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亲王护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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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南方,气候就越温暖。
从法比海尔村出来以后,沿着山脉中的大路走了两天,很快就见到高低起伏的丘陵渐渐地平整下去,光秃秃的泥土地上也开始出现了绿色的地衣,然后就是低矮的灌木和一些小树,当吐着新芽的白杨出现在游吟诗人的眼前时,他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杜克苏阿亲王殿下的领地斯塔公国。
这个地方跟阿卡罗亚不同,连绵的山脉阻挡了北方的寒气,所以一切都更富有春天的味道。那些黄色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花香混着青草的气息,虽然仍然有些冷飕飕的感觉,但是毕竟已经让人看得到温暖的希望了。
里欧·伊士拉做了个深呼吸,很想停下疲惫的双腿,但是一看到前方隐约出现的城市的影子,又打起了精神。格拉莫·黑塞尔背着熟睡的索普走在最前面,可怜的大胡子卡顿拄着拐杖跟在旁边,他们看上去都很疲惫,两天的徒步跋涉确实是件耗费体力的活动。
但是菲弥洛斯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几个人中气色最好的就是他。他这两天没有变成黑鹰盘旋在天空中,而是老老实实地和他们一起走路。他很少说话,当克里欧·伊士拉的伤口慢慢合拢以后,他就把他放下了,然后保持着他们之间一贯的冷漠距离。
路上的行人和房屋渐渐多起来,格拉莫·黑塞尔在前方站住了,他在一个小型集市上买下了一辆马车和两匹马,总算是解决了交通工具的问题。索普和大胡子卡顿钻进去打瞌睡,而菲弥洛斯也不客气地靠在里面闭目养神。游吟诗人和年轻商人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看着前面的路。
越往城里走,周围的景象就越繁华。斯塔公国的居民都爱在腰带上插迎春花,这是他们春季的风俗,据说可以带来一年的好运。居民们对几个面色疲惫的旅行者都非常友好,他们甚至送给他们一些可口的水果,并且详细地指出了从这里到公国王城的路线。
“我们可能明天晚上才能到王城。”格拉莫·黑塞尔对游吟诗人说,“到时候我会请求亲王殿下派出护卫队,这样您就可以放心地去萨克城见我的主人。”
克里欧·伊士拉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而菲弥洛斯则笑了笑:“噢,能让亲王出动护卫队,看来你的主子地位很高。”他又朝游吟诗人看了一眼,“恭喜您,主人,那应该是您乐意服务的对象吧。”
脸色苍白的男人低垂着银灰色的眼睛,并没有对菲弥洛斯的嘲弄做出任何回应。
“皮革商人”似乎没有去注意这两个人中暗藏矛盾,只是买了一些食物,然后沿着当地人指点的路继续朝前走。
拉车的马对当地的路似乎很熟悉,走得不紧不慢,很是悠闲,因此索普和大胡子卡顿在放松以后也呼呼大睡。其余三个人也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趁这难得的宁静回复精力。克里欧·伊士拉沉默地握着缰绳,靠着座位上的扶手,竟然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在了马车里面,而外边的天已经全黑了,菲弥洛斯坐在他的位置上,用一簇金色的火苗悬在空中照亮前面的路。
“先生!”一个瘦小的身影凑到游吟诗人身边,还递上一个擦干净的果子,“饿了吗?黑塞尔先生说前面好象有个旅店,我们今晚可以住下。”
克里欧接过索普给他的果子:“谢谢,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了。你累吗?”
