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回 从来祸事不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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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婊子养的,慌什么慌!怎么了?”刀疤匪首恶狠狠的瞪着适才喊叫的人,厉声喝问。
“大瓢把子,你看……”那人指了指自己所乘小船的一侧船舷。
小船上的刀疤脸,丑女,和刚刚站立起来的莫秋离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赫然是一具人尸,上身未着衣衫,下身一条深色麻织裤子,漂在江面上,只因受旁边船只所阻,才没被江流冲走。莫秋离只觉这尸身的打扮有些眼熟。
“蒋二叔!”丑女却先叫了出来,声音尖戾可怖,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莫秋离这才想起,原来这就是刚才喊着要“撮合”自己和丑女的那人,被丑女赶下了水,想不到却一命呜呼。又听四周群匪悄声议论,年轻些的称他蒋二爷,年纪稍长些的称他蒋老二,是这匪帮里一个小头目。
刀疤匪首却将脸一沉,怒喝:“妈了个巴子,哪个婊子养的干的?!”
可行凶者又岂会自己站出来?结果自然是无人应答。刀疤脸面色难看之极,又想到自己今日斋戒,强压下怒气,便叫两个弟兄下水先去捞人。
不料下水的两人,一跃入水中,便不见了影。这些人都是汉江与长江上来去自如的水贼,水性自是极好的,便是有所闪失,也绝不至于两人一齐溺水。可等了片刻,依旧不见二人露面。蒋三的尸身随着江水起伏,一下一下的撞着一旁的船舷,忽地一下翻了过来,仰面朝天。
众人这下更是惊骇——他满脸紫青,双眼渗血,死状极为恐怖,就是整日刀尖上舔血的匪众们见了,都不免寒毛倒竖。反倒是见多了妖孽害人的莫秋离更为镇静些,他仔细瞧了瞧,觉得这人死的诡异,隐隐担心,这似乎不是人力所为。
还没等莫秋离想明白,就听群匪中又是一阵喧哗。
一艘快船划了过来,沿路的大小船只都让开了道。快船靠近,停住,船上一人神色慌张,支支吾吾的道:“报……报大瓢把子,秦……秦爷的人马过来了!”
刀疤匪首脸色陡变,惊问道:“他来了?带了多少人?”
“回……回爷的话,来了五条船。”报讯人战战兢兢的答了。
“哼,这点人也敢来撒野?”刀疤脸面色顿时松了不少,又回复了片刻前的威风。
莫秋离心中纳罕,怎的今天撞进匪窝了?又来一批强人?不过他自恃身负法力,对付寻常毛贼实不在话下,就是再来一批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辛雨菡却悄悄拉了拉莫秋离的手,轻轻在他耳畔道:“我看情形有点不对!”
莫秋离回头道:“你别担心,我的水性比不了这些水贼,但也不差哪去了,保咱们两个平安,决不是难事。”
辛雨菡却皱眉摇头道:“不是的,我是觉得,这水里有古怪。”
“哦?”莫秋离心里也开始打鼓,不过一时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
“看刚才落水死的那人,和后来下水就不见的,我是觉得,这水里有妖物——而且……”边说着,辛雨菡边摸出一张符纸,递给了莫秋离。
莫秋离接来一看,是张索妖符,而且符上字迹已由朱转紫——说明附近有妖气。莫秋离讶问:“你什么时候画好的符?”虽然教他法术的元通道人,重修炼元神远胜于画符炼器,但这种入门就该学会的简单符咒他也还是认得的,他还知道,这符一旦画好,时间稍长就不再生效了。
“刚才你在看热闹,我悄悄画的,刚才那人怎么死的我虽然没瞧见,但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妥,所以试着画了符来看看,没成想,居然真的……”
“嘘~~”莫秋离比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声张,自己收起符纸,左右望了望,又低声道:“咱们静观其变,好像又来了一批水贼,先让他们狗咬狗也好,省的我们一会还要分心对付他们,那再遇上妖怪,就麻烦的很了。”
辛雨菡连连点头。她画符的功夫,师出名门,自然高过莫秋离不少,可经验确实太过欠缺,遇有变故,往往不知所措,现在有个精明古怪的莫秋离在,她自然也就言听计从了。
又过了片刻,群匪们渐渐将船聚到了莫秋离等所在的这艘小船两翼,摆开来阵势,真如水军临阵对敌一般。刀疤脸匪首昂立船头,莫秋离很“识趣”的缩在船舱口,倒也乐得瞧一个热闹。
那个尚未露面的、被称作“秦爷”的人,莫秋离心中也开始勾画起他的模样,或者是茶馆里说书人口中的独眼高鼻,肩阔腰圆,一巴掌宽宽护心毛?又或者是贼眉鼠眼,斜肩跛足,满嘴的你爹他娘……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水汽氤氲中,几条大船渐行渐近,排头的船上,挂着一支大幡,上书一个“秦”字,随风摇曳,张牙舞爪一般,船首雕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甲板上满是持刀而立的贼众。所有船只,清一色都是一般的大船,船身长逾数丈,气势咄咄逼人。
莫秋离不禁也为这阵仗折服,断然想不到区区一方水贼,竟敢这般大张旗鼓,实在匪夷所思。
那刀疤脸见了这阵势,竟也吓得连连跺脚,指着适才报讯的手下怒骂:“你个狗日的,五条船……这他妈的也叫五条船吗?老子五十条船也没他人多!下次再谎报,看老子不剁了你!”
