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地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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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中有股阴冷潮湿的味道,虽然两个火盆都熊熊燃烧,但是没有任何帮助。在靠近墙根的地方,渗出了地下水,沿着石头的缝隙慢慢沁润着。
菲弥洛斯对这环境有本能上的反感,因为他喜欢开阔明亮天空,一展开翅膀就仿佛没有边界,而这里却连空气的流动都觉察不到。他的心情会随着空间的缩小而越来越恶劣,即使这不会损害他的理智,但是也会让他不自觉地显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个身材高大的妖魔贵族从指尖上弹出一簇小小的金色火苗,落在娜科身旁的地面上。蜷缩在地板上的女妖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转了两下,很快就把目光落在菲弥洛斯身上。
“噢噢,”她娇媚地笑起来,“瞧瞧是谁,一个奴隶。你要来做什么,帮你的主人折磨我?”
菲弥洛斯看到她粗长的尾巴被钢钉钉在地上,指尖也流出了淡绿色的血液,这让她的凶悍力量完全无法施展。尽管这只娜科想要维持天生的妩媚,但是已经沙哑的嗓音、凌乱的头发和消瘦的身体让她看起来非常狼狈。金色的火苗在地板上燃烧着,她的脸庞被照亮了,绿色的眸子反射着奇异的光。
菲弥洛斯走到娜科的跟前,蹲了下来,他打量着这个妖魔身上的伤口,面无表情地说道:“名字……”
娜科笑了起来:“果然只有同类才会注意到我们都有不同的名字。怎么?你对我感兴趣吗?”
“我不想重复问第二遍。”
女妖沉默了一会儿,费力地爬起来,她用手梳理着凌乱地头发,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我叫瑟芬娜,你呢,帅哥?你能变化**类,应该是更高级的妖魔吧。”
“不,我不用变化**类。”菲弥洛斯更正到,“事实上,我诞生的时候就是人形,而我能变化的形状是一只鹰。”
女妖的动作停下来了,她的眼睛因为惊骇而渐渐睁大,然后她僵硬地**着嘴角:“别撒这么蠢的谎,一个弥帝玛尔贵族不可能成为人类的奴仆。”
“既然你们都能从第九层圣殿里爬出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菲弥洛斯让发出蓝色光芒的指尖相互碰撞,迸发出一阵阵发白的火花,“瑟芬娜,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苏醒?地下怎么了?”
女妖眼睛里的露出嘲弄:“我们当然会苏醒,娜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好男人了,非常寂寞,而且……我们需要孩子。”
“封印破裂了,对吗?有什么力量介入?”
“哦,大人,您阻碍了我们找新的丈夫,还想继续盘根问底。”
“我相信凯亚神的封印是不会那么容易从内部破裂的,你们的沉睡只能因为平衡被打破而结束。”
“大人,您太无趣了。难道您不相信我们只因为寂寞所以才出来?”
“这个破裂的过程应该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开始苏醒的是谁?你们沿着地裂爬上来的?还是说一点点低挖到了地面?”
“啊,对了,其实那些卫兵里有一个很可爱,他一直在看守我,我想或许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没有被送到这鬼地方的话。”
“瑟芬娜!”菲弥洛斯严肃地顿了一下,轻轻地说,“你还不明白什么等着你。”
娜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的爪子紧紧地握在一起。
妖魔贵族让金色的火焰从手上流下来,落在地板上,然后慢慢说道:“你已经无法回到树林中和阳光下了,可你不会死,黑漆漆的地牢就是你未来几百年呆地方,并且这次你还没那么好运可以一直沉睡。人类会不时来看看你,加强你身上的禁咒,让你活着,除此之外没别的。也许你会连续几年一个人看着射不进光线的牢房,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瑟芬娜,没有自由、没有朋友、没有光,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娜科打了一个寒战,笑容僵硬地附着在脸上。
菲弥洛斯拍了拍手,让剩余的火星溅落在地板上,然后站起来,看着那两个燃烧着的火盆。
“瑟芬娜,你知道我的身份。弥帝玛尔贵族没有被封入地下是幸运的,对吗?凯亚神对我们仁慈了?”
“大人,您和您的朋友从来都不关心别人,而且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永远不老不死的能力,这可比我们好了很多。”
“人类也这么看。”菲弥洛斯冷笑着摇头,“不,不,可怜的瑟芬娜,你们都没有发现,伟大的凯亚神让我们例外是因为他早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就赐予了惩罚。每个弥帝玛尔贵族都有唯一的属性,不会有相同或者相似的伴侣,所以孤独会一直伴随着我们,直到这个世界灭亡。如果你知道这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每个弥帝玛尔贵族都会有一样足以致命的爱好,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了。”
女妖的表情柔和了很多,她抚摸着头发,仰头看着菲弥洛斯:“大人,您付出的是尊严和自由吗?”
妖魔贵族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觉得阳光有那么诱人吗,瑟芬娜?”
