不到三句,陈宆面前已是呼啦啦跪倒一片,待他训完,众人更是边呼万岁便自责自贬,就连谢信也是谦恭的跪伏在地,不见分毫喜色。
陈宆一甩衣袖,背对着众人道:“今日随驾之人,但凡对刚才朕所作的诗有过一句颂扬的,每人写一份‘罪己折’,好好反省反省吧!谢信,今日就由你伴驾,随朕去见天师。”
谢信赶忙叩谢大恩。
说罢,他已在谢信和几名壮硕的侍卫陪护下直奔上清宫大门而去,留下一干臣子山呼谢恩。
陈宆朗声大笑,携起老谢信的手,跨进了上清宫大门。
上清宫老君殿上,丹伯阳鸣罄,陈宆和谢信一前一后,拜了老君。
“呵呵,皇上,您是人主至尊,可对老君也如此虔诚,真教我辈道门中人铭感于心哪,皇上真乃亘古罕有的明君。”丹伯阳不失时机的大抛赞词。
陈宆听了倒也还算平静,起身又拜了拜,这才任由一旁的谢信替自己理了理衣袖,对丹伯阳道:“太祖皇爷得以平定天下,贵教功不可没,如今单天师又为朕日夜炼丹求福,朕拜拜老君也是应该的——对了,不知天师最近炼丹收获如何啊?”
丹伯阳心想:“你这昏君,这才是你真心话吧。”嘴上毕恭毕敬的道:“不瞒皇上,贫道最近又对九转大阳丹的方子略作改进,新炼出来的丹药比之以前,药效更佳,且初服时的种种不适更轻。”
陈宆一听这话,眼露精光,可自持身份,只是微微含笑。一旁谢信则大声恭贺。
丹伯阳去殿后取了丹药,皇帝唤来一名太监收了,又让太监和谢信都退到殿外。偌大一个老君殿,只剩丹伯阳和陈宆两人,未免空落落的有些渗人。
丹伯阳问皇帝:“皇上,罗元庆将军是否已经开赴西北了?”
陈宆轻描淡写的道:“是啊,几个臣子,还有朕的爱妃都劝朕,说西北紧急,让朕命罗将军早些出发,朕也就答应了。”
“那……莫秋离回京来以后,皇上想怎么安排他?”
“这好办啊,给他下道文书,带着去西北,能到罗元庆大营里就可以了。”陈宆一边用丹伯阳教的法子闭目打坐,一边答道。
“皇上,有句话,不知贫道当讲不当讲……”丹伯阳面露犹豫。
“但讲无妨,单天师的话,朕没有不乐意听的。”陈宆睁开了眼道。
“皇上,贫道昨夜察观星象,见将星西行,紫微有异,恐非吉兆啊……”
陈宆这才紧张了起来,忙问:“天师可否说的详细些,是否朕催促罗元庆早行不妥?”
丹伯阳不无痛心的道:“皇上,恕贫道直言。近日来贫道为皇上卜过几卦,虽无明显凶兆,然而卦中太多变数,似乎是……”
“是什么,天师快讲!”陈宆显然已经急不可耐。
“恐怕,这些变数,正是来自皇上身边。皇上,您须得留意身边的人……”
“哦?这样……”陈宆双眸微闭,心中开始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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