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意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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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注定是不能休息的了。
克里欧·伊士拉和菲弥洛斯被重新送回了之前待过的房间,然后几个年轻的祭司便一直留在门外没有离去。现在费莫拉德和年长的祭司亲自去觐见罗捷克斯二世,剩下的就是等待国王陛下给出裁决。
游吟诗人平静地抚弄着七弦琴,并没有慌张,而菲弥洛斯则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注视着他。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却比之前缓和了不少,就好像不再去面对对峙,而只是在共同等待一个结果。
蜡烛一根根地燃尽了,见习祭司不时进来为他们替换上新的。等到第四根蜡烛都快要燃尽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那个叫做甘伯特的六等祭司和其他三个年轻人走进来,行了一个礼:“伊士拉先生,现在请带着您的仆人跟我们来吧。”
“去哪儿?”菲弥洛斯问道。
甘伯特面无表情地回答:“伊萨克偏殿。”
那是供奉河流之神的偏殿,就在东边,面积并不大,距离也近。游吟诗人站起来,放下手中的七弦琴,对带路的年轻祭司们说:“走吧。”
甘伯特身后的见习祭司比特尼尔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很快在六等祭司严厉的目光下缩到了后边。
甘伯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领着游吟诗人和菲弥洛斯走了出去。
克里欧·伊士拉想象过那只娜科的死会带来的最恶劣的后果,也准备接受罗捷克斯二世的处罚,却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让年轻的国王在深夜亲自驾临神殿。他不得不承认,在看到那披着一头灿烂金发的背影时,他有点儿吃惊。
“陛下……”他向国王行礼,注意到费莫拉德和别的祭司正以一种严肃的姿态站在旁边。
罗捷克斯二世转过身来,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袍,披了件斗篷,看得出是匆忙从睡梦中被唤醒。这个空旷的偏殿中光线非常暗淡,只有一个小火盆在照亮,侍者和祭司们都穿着深色长袍,只有他的白色身影异常醒目。
“伊士拉先生,我信任您。”国王抱着双臂,紧绷着脸,用低沉的声音说,“在祭司们转达了您要提审妖魔的请求以后,我毫不犹豫就批准了。我只是要求您让这只妖魔活着,您应该明白它现在对我们的重要性。”
“是的,陛下。”
“您要求让您的仆人去做这件事,并为此担保。”
“是。”
“但是现在的结果并不是我想看到的。”国王微微提高了声调,“现在最重要的一条线索断了,而我们还不能判断您的仆人是否给了我们真实的信息。”
克里欧的脸上保持着平静,他再次深深地鞠躬:“我对违反您的命令表示歉意,我会为菲弥洛斯所作的事情负责,如果您要惩罚我,我会欣然接受。不过,陛下,我也想请您相信,菲弥洛斯从娜科口中探听到的信息绝对真实。而且,我相信他得到了对我们有用的全部事实,才会杀死娜科。”
祭司们都诧异地看着他,中间夹杂了明显的恼怒,仿佛他的偏袒再一次让他们大大地不悦。
“哦,给我理由,理由!伊士拉先生,我凭什么相信呢?”国王皱着眉头摆摆手,“要知道,您的仆人是明目张胆违抗了您的命令——您肯定嘱咐过他要遵守我说的要求,对吧?并且,他说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费莫拉德,作为大祭司的你能判断真假吗?”
严肃的中年男人沉默着,最终摇摇头。
罗捷克斯二世摊开双手:“看,这就是问题。”
“陛下,”游吟诗人急促地说,“我认为菲弥洛斯的推断符合我们看到一切,而且他杀死她是因为……同族的关系,请您宽恕。”
“‘她’?”国王挑高眉毛,“嗯,我看得出来您和您的仆人对于妖魔确实和我们的观念不大一样。好吧,伊士拉先生,哪怕您的仆人杀死那只女妖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又怎么来验证他给我们的信息呢?”
克里欧·伊士拉完全明白,要从口头上劝国王和祭司们相信一个妖魔单方面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看了看身后,菲弥洛斯的眼神中充满了讥诮,似乎国王和那些祭司的想法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游吟诗人转向国王,郑重地说:“陛下,我可以告诉您,其实您的王国确实有巫术的踪迹。”
祭司们都瞪大了眼睛,连罗捷克斯二世都变了脸色。那个叫做赫特的老祭司连连摇头:“巫术一直都有,那些骗人的戏法儿是禁不了的,但是您的仆人所说的强大巫术不存在。”
“如果您认为连‘吸血蔷薇’都算是‘骗人的戏法儿’,那当然不会觉察到任何巫术的存在。”克里欧毫不客气地说到。
罗捷克斯二世大吃一惊:“‘吸血蔷薇’?你说的是那种提炼人血来增加魔力的邪恶巫术?”