娜科再次微笑,娇媚的面容上带着人类女性绝对不会有的魅力。“阳光很好,大人,很温暖。”她懒洋洋地尝试着伸直山羊一样的腿,“我记得在被封印之前,树林里的阳光照得我非常舒服,当时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我们度过了很美妙的下午……大人,要知道,其实远古的人类对我们的戒备心不强。我们也并不像传说地那样把男人们吃掉,如果真心喜欢一样东西,怎么会把它吃掉呢?他对我很好,我想即使是片刻的温存,他也真的喜欢我……我以为我会有个孩子——就跟别的娜科一样——等有了孩子就让他回去。可是当凯亚神的封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时候,我就被土地吸进去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天啊,我还记得他的指头从我手掌上划过去的触感,他想拉住我。我在地下沉睡前的最后念头就是‘完了,我本来想要一个像他那样有黑眼睛的孩子’。”
“瑟芬娜,已经几百年了,那个男人早就不在了。”
“是的,大人……”女妖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清晰的泪痕,“我只是觉得……那个卫兵很像他。”
菲弥洛斯交握着手,闭上眼睛:“所以你可以理解,死了,有时候比活着要好。”
娜科用破损的指尖抹了一下眼角:“第九层圣殿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动,我们是自动醒来的。开始的时候,我感觉到周围有同伴在动,可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似乎也非常安静,我猜想醒来的人并不多……我在地上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触摸到第一条植物的根……”
“依靠植物移动的本能吗?”妖魔贵族又问道,“你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什么?”
“泥土的味道……浓重的泥土味儿。这和森林里的泥土味儿不一样,森林的土是芬芳的,但是那个黑暗中的味道很臭。我说不出来像什么,但是让我非常恶心。”
“你为什么会一直爬行?因为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力气。”
娜科愣住了,似乎这个问题她也没想到。女妖皱起眉头,回忆了片刻:“您倒提醒了我,大人,我确实完全没想过要站起来,可当时我的身体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
“噢……到处都是泥土……非常松软,好像可以陷下去……所以我身上一点儿擦伤都没有。”
菲弥洛斯缓缓吸了口气,又默然无声地把它吐出来。这个阴暗的地牢中好像也有什么古怪的臭味在弥漫,它们随着娜科的回忆,不断地从青石地面下渗漏出来。菲弥洛斯踱着步子,把自己的脸隐藏在背对着火盆黑暗中,过了一会儿,有重新走到娜科面前。

菲弥洛斯轻柔地托起女妖的脸,嘱咐道:“瑟芬娜,谢谢,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
娜科仰头看着黑发男人,又带着那种自然而然的妩媚微笑:“感谢您的仁慈,大人。可以让我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您也准备好了吗?”
菲弥洛斯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大人,弥帝玛尔贵族不能承受屈辱,即使摆脱了奴仆的身份,您也会杀掉侮辱您的人;如果不能摆脱——”她看着菲弥洛斯的额头,“——您会造成更大范围的毁灭……您打算什么时候死呢?”
黑发的妖魔发出低沉的笑声:“是啊,瑟芬娜……我会什么时候死呢……”
女妖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按住他的手,闭上了眼睛:“其实我并不想知道答案,大人。”
“哦,其实我也没有答案……”菲弥洛斯的手缓缓滑到女妖纤长柔美的脖子上,隐约地泛出蓝光,“再见,瑟芬娜。”
克里欧·伊士拉接过见习祭司比特尼尔倒的第二杯水,安静地低着头。他身边的费莫拉德和其他神职者则不断地看向那扇没有缝隙的石墙。他们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因此更显得有些焦躁,当时常年的苦修让他们能够压抑内心的情绪,只是在目光中透露出了一些担忧。
在时间慢慢流失的时候,石墙上突然传来了滑动的声音,黑色的大理石重新开启,那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站起来,仿佛松了一口气。
游吟诗人把水杯还给一旁的见习祭司,向他的仆人问道:“有什么收获,菲弥洛斯?”
妖魔贵族冷冷地回答:“第九层圣殿的结界破裂确实是外力介入,不过很有可能是从第十层神殿中散播的……有人埋藏了巫术,污染了凯亚神的神圣魔法。”
“不可能!”费莫拉德祭司惊惧地反驳说,“凯亚神的魔法是不会被破坏的。”
菲弥洛斯露出轻蔑的微笑:“他确实是创世之神,可是要知道,他只是从混沌中取出材料来重新塑造而已,妖魔是混沌中暗的一面,是本来就存在的东西。他封印妖魔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作品们,却没有办法一劳永逸毁掉妖魔,让我们永远消失。尊贵的祭司大人,这是什么原因您不知道吗?”
一等祭司讷讷地说不出话,只是不悦地皱眉。
“平衡啊,大人们。”菲弥洛斯嘲弄地说,“妖魔的消失会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这是即使是伟大的凯亚神也不敢尝试的事情。”
虔诚的神职人员都因为他不恭的语气隐约动怒,克里欧·伊士拉阻止了妖魔贵族的阐述:“菲弥洛斯,娜科说了什么?”