“不,不累。”小男孩儿摇摇头,他努力笑了笑,“我下午睡了个好觉,太舒服了。”
因为克里欧救过索普,所以这个孩子也很愿意亲近他,这一路上除了卡顿,就是和他在一起最亲热。那个晚上的惊吓让本来活泼狡黠的孩子变得有点畏缩,但是因他为长年的生活磨砺而变得更勇敢、更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游吟诗人又看了看失去家园的大胡子店主——他坐在外面跟格拉莫说话,原本的沮丧已经消退了很多。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活着,很多伤痛就会逐渐变淡——因为他们的生命太短,不能把剩余的时间全部用来伤心。
克里欧·伊士拉摸了摸索普的头,然后望着前方,一簇明亮的灯火在黑漆漆的路上显得很打眼。
菲弥洛斯把火焰收回,让马车缓缓驶近,克里欧看到一个悬挂着木牌的三层小楼,牌子画着一只直立的灰熊,爪子紧握着一支箭。
“这是杜克苏阿亲王设立的驿站吧。”克里欧向格拉莫·黑塞尔问到。
“是的,据说亲王殿下在公国人烟较少的地方设立了免费的休息处,这样能够让村子之间的人和货物流动更方便,把公国的每个角落都连接起来。”
“他是一个聪明的领主。”游吟诗人跳下马车,把小男孩儿也抱下来。
格拉莫·黑塞尔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别的马车:“应该还有我们睡觉的地方,卡顿先生,请照料一下马车好吗?”
大胡子点点头,牵着马向院子里的一个栓马桩走去,而菲弥洛斯则站在门前的空地上,不言不语地注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其余的人进了宽敞的底层大厅,一个带着帽的中年人走出来,他的胸前也挂着一个有灰熊标记的小木牌。
“您好,先生。”格拉莫·黑塞尔礼貌地对他说,“我们是准备去王城的旅客,今晚想在这里住宿,可以吗?”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哦,欢迎你们来斯塔公国。我是这个驿站的站长,我叫德尔波。你们有几个人?”
“五个,德尔波先生。”
站长抓了抓他的帽子,有些烦恼地皱起了眉头:“我得想想……”他回到一个靠墙的柜子边,拿出一个小本子翻了翻。“真糟糕,恐怕你们只能睡在马棚里了。”站长遗憾地说,“今天晚上有人包下了所有的房间。”
格拉莫·黑塞尔皱着眉头:“一间也没有了吗?”
“没了,先生。我把大厅空出来也装不下呢。”中年人礼貌地补充道,“是西尔迪·恰克队长带领的人马,全是亲王护卫队的勇士们。”
克里欧·伊士拉和“皮革商人”互相看了一眼,后者接受了站长的建议:“好的,我们只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不过,德尔波先生,可以给我们弄些吃的吗?”
“这没问题,厨子还没休息呢!请随便坐一会儿,先生们。哦,对了,我们这里还是要收一点饭钱的,您知道,这是规矩。”
格拉莫给了他一枚银币,于是尽职的站长匆匆钻进了厨房。
克里欧·伊士拉把索普交给格拉莫,然后走出门看着静立在空地上的菲弥洛斯。他黑色的身影几乎溶入了夜色,但是那头淡金色的长发却如美丽的水流一样披散在背上,显得分外耀眼。
游吟诗人来到他身边,淡淡地问道:“为什么解下缠头?”
妖魔贵族转头笑了笑:“放心,主人,我等会儿就戴上,不会让更多的人看到这十字伤。”
游吟诗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告诉菲弥洛斯因为有护卫队的人来,他们可能得在马棚里过夜。
“哈,如果那位‘皮革商人’出示一下他的流金玫瑰,说不定护卫队的队长都会为我们铺床呢。”
菲弥洛斯的口气并不带有善意,游吟诗人早已习以为常了:“进去吧,菲弥洛斯。如果你觉得很拥挤的话,其实可以——”
“您真的没发觉么,我聪明的主人?”妖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游吟诗人的心底升起,他疑惑地看着菲弥洛斯,等待着他的解释。
妖魔的指尖发出淡淡的蓝色光线,然后在空中划了几下,留下萤火般的轨迹。
“太黑了,”菲弥洛斯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这条路,越往前面越黑,这不对劲……”
克里欧抬起头,墨蓝色的天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半弯月亮,然而地面上却好象没有得到月光的眷顾——就像菲弥洛斯所说的,到处都黑乎乎的,远处更是什么也看不清,就好象笼罩着一层黑雾。
游吟诗人皱起了眉头:“有人设了遮蔽的法术吗……”
“不,不是。”淡金色头发的男人说到,“主人,你现在没有办法再去感知法力的存在了,所以最好完全相信我——这个地方或许有些意想不到的危险。”
“你指什么?”