忽地,一个高亢嘹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罗爷,何事动怒啊?”
刀疤脸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既惊惧对方势大,又恼恨自己在对头面前丢丑。不过还是强自忍住,回了一句:“老子骂自己的人,关你屁事了!”
对面的声音又道:“罗爷的家务事我当然不敢过问了,不过……罗爷今天这趟买卖,让给小弟如何啊?”
刀疤脸“罗爷”愣了愣,回头又瞧了瞧莫秋离、辛雨菡二人,不禁寻死:“不过二百多两银子,他带了这许多人马赶来,恐怕一人都分不到半吊钱……他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罗爷,这趟买卖你让了给我,你今天带来的弟兄,每个人派二两足称白银,另外还有罗爷你的一份大礼,不知罗爷你意下如何啊?”
这一下,姓罗的匪首更是惊愕万分——每人一两银子,这里少说也有百十号人,这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加上自己的一份“大礼”,不管多少,他这趟都是只赔不赚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的临到他头上,他竟一时呆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罗爷,如果你同意了的话,就请你的兄弟们现在撤走,明天一早,我的人就会如数把礼金送到府上。”
刀疤脸犹豫难决,拉过自己女儿来,问她怎么看。丑女回头望了一眼莫秋离,低头想了想,摇头道:“恐怕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可别答应了他,得弄清楚再说。”
刀疤脸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便喊:“秦爷,你可别欺负老罗我读书少,没你见识多,这么便宜的买卖,只怕你另外有副小算盘吧!你今天在这就把话说明喽,不然……我可不让!”
对面忽然没了声音,几艘大船也抛锚不前,和这边一众小船对峙起来。
江面上,只听得涛声滚滚,众水贼默然望着对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等首领发号施令。
猛地,一声炸响,一道水龙从刀疤脸身旁飞窜起来,将个小船抛上了天。满船的人,不管是刀疤脸父女,还是莫秋离和辛雨菡二人,都吓得面如土色。直到小船平平的落回水面,荡起偌大一片浪花,几人才惊魂稍定。而刀疤脸却被撞伤了,趟在船板上半天动弹不得。
对面的声音又喊了:“罗爷,你再磨蹭的话,别怪我这位朋友手下无情了!”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黄影从远处的水面上飞出,直飞入对面的大船上。
“妖怪!”莫秋离和辛雨菡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纵然父亲受伤,丑女却还算镇定,连忙吩咐起手下人:“都听好了,点子凶悍,顺幡儿走,谁也拖沓不得!”
“慢!”莫秋离站起身,大喊道。
丑女讶异的回过头来,满面惊疑的看着莫秋离。这时莫秋离也顾不得她是美是丑,只知道她是众人现今的主心骨,只有她能镇的住这群大男人。
“不能逃,没用的!对方根本就不是人!你们逃能逃的过妖怪?”莫秋离道。
丑女一时默然。
“别慌,你让所有人都聚拢过来,靠的越近越好,我来和这妖精斗一斗!”莫秋离目光凌厉,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不由得丑女不信。她安顿好老父去了一艘较大些的船上,又指挥着几十条大小各异的船只,没多大工夫,就将几十艘船连成了一片,又在莫秋离授意下,命几个嗓门又尖又亮的贼众对着对面呼喊:
“我们这就走,容我们的船掉个头,这就走!”
