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回 各祭法宝殊死斗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周英从腰间解下一个香袋来。辛雨菡认得,那是师叔的“百馥束魂袋”。
炼器宗门人重法宝更甚自身性命,修为到了一定阶段,都会选一件宝物作为自己的“合身器”——即是和自身元神相通的后天法器。尽管是后天炼成,却也能达到和先天的“与生器”一样的功效。
而炼器宗中,目前已经炼就“合身器”的,只有玄字一辈,辛雨菡、刘裕这些宜字辈修为尚早,还不适于过早的开始修炼“合身器”。但辛雨菡却知道,周英师叔的“百馥束魂袋”由来已久,是在周英二十岁上偶然得到,开始修炼至今的,是玄字辈里最早开炼合身器的。
玄真望见周英手上的动作,虽然一时还看不清她手中的物事,但也已经猜到,她终于祭出了自己合身器。与周英同门数十年,玄真也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她掏出百馥束魂袋迎敌——虽然这个“敌”就是他自己,但仍然让他有些兴奋和期待。
玄真已然停步,嘿笑两声,忽然一抬手,便听得一阵猎猎风响,他身旁忽然飞来大大小小成百上千块碎石。
周英不禁大骇。
这里是海边石崖,尽是坚硬如铁的大块巨岩,而玄真不靠任何法宝辅助,只以平平常常一个风引术,便能直接将巨石瓦解成无数碎块,进而笼在身前的风阵中——这等修为,若是修神宗的同辈元通、元亨他们或许并不稀奇,但炼器宗代代相传的修炼诀要都是注重修炼法器,自身的修为很难登峰造极。
而玄真露出的这一手却足以说明,他的修为已远在周英、玄清之上,甚至可比肩炼器宗历代老掌教!
见玄真牵引碎石,周英知道他要发难,立刻将百馥束魂袋袋口朝下,飞快的念了一边心决,喝一声“出”。袋中一片银光洒落出来,迅速聚结成团,又化作人形——只是周身尽是银光,并不似真人一般有五官口鼻。
辛雨菡记得师叔曾告诉过她,这宝袋中装的是历经千百年才形成的妖灵,而自从选定这宝袋作合身器之后,便不断以各种奇花珍卉的花粉、花蜜炼成药物,放在袋中,与宝袋一起焙炼。因此这袋中的妖灵便吸收了各种人间罕有的奇花精华,颇具灵力。
玄真有意一试周英的法宝,见她放出妖灵,这才猛地一扬手,面前飞转不停的碎石化作一道利剑也似的石流直扑向周英二人。周英身前那个银色妖灵飞快的旋转起来,周身的银光越转越亮,光圈越转越大,直到将它身后的周英辛雨菡笼罩其间。
辛雨菡眼看着石流飞来,轰隆作响,声势骇人,不禁有些许害怕,周英抚着她肩膀,浅浅一笑:“雨菡别担心,玄真这点微末本领,还奈何不了我这宝袋。”
果然,那道无数碎石聚成的石流撞在宝袋妖灵舞出的银光上,纷纷弹开了去,一时满地飞石乱溅,唏哩哗啦落了满地,渐渐在周围堆积起几个碎石堆来。
玄真的法术未能奏效,却并不以为意,冲着周英哈哈一笑道:“师妹,你这宝袋修炼多年,果然有几分厉害。”
“你不用假惺惺了,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周英喝道。
玄真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斗:“不急,不急……这天还没亮,咱们有的是时间嘛。”
周英怕他是在拖延时间,等自己那群草包手下赶过来——到时就算宝袋法力再强,要收拾一群身具武艺的死士却也不易,更何况还有个玄真在旁。她不敢再耗下去,决定放手一搏。
玄真脸上笑容还未尽敛,却见周英面前那团银光陡然收拢,还原做妖灵本形,又听周英喊了一声“击”,便见那妖灵一只手忽然变长,竟变成一把长剑形状,便似一个小人手里握剑。
妖灵无声无息,却疾如电闪,朝着玄真冲刺过来。
玄真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一股烈风刮过,竟将妖灵吹得在空中连翻跟斗。紧接着又从他袖中激射出一道火龙,更将妖灵逼退会周英身边才罢。
周英很是纳罕:她也曾听说,有仙界高人修得一对乾坤袖,可容万物,威力无穷,但玄真一个凡间道士,又哪来这样的法力?于是暗暗催动妖灵,贴近地面,再次冲向玄真。
玄真又一次抬手挥袖,逼退了宝袋妖灵。而这一次,周英看清楚了——其实玄真只有右手袖子挥动时才会卷起劲风,左手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周英顿时明白,原来这大袖唤风的把戏,其实是他藏在袖中的法宝作怪。