菲弥洛斯慢悠悠地裹上缠头:“我很奇怪,亲王护卫队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样一个偏僻的驿站呢?他们也找不到住的地方吗?看着吧,主人,事情或许比你我所能想到的更加有趣。”

他收回了手指尖的蓝色光线,转身走进了大厅,只留下克里殴·伊士拉独自凝视着面前黑色的一切。
驿站的站长给他们拿来了一些面饼和奶酪,还有热乎乎的羊奶,并且在大厅的角落里整理出一片铺着粗毛毡的空地让他们休息。大胡子卡顿和索普吃饱喝足以后就满足地呼呼大睡,连格拉莫·黑塞尔也靠着墙闭上眼睛。而游吟诗人和菲弥洛斯却各自坐在外侧,似乎在沉睡。
大约半夜的时候,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和金属撞击声逐渐传来,游吟诗人和格拉莫都立刻睁开了双眼,而菲弥洛斯却好像无动于衷。
站长殷勤地带着两个伙计迎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嘈杂的脚步和马匹的喷气声。一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披着铁甲走进来,他沉重的脚步似乎把地板上的灰尘都震得跳跃起来了。当他把黑色的头盔取下时,游吟诗人看到一张如岩石一般的面孔——严肃、坚定,充满了威严。
“我们需要三十份晚餐,还有马的草料。”这个人吩咐站长,“所有的房间都得暖和。”
“好的,一定让您满意,恰克队长。”
看来这就是那个率领亲王护卫队的男人西尔迪·恰克,克里欧·伊士拉悄悄地打量着他——铠甲上有新鲜的尘土,没有看到血迹,他们并不是从战场上回来,但这个男人的脸上还是有些憔悴和疲惫。
这个时候,西尔迪·恰克警觉地转过头,看到了如同流浪汉一样的几个人。
“这些人是谁?”
“哦,是借宿的旅客,大人。”德尔波站长连忙解释道,“因为您事先说了要来,所以我就只能让他们在大厅里睡一晚上了。”
护卫队长来到克里欧·伊士拉面前,简单地向他们来到斯塔公国表示欢迎,然后说道:“很抱歉我们打搅远来的客人休息了,但是我不能不问清楚你们的职业,以及来这儿做什么?”
游吟诗人并没有说话,格拉莫·黑塞尔却先站起来,笑着对护卫队长说:“我们很乐意告诉您,大人。我是一个皮革商人,而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我们想去觐见杜克苏阿亲王殿下?”
“觐见殿下?”护卫队长微微皱了下眉头,“有什么事情吗?”
“只是一件小事需要殿下的帮助。”
“殿下最近身体不好,已经谢绝了很多访客。很抱歉,恐怕你们无法如愿。”
格拉莫·黑塞尔笑着摇摇头:“可是我知道殿下会见我们的。我可以和您单独说几句吗,大人?”
西尔迪·恰克看了看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微微侧身,做了个手势让皮革商人跟着自己上了楼。大约几分钟后他们走下来,西尔迪·恰克的脸上依旧那么严肃,但是眼中的怀疑已经消失了,对格拉莫·黑塞尔甚至其他人都显得更加彬彬有礼。
菲弥洛斯看了看克里欧·伊士拉,突然悄悄地凑到他耳边问道:“主人,我敢跟您打赌,那朵玫瑰的效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黑塞尔先生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比我们清楚给什么人出示他的王牌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游吟诗人没有回应妖魔的嘲弄,他看着西尔迪·恰克又吩咐手下的小队长不准士兵打扰“黑塞尔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然后把这片角落中的宁静重新还给了他们。
年轻的“皮革商人”回到游吟诗人身边,坐下来。“明天一早咱们可以跟着王宫护卫队上路。”他对游吟诗人说道,“西尔迪·恰克队长只是要在西边的森林里稍微停留一下,然后就回王城。跟着他们走我们不必担心迷路,而且可以顺利地见到亲王殿下。”
游吟诗人并没有表示反对,但菲弥洛斯却颇有兴趣地追问道:“王宫护卫队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他们去西边的森林做什么?”