看着结成一个巨大平台的船只,莫秋离心里更是有了底。刚才的所见,让他基本能断定,对手是个生长在大江大川中的蛟精。

蛟虽属龙类,也是半神之体,但比之真龙,地位却低了不少,没有龙宫的委派,多数蛟,只不过是盘踞一湖一河的妖精罢了。而且从刚才蛟精显露的身手看来,道行也并不怎样,只是如今身在江上,让它占据了地利,在水上相搏,人难免要有顾忌,而蛟却能来去自如,不受拘束。
而有了这个几十条小船拼成的大船板,莫秋离至少就能有一大片地方可容他立足,施展法术和蛟精相抗。
准备停当,莫秋离在丑女旁耳语了几句,她便又吩咐起适才喊话的几人,他们立时喊道:“对面的妖怪,你别得意,老子们不怕你!”
片刻后,又是一道水龙冲天而起,撞飞了数艘小船,十数人纷纷落水,坠下的船板又砸伤了多人。莫秋离连骂自己蠢材,只是拼凑船板又有何用?蛟精总是从水下冲出袭击,这样的小船,根本经不起他折腾。
辛雨菡此时也捺不住过来帮手,只是她也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蛟——更确切的说,如果不是莫秋离告知,她恐怕还当那是个什么水怪一类的寻常妖物。两人施展开法术,试着攻击潜在水下的蛟精,可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踪迹。已经察觉对手身负法力的蛟精更是慎之又慎,根本不露出水面,只是一味的兴起巨龙般的大浪,想将两个对头掀进水里。
莫秋离又岂会让他得逞?拉着辛雨菡,二人连蹦带跳,躲过一次次突袭。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一众水贼,接二连三的有船被掀翻,落水的已经占了半数,哭爹喊娘,乱成一锅粥。
莫秋离也觉得,这样耗下去,等最后几艘船也被掀翻,自己没了容身之所,被迫要下水和蛟精相斗,情况就大大的不妙了,必须想个办法。辛雨菡被他连拉带拽,忙乱中险些丢了自己的剑,好在她有御剑口诀,眼看要落进水里的青钢剑又回到了她手里。
两人又躲过了一回,还没站稳脚,却发现眼前已经是滚滚江流,再也无处可躲,耳中听得脚下传来阵阵响动——蛟精追了过来!
莫秋离索性把心一横,对着水面大叫道:“你个冒牌货,没甚本事,就能欺负欺负我们这些个凡人!”
不料话一喊出,脚下那股涌动居然真的停住了,片刻后,从水下传来声音:“凡人?你们这些小道士,小道姑,怎么,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降妖捉怪的天师吗?这回怎么就改了口气,把自己当凡人了?”
莫秋离一听,顿时多了三分底气,拔高了嗓门,大笑了一通,又道:“你这蛟精,不也总以龙族自居吗?你若是真龙,怎么不见你司掌一方**,却在这,跟些不三不四的凡人搅在一起,拦路劫掠?”
“放屁!”一声怒吼,伴着一股滔天巨浪,从一丈开外的水面上升起,一时水花四散。
莫秋离和辛雨菡连忙转头,抬手,避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再直起身时,却见蛟精已经浮在了水面上,恶狠狠的瞪着二人。
那蛟精化作人形,但遍身是鳞——这也是蛟和龙的区别之一,成年的龙化作人形时,和常人决无二致。蛟精一身的鳞片,随着他双脚不住的踏着水面,身体的晃动下,闪着炫目的银光。
蛟精眼神里满是不屑,冷哼着道:“凭你们两个凡人也配和我斗?”“我随便这么一使力,就能叫你们滚回阴司去投胎。”
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只要你们放下我想要的东西,今天就饶了你们。”
莫秋离心里暗自叫好——多数蛟精虽然凶暴,却往往以龙族自居,倘若顾及这层身份,多半也就不会对凡人赶尽杀绝,因此他以言语激起蛟精心中那股傲气,想不到破釜沉舟的一招竟然奏效,激的他显身不说,还化**形,来了一番说教。不过他口中所说的“他想要的东西”,究竟又是什么,倒实在令莫秋离费解了。
莫秋离低声问辛雨菡:“他到底要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一
蛟精听到“蛟龙”二字,心里已是高兴万分,那是他做梦听到都会笑醒的字眼,一只蛟,毕生的心愿,莫过于得到龙宫的承认,划拨哪怕是最小的一条河,一片湖给他,作为他的封域,由他执掌一隅的**水文,只到了那时,才能堂堂正正的自称一声“蛟龙”了。
眼前这条蛟,虽然自知成龙无望,但听到凡人个蛟精,又跟那个什么秦爷搅在一起,总不会贪我那点银子吧?”