由于玄真继任掌教很早,而炼器宗弟子各自的合身器通常又是不轻易宣讲或显露的,加之周英与人无争的性子,她竟一直不知玄真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宝。可现在看了他的手段,却大致能猜到,应该是个能召唤五行自然之力的法器。
周英唤回妖灵,望了望身边虽然紧张却不露惧意的辛雨菡,要击退玄真,保护辛雨菡的念头也越发的强烈。
玄真似乎已经知道了周英那只宝袋的斤两,开始有恃无恐的,慢慢走近。
周英以双手结印,默诵了一段咒决,那只妖灵的身型便凝聚起来,又向前后伸展,化作一支箭矢,“嗖”的射向玄真。
玄真面前却立时升起一道石障,将妖灵化身的箭矢挡下,待妖灵回复原形,要绕开石障时,石障却又陡然变化延伸成一个圆丘,将玄真围在了当中,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玄真不在乎拖延时间,但周英却是心急如焚,又催动妖灵,化成一柄巨斧,自行挥舞,在石屏上砍凿起来。刚凿了没几下,石屏突然四散成水雾,水雾又将变作巨斧的妖灵围起,瞬间凝结成冰,竟将妖灵生生的冻住。
周英宝袋中这只妖灵虽具灵力,可却没有五行之力,无法解开冰封。少了妖灵,而玄真却大摇大摆的慢慢走近,这下却是奈何他不得了。
见周英惶急,辛雨菡在旁小声道:“师叔,你别替我担心难过了。这些日子里,能跟着你学了那么多东西,又和你一起揭穿了玄真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雨菡死也无憾。”
“死……”周英自语喃喃,忽然眼前一亮。
辛雨菡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周英默不作声,等玄真再近了些,距离二人约莫三四丈远的时候,这才开口道:“玄真师兄!”
玄真却立即停步。以他对周英的了解,她这时候突然这么正式的唤一声师兄,多半是有了针对自己的计谋。他甚至准备后撤几步了。
“师妹,有什么话,还是等你和雨菡公主跟我回去以后再说吧。”他的语气里也充满戒备。
周英微微一笑,又道:“师兄既然还记得雨菡已经是公主身份,那,有句话我不得不求恳师兄你了。”
“那倒不妨说说看。”玄真淡淡道。
“我把自己性命交到你手上,任你处置生死,但希望你放了雨菡——如果你现在对她不放心,至少也可以暂时把她放到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等你的阴谋……啊不,是计略成功了,再把她放出来可好?”

玄真皱眉思忖。周英却突然纵身跃起,正要从玄真头顶越过。不料玄真却冷哼一声道:“早知道你有所图谋,想抢回你的妖灵?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他已扬起右手,一条火龙伸向凌空的周英。但他却惊讶的看到周英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一小团金光从周英手上直飞了过来。玄真暗道不妙,但他已经催动法宝喷射火龙,收回法力前无法再动用宝物中的法力,他只能飞快的运转真元,以自身元神来硬受那团不知是什么古怪的金光。
周英和玄真之间已经足够近,那团金光撞上玄真的同时,周英也已被火龙正中肚腹。玄真被撞得连连后退,直退出十多丈远,而周英却生生的被那道火龙给砸了回来,跌落地上。辛雨菡扶起周英,却被她一把拉住,拽向断崖边。
“两个贱人站住!”身后传来玄真的咆哮。
辛雨菡这才明白,周英刚才奋力一击只是要逼退玄真,然而她拉着自己到了断崖边,又要做什么?
未等她想明白,忽然觉得脚下一空,身子猛地一沉,耳畔生风,低头看去,崖下那映着粼粼月光的海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玄真捂着胸口,赶到崖边时,却只听到高崖下噗通、噗通两声。周英那最后一击,让他内息紊乱,这样高的悬崖他现在决不可能跳下。而观望半天也不见有人影浮出水面,他渐渐认定跳下的二人已经毙命崖下——那里只是一片浅水,水下便是嶙峋乱石,这般高处跃下,便是自己未受伤时都会有所顾忌,何况是受了重创的周英,和一个修炼不过十几年的年轻弟子?
身后传来碎碎的脚步声,玄真也不回头去看,仍然面朝崖下,高声道:“别管我,马上带人去这面断崖下找人!”
“找人?”玄真身后两名黑衣人俱是一愣。
“蠢材!要找的就是今晚咱们要抓的人!她们被我失手打落崖下,你们赶紧下去,就算是尸骨,也得给我弄回来!”
“是!”