格拉莫摇摇头:“关于公国内部的事务,我并不感兴趣。”
妖魔贵族黑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恶作剧似的神情:“黑塞尔先生,您是不感兴趣还是担心知道了以后节外生枝?”
“我说的是实话,菲弥洛斯先生。”
“哦,当然了。不过我想告诉您,跟着这些只长力气不长脑袋的士兵在一起,或许还可能碰到不必要的危险呢。”
年轻人棕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您这是什么意思?”
菲弥洛斯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格拉莫把疑惑的目光转向游吟诗人,后者苦笑道:“别介意,黑塞尔先生,他喜欢让人猜谜。”
第二天一早,红色的朝霞刚刚开始露出半张脸,游吟诗人他们便和王宫护卫队一起离开了偏僻的小驿站。
西尔迪·恰克队长简略地给他们介绍了两个小分队的队长——长着大鼻子的鲁宾和瘦高个子的罗德尔,然后又安排他们的马车跟在护卫队后面,并且派了两个新兵在车两侧保护。
索普和卡顿对自己能够跟着王宫护卫队一起上路显得又惊又喜,对于他们来说,还从来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么神气的军队。那些士兵雄壮的战马和整齐的铠甲都让人觉得精神十足,似乎没有什么能击败他们。
索普好几次都想伸出手去摸摸车旁边那个士兵的马,但是小心谨慎的卡顿总是注意着他,不想惹麻烦。索普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之后,有些气馁地摸到克里欧·伊士拉的身边坐下,抱着膝盖问道:“先生……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帝都啊?”
游吟诗人对这个孩子抱以难得的微笑:“耐心点,小伙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啊……”索普叹了口气,立刻又活泼起来,“不过没有关系,再远的路也没关系!这回咱们人多了,遇上什么怪物都不怕!”
游吟诗人摸了摸孩子的头,他知道他其实对于那个晚上的经历仍然很恐惧,“索普,为什么不回到车里去?”克里欧·伊士拉把男孩儿的领口拉紧,“乖乖地陪着卡顿先生吧。”
“我太闷了。”男孩儿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游吟诗人,突然发现了靠在旁边的七弦琴。他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先生,您会弹琴是吗?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琴是什么声音呢?”
身后传来“嗤”的一声轻笑,克里欧听出那是菲弥洛斯的声音。原本靠在护栏上妖魔此刻偏偏凑热闹似的把身体倾斜过来,用难得的轻柔语气说道:“小子,你要知道,这琴的声音美妙之极,需要付出很多银币才能听一次呢!如果把这琴声和伊士拉先生的吟唱结合在一起,啧啧,那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把灵魂都交给他。”
游吟诗人浑身窜过一阵难以忍受的反感和难过,一种恶意的寒冷让他闭上了眼睛。但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攥住他,“先生,伊士拉先生。”索普用期待的声音央求到,“能让我听听吗?就一句,一句就可以了。我没钱,可是我会帮您做事的,比如……比如洗衣服……”
游吟诗人看着他还带着皴裂的小脸蛋,并没有爽快地答应,而菲弥洛斯幸灾乐祸的口气却显得更加让他难以拒绝。
“弹吧,唱吧,主人。”他悄悄的在游吟诗人耳边笑道,“就一句,让他们听听,他们会和当年的我一样沉迷。”
克里欧·伊士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伸手拿过了自己的琴。他向惊喜的小男孩儿笑了笑,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在沉寂得几乎单调的小路上,有一丝仿若银铃般的音符转机了沉闷的空气,接着破冰般的清亮男声缓缓地流淌出来,非常低沉却无比清晰,就好像初春的微风萦绕在每个人耳边。
每个人都不由得竖起耳朵,甚至连肃穆的士兵都在朝这个唱歌的人侧目,在前方的战马愉快地摇着耳朵,非常直接地表达出它们的赞美。
索普和卡顿都完全愣住了,格拉莫·黑塞尔则和他们俩一样呆呆凝视着克里欧·伊士拉。不过谁也没有看见,只有菲弥洛斯的脸上带着痛苦——他坐在马车里,把头转向一边,紧紧地闭着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前方突然有一个人策马朝他们奔来,他挥舞着鞭子,大声命令道:“别唱了,立刻停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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