“我看也不像……可我们身上没别的值钱东西了啊……”莫秋离喃喃道。
话虽如此,莫秋离心里却开始有些疑惧了:“莫非,莫非他是来夺我身上的……”
蛟精见二人窃语,初时以为是在商量给不给他东西,不料两人聊了几句,却没了下文,不禁恼怒,吼道:
“还没商量好吗?事到如今,你们难道还有的选?”
莫秋离应道:“这……你瞧,我们不是不给,只是想问一件事,蛟龙兄你如果肯赐知的话,我们当然也不会吝啬了不是。”一声“蛟龙”的称呼,心中也是乐开了花,龙类均不善掩饰,作为龙类近亲的蛟也是一般无二,心里一乐,面上就忍不住笑了。可这么一笑,他自己也觉不妥,尴尬中急忙收起笑意,对莫秋离二人道:
“你们就别花言巧语了,想让我放了你们,就一条路,把东西留下……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东西,你们就没必要管了。”
莫秋离哪里肯放过机会,忙道:“蛟龙兄,你法力不凡,来日必定执掌这一江之水,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他一边所,心里一边犯着恶心,不过还是强忍着说了下去:“你何必跟我们两个凡人一般见识?只要你说个明白透彻,你要的东西,我们哪有不给的道理?蛟龙兄……我们不是不舍得,只是,这东西给出去了,总得闹个明白吧?”
蛟精越听,一张丑嘴弯的越厉害,眼也渐渐眯成了一条缝,最后,索性也不顾什么失态不失态了,自己先乐了一通,待他慢慢缓过劲来,才又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孔,对二人喝道:
“不就一块破牌子吗,当什么宝贝了!你们今天不留下东西,就得留下性命——到头来东西还得归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废话不多说了。”
莫秋离悬了许久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还好,不是要我身上的……可是,他说的‘牌子’,究竟又是什么?”想到这,他禁不住把头转向身后,却见辛雨菡紧锁娥眉,一言不发的望着蛟精。
莫秋离哪里还会不明白?蛟精要的东西,就在她的身上,只是看她的神情,似乎其中有着重大干系,想必是什么重要的物件——时至此刻,他也方才明白,为什么对方如此大动干戈。于是莫秋离低声问:
“那妖孽要的东西,到底……能不能给他?”
辛雨菡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莫秋离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便回过头来,直了直身子,对蛟精道:“我们商量过了,东西嘛,不是不能给你……”
辛雨菡惊讶的一抬头,却听莫秋离又继续道:
“……但是,蛟龙兄你得让我们给的心甘情愿才行,否则你今天就是取了我们性命,待我们去了阴司,也一定要状告你欺凌弱小!”
蛟精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当然不会在乎两个凡人去阴司告什么状,更何况阎罗王也根本管不着他江里的一条蛟,只不过莫秋离之前的几番言语说中了他的心事,激起了他心底那个最迫切却也最渺茫的愿望——成为一只真龙,他心里开始想:
“如果今天在这的是条龙……那他会不会答应凡人的这个小小要求?”
思前想后,他毅然决定,这辈子就算做不了龙,今天他妈的也得有真龙的做派!
“你说吧,怎么才能心甘情愿的把东西给我?”
说这话的时候,蛟精努力的回想着一百多年前,在长江的尽头,偶然间见到东海龙宫的五太子出巡时,龙太子爷的那副贵不可言的气派——也有样学样,抬起额头,挺胸傲立。
莫秋离不知蛟精在玩什么花样,突然和刚才的举止大不相同,但这时也理会不得那许多,既然他已经开口了,当然要趁热打铁了:
“龙兄,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兄台贵为一方神龙,要我们给什么,那当然要给,不过,咱们得比试一场,你要的东西,就做个彩头如何?赢了东西归你;输了,我们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人,也不用龙兄你输什么……”
“屁话!”蛟精突然喝道。
莫秋离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多叫几声“龙兄”,他多半会一口答应,可不知哪句话出了纰漏,竟然惹得他发怒,不禁汗涔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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