“是的。”游吟诗人顿了一下,“而且我可以告诉您,陛下,这种东西我已经亲眼见过了,并且就在萨克城。”
祭司们瞠目结舌,而国王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斗篷的边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您在哪儿看到的,伊士拉先生?您有证据吗?”
“如果我能够拿出证据,那么您就应该相信巫术确实在卡亚特大陆重现了;相应地,您也可以考虑菲弥洛斯之前说的情况,他给我们的消息并不是谎言。”
罗捷克斯二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好,伊士拉先生,我也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巫术是什么样的?如果您能找到‘吸血蔷薇’,那么私自杀死娜科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实话说,虽然处罚您或许是困难的,而且非常徒劳,但我没想过为此放弃对于法令的维护。”
“我完全理解。”克里欧再次行了个礼,“那么我会给您找出来的,但是我无法施展白魔法,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费莫拉德大人同意让一位年轻的祭司暂时当我的助手,我会将一些杜纳西尔姆族的咒语交给他。”
“我想这没有什么问题。”
严肃的中年男人和其他高等祭司对于国王的决定也都没有反对,但是他们的表情仍然带着不满——对于失去一个活的妖魔俘虏,他们确实很难释怀。
费莫拉德祭司用克制的眼神看了看克里欧,然后来到门口高声叫道:“甘伯特,请你立刻进来。”
年轻的六等祭司很快听从吩咐,恭敬地进入房间。费莫拉德祭司对他说:“按照陛下的指示,这两天你将会向伊士拉先生学习一些失传的法术,好好努力吧。”
英俊的青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鞠了个躬,表示服从。
罗捷克斯二世的脸上终于稍微露出了些缓和的迹象,就好像乌云层层的天空中裂开了一丝金色的缝儿。“伊士拉先生,什么时候能看到您给我的证据呢?”他追问到。
游吟诗人稍微想了想:“如果您允许我自由地进入萨克城的任何场所,我会在三天内找出一株活的吸血蔷薇。”
罗捷克斯二世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上臂,然后又取下一枚戒指,递给了克里欧:“好吧,您有了这个就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哪怕是我的卧室。”
游吟诗人接过来,看到戒指上有一个用红宝石和黄金铸造出的玫瑰图案,在花朵中心仿佛隐约有液体在流动。克里欧·伊什拉对国王慷慨地赐予通行证表示了感谢。
“那么今天的事情暂时这样吧。”罗捷克斯二世略带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说,“费莫拉德,关于妖魔的尸体处理,你看着办吧。我累了,只希望多看到一点顺心的事情,然后能睡个好觉。晚安,先生们,噢,不,天都快亮了,我得回去了。”

游吟诗人和祭司们向年轻的国王行礼,目送他离开了偏殿。费莫拉德和年老的祭司们客气地向克里欧道别,然后也陆续走出大门,他们的脸上还有些不满,但是国王的裁断和作为神职人员的涵养终于让他们没有任何失礼的行为。
费莫拉德先是将甘伯特叫出来,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这个年轻的祭司又回来了,沉默地站在游吟诗人身边,他将手揣在常常的袖子里,用恭敬而克制的神态等待吩咐。
空旷却不算太宽阔的神殿中,陡然只剩下三个人,好像显得非常寂静,那些粗大的牛油蜡烛因为灌进来的风而摇摇晃晃。这个时候,一直静默地站在阴影中的菲弥洛斯突然笑出了声来。
“哦,主人。”他用一贯调侃的语气嘲弄到,“瞧,您多了一个懂规矩的徒弟,这可真是妙极了。虽然您不能再施简单的戏法儿去打野味,但现在可有了一把得心应手的刀——即使它看上去并不锋利。”
甘伯特黑色的眼睛垂下来,似乎菲弥洛斯的话对于他来说没造成任何伤害,他拥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沉稳,这让克里欧明白为什么费莫拉德会选中他。
游吟诗人对这个年轻祭司淡淡地笑了笑:“费莫拉德大人刚刚已经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了吧?”