两黑衣人转身退走,又招呼起正往这边赶来的其他人,交代了玄真的吩咐,众人纷纷绕向西,去找能下到崖底的道路了。
玄真凝望崖下,心中喟然:“玄心啊玄心,去了阴司可别怨师兄狠毒,师兄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
莫秋离费了不少口舌,说尽了贴心话,才让陈萱婷不再啼闹不休。但对她却也还是倍感愧疚,想到自己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每念及此,不免心中酸楚。
和自己事实上的岳母——平东王妃道了别,莫秋离就和凌虚子离开了王府。考虑到此行是要去找丹伯阳的晦气,莫秋离决定去雇辆马车赶奔洛阳,只因路途并不远,而凌虚子作法御剑飞行,尤其要承载两人时,耗费真元不少,前次从黄州飞来许昌,时至今日也才勉强回复了过来。
莫秋离没想到,自己是平东王府的人,从许昌最负盛名的“功成”车马行租雇马车竟也记在了王府的账上。心中感叹:这还没和萱婷成亲呢,不但吃喝在王府,就连雇马车掏的都是王爷老丈人的钱。
凌虚子见莫秋离有些似笑非笑,也不用去问,便认定他心里又起了什么龌龊念头,不禁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莫秋离问。
凌虚子赶忙揉了揉鼻尖,道:“没什么……有只苍蝇,讨厌的很,总在面前晃。”
莫秋离大笑道:“想不到堂堂御剑宗门下,竟然也怕苍蝇……不过话说回来,苍蝇这龌龊玩意,的确是挺恼人的。”
凌虚子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挺有自知之明。”好在含混不清,声音不大,莫秋离也不以为意。
马车沿着官道驰行,一路尽是坦途,即便行至山间,那官道却也被修得平坦无比。自开国定都以来,神都洛阳与周围重镇之间的官道就被无数次翻修扩建,莫秋离眼前所走的这条大道,就是几年前刚刚扩过的,可容四辆马车并行。
行至禹州地界,前路豁然开朗,竟是可容六车并行尚有空隙的阔道。
“啧啧,这路可真够阔的。”莫秋离瞧着外边,赞叹道。
前面车夫听到,也是一笑:“客官是头次去神都吧?离神都越近的官道越是修得气派啊,再往前过了登封,你再瞧,嘿嘿……”
“怎么,比这还要阔?”问话的却是凌虚子。
莫秋离心道,自己上次心急没走官道,确是没见到这么宽敞的车马道路,不过皇宫正阳门前的路那才叫气派,这小小一条官道,就算再阔一倍又有何奇?
那车夫也是嘿然一笑,不再答话。
走得一阵,忽然车夫一声吆喝,车行渐缓。
“前边出什么事了?”莫秋离也闻得前边人声嘈杂,随即询问。
车夫骂了声“晦气”,回头道:“是遇上从南边逃来的流民了,人真不少。”
莫秋离“哦”了一声,又道:“那都是苦命人,老哥你就别抱怨了,咱们走慢些绕这点他们,别撞着人就好,回头我多给你些车马钱。”
听到这话,车夫心里一喜,道了声“客官说的是”,便不再唉声叹气。
车厢内凌虚子却怅然一叹,又缓缓吟念:“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莫秋离好奇道:“这是什么诗?很别致啊。”
凌虚子此刻也无心去责怪莫秋离不多读书,只是叹道:“这是元曲,曲调名‘山坡羊’,题曰‘潼关怀古’。作此曲之人当年感于元时乱世,黎民疾苦,所以以曲述怀,写了天下百姓的苦难——不论乱世还是盛世,皇帝高高在上,却是一样不知百姓之苦。盛世之景,也不过如这道路,那是修给达官贵人的,不是给百姓的。”
莫秋离冥思片刻,点头道:“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刚刚知道,原来你并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人。”
凌虚子不悦道:“我辈修大道,济苍生,怎能不管黎民死活?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了?”
莫秋离赶忙赔礼,又自责了一通,才叫凌虚子不再揪着自己这句一时的玩笑话不放。
车厢内静默了许久,莫秋离却陡然坐直了身子,摇头晃脑的念道:
“晨钟阵阵,睡意浓甚,奈何早课催煞人。道德经,百喻真,不如偷空儿打个盹。勤,也修身。懒,也修身。”
原来莫秋离想起自己从前在山上日日懒于早课,每每被元通教诲不倦的那些事来,仿着那首《山坡羊》,竟也成一调。
凌虚子被这一首“歪曲”弄得哭也不是,乐也不是,心中不禁恨恨的想:“这厮倘若把心思都用在正途上,说不得会是一代宗师啊。只可惜……可惜……”
望着沉默不语的凌虚子,莫秋离得意满满,哼着小调,转眼望向车窗外,又添一首新作的他,踌躇满志,心情一片大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