妖魔贵族看了祭司们一眼,转向他的主人:“瑟芬娜给我描述了她从沉睡中苏醒时的一些细节,泥土有不正常的臭气,并且松软,而我所知道的是,凯亚神在封印妖魔的时候,为了避免地魔、水魔等等有特殊属性的妖魔遁逃,是创造出的虚无空间,那里摈弃了所有的自然元素。在封印妖魔王的时候,却将从虚无中诞生的五位妖魔王嵌入了岩石中。娜科们醒来能触摸到泥土……发出臭气的泥土,那肯定是巫术融化了岩石。”
“等、等一等!”费莫拉德祭司震惊地打断他,“我们从来没有发现这么强大的巫术力量啊!整个帝国中的神殿祭司们,已经一百年没有发现过强大的巫术痕迹了。”
菲弥洛斯颇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说了,那种巫术是‘埋藏’起来的,远远超过了一百年!”
一个佝偻着身体的年老祭司耷拉着眼皮,浑浊的眸子里透露出怀疑,他用沙哑的声音对游吟诗人说道:“请原谅,伊士拉先生,我们相信您绝对是一位值得陛下信任的客人,但是……您的仆人,他说的一切是否属实呢?”
菲弥洛斯甚至没有看这个人一眼,他盯着游吟诗人,然后闭上嘴。
克里欧平静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明显的怒气:“大人,既然我能在陛下面前为菲弥洛斯所做的一切负责,当然现在也可以。”
老祭司稍微欠欠身,解释道:“我无意冒犯,伊士拉先生,不过现在是敏感的时期,并且您的仆人并不是我们相同的弱者。与您比起来——我的意思是,夺取了他自由的您——也许娜科显得更加亲近。”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实习祭司比特尼尔盯着洞开的地牢,突然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老祭司顺着他的目光把灰色的眼珠转向那边,紧接着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立在原地。他干瘪的嘴半张着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怎么了,赫特大人?”费莫拉德祭司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老祭司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地牢中那两个火盆的中间。
所有的人都望向那边,祭司们刷白了脸,纷纷向匍匐在地上的娜科跑过去。费莫拉德知道一切都晚了,他从离尸体五步远的地方捧起了女妖的头,那张五官姣好的面孔上居然还残留着微笑。他看了看头颅的断口,上面有些烧焦的痕迹。
一等祭司的脸色青了又红,一股怒气从心底升起,他脑门上的光轮因为肌肉紧缩而发皱,扭曲、变形。
菲弥洛斯站在原地,冲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这个时候,连游吟诗人的脸颊上都显露出少见的红潮。“你杀了它?”克里欧质问到,“这只娜科是陛下明确要求保留的,菲弥洛斯,我想你应该听到了这个命令。”
“瑟芬娜。”
“什么?”
妖魔贵族郑重地看着游吟诗人:“被捉到的娜科,她的名字叫做瑟芬娜。”
克里欧愣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睛里好像被笼罩上了一层黑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道:“你呆在这里,菲弥洛斯。”
妖魔贵族看着这个男人的背部挺直了一些,走进了那间黑漆漆的牢房。祭司们围绕在女妖的尸体周围,不安而愤怒地看着他。他蹲下来先检查了一下,然后又起身和费莫拉德谈起来。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菲弥洛斯什么也听不见。燃烧的火盆将橙红色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形成了新装怪异的阴影,一等祭司的脸部肌肉因为怒气和急促的说话而起伏运动着,别的祭司们好像是各种工艺不同的面具,悬挂着惊讶、慌张、怀疑、畏惧等等各种表情。而克里欧·伊士拉刚好在火光中露出了侧面,他秀美的轮廓被照得很清楚,跃动的火苗让他眼眶和鼻梁出的阴影不断变化着,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看着那个被费莫拉德祭司丢在地上的头颅,除了偶尔回答几句话可以见到他动动嘴唇,很多时候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没有改变。
过了一会儿,祭司们终于停下了讨论和质问,费莫拉德又说了些什么,克里欧·伊士拉点点头,然后回到菲弥洛斯的身边。
“走吧。”他对妖魔贵族说,“现在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必须呆在主神殿,等到国王陛下做出决定才能够离开。”
菲弥洛斯笑道:“怎么了,主人,难道他们要软禁我们?”
“他们只是害怕,菲弥洛斯。”游吟诗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走吧……你应该知道,在比你弱小很多的人类面前,只有按照要求去做,才会让他们有安全感。”
妖魔贵族的掌心中一阵冰凉,他挑高眉毛:“不怪我给你惹了麻烦吗?”
“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的任性了,菲弥洛斯。”游吟诗人顿了一下,几乎是在浅浅地微笑,“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想那么做……为了瑟芬娜。”
妖魔贵族心头一动,用力握住了那只缺少体温的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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