“是的,伊士拉先生。”
“那么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请让我看看您身上的白魔法是否强到可以实施杜纳西尔姆人强大的咒语。”克里欧·伊士拉转向嘴角始终带着微笑,“走吧,菲弥洛斯,我们也得休息了。”
黑沉沉的夜晚逐渐过去,萨克城的喧嚣在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沉静之后,又逐渐开始复苏。夜幕从东边慢慢被揭起,露出一条灰白色的细边儿。太阳用无形的手一点点拽下了蒙在天上的黑布,终于将光明重新还给了大地,于是寒冷和噩梦都被赶走,每个人一睁开眼睛就是新的一天。
克里欧·伊士拉睡得很安稳。
奇怪的是,在昨天发生了那么意外的事情,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慌乱和气愤,甚至能平心静气地和闯祸的那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和衣而卧。
因为是在凯亚主神殿,菲弥洛斯没有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变成鹰飞到外面去。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克里欧的身边,并且像一个人类那样入睡。当金色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射进来的时候,克里欧醒过来,转头看着身旁的这个男人。
他光滑的侧脸完美无缺,额头上的十字伤也只延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尾巴,当嘴角没有讥诮地翘起来,他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克里欧想起了昨天晚上他说出娜科名字时的表情,就好像有种很久前熟悉的感觉。克里欧觉得自己还是比较能接受那个样子的菲弥洛斯,那会让他克制自己,不再把一些尖锐的话反射性地说出来。于是相应地,他们的谈话也不会在相互伤害中结束。
克里欧凝视着菲弥洛斯的脸,直到他醒过来,黑色的眼睛正对上自己。
“他来了。”妖魔贵族轻轻地说。
克里欧·伊士拉愣了一下。
菲弥洛斯慢慢起身,伸展着手臂:“我是说你的小徒弟,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快点起来吧,主人,您至少得做出一副勤勉样子。”
随着妖魔的身体离开,一股淡淡的夜风的气息也随之散去,游吟诗人出神了片刻,然后整理好衣服。他刚刚从罐子里舀出水来洗脸,门口就有人在问早安。
菲弥洛斯打开门,年轻的六等祭司穿着浅红色的长袍,端着一个托盘,向他微微欠身:“早上好,伊士拉先生,我给您送来了早餐。”
“谢谢。”游吟诗人侧身让他进来。
甘伯特把面饼、鸡蛋和一些羊奶放在桌子上,菲弥洛斯过来看了看,然后皱着没有转开了。
“他不吃这些的。”克里欧洗漱完毕以后,对年轻祭司解释到,“以后请少拿一些食物来吧。”
“我明白了,先生。”
甘伯特对菲弥洛斯的身份已经有所了解,但是他并未表现出排斥和恐惧,即没有刻意地保持距离,也没有多看一眼。这让克里欧感到满意。
“告诉我,甘伯特,”游吟诗人一边吃一边问,“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主神殿祭司的?”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到:“16岁。”
“是从学僧开始,然后进入见习祭司阶层吗?”
“是的。”
“你是帝都的人?”
“不,先生,我的家是在菲尔多,属于斯塔公国。我10的时候被父母送来成为学僧的。”
“今年你多大?”
“二十三岁,先生。”
“嗯,很好。”克里欧笑着点点头,“这么说你学习白魔法的时间至少也有七年了,对吗?”
“是的。”
“那么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了呢?”
甘伯特想了想:“对于赶走梦魇虫一类的除魔魔法稍微差一点,但是对于净化和祈祷一类的则好些。”
“好到什么程度?”
“呃……祈祷‘凯亚明灯’的话,能够持续一昼夜。”
“哇,真不得了。”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菲弥洛斯做出夸张的表情,“能用白魔法仿造太阳照耀那么长时间,一般的中级祭司的法力都难以达到啊。”
甘伯特英俊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得意的痕迹,他挺直的眉毛甚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菲弥洛斯向克里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游吟诗人吃着那些平淡无味的早餐,对甘伯特说:“很高兴费莫拉德大人把这么一位法力高强的祭司指派给我,我想你应该可以完全掌握杜纳西尔姆人的咒语。但是我得说明一下,你身上后来学来的法力和杜纳西尔姆人那种天生遗传的法力是有区别的,所以你用我们的咒语也会相应地出现不同的情况,有可能效果会减弱,可能会增强,也有可能产生副作用……我无法预知会在你身上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施展那些咒语的时候会遇到什么危险。你明白吗?”
甘伯特黑色的眼睛里并未出现动摇,他郑重地点点头,接受了游吟诗人的警告。
“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这对你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杜纳西尔姆族的除魔咒是从来不曾外传过的,如果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一个蕴藏法力的人或者,这咒语是不会让外族的人学会的……”克里欧很快把嘴角边的一抹苦笑隐去,“如果你学会了这些咒语,我希望你能继续把它们传给你挑选出的学僧和祭司。如果卡亚特大陆上真的出现了巫术和妖魔的危机,或许还能发挥点儿用。”
年轻人将手按在自己额头的光轮刺青上,严肃地向凯亚神发誓,不会将那些法术藏私。他的声音在吟唱誓词的时候就如同铜管风琴在鸣响,竟然出人意料地动听。
游吟诗人放下手中的陶杯,对于甘伯特优异出众的嗓音有些意外,但是也略微有些欣喜,甚至怀着一些期待——
消失了一百多年的杜纳希尔姆族的咒语又能被唱响,并且重新发挥出力量。光是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让克里欧·伊士拉觉得他这样做是值得的。
游吟诗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靠在窗户边的菲弥洛斯,本来正无聊地看着外边的妖魔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也回头来对上这双银灰色的眸子。妖魔贵族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这不是他常有的、冷冰冰的讥笑,只是一个单纯的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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