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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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玛西斯帝国的人都知道“杜纳西尔姆”,甚至整个卡亚特大陆的人都知道。
他们是一个古老的传奇,似乎是从凯亚神创世以来就存在的民族。他们的人数很少,一直都没有超过5000人,但传说他们的祖先是光明之神拉加提的儿子,所以族里的每一个人生来就带着极强的法力,只要学习了相应的咒语和仪式就相当于一个高级祭司。在妖魔猖獗的远古,他们跟随凯亚神的骑士卡西斯到处征战,当妖魔全部被赶入地下以后,他们留在人间成为镇守妖魔的部族。杜纳西尔姆的男子常常游走在整个卡亚特大陆,消灭零星的妖魔,女人则留在他们的领地索比克草原养育孩子,供奉诸神。杜纳西尔姆人没有接受过任何王国给与的官职和聘任,却受到了大陆上所有人的尊敬,他们个个都是除妖的高手,还能歌善舞,非常讨人喜欢。每年开春,所有的杜纳海尔姆人都会回到家乡团聚,重大的庆典也在那个时候举行,许多王国都会派使臣前去祝贺,索比克草原热闹非凡。
但是大约在一百九十五年前的聚会上,新一任的杜纳海尔姆王即将即位时,索比克草原却发生了可怕的变故。所有的王国使臣来到这片原本开满了紫星花的地方,却再也没有看到体态修长,声音动听的除妖部族,这里只有一片黑色的焦土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地面裂开了无数条巨大的裂缝,吞噬了高耸的神殿,到处都是血腥味,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乌鸦和秃鹫们啄食着尸体,甚至还有食腐妖魔盘踞在其间。整个杜纳海尔姆部族无人幸存,他们全死了。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据赶来的高级祭司调查以后判断,有可能是极其强大的妖魔干的。
那使所有杜纳海尔姆族人都死于非命的强大妖魔让卡亚特大陆很是恐慌了一阵,可是后来却没有发现这样的妖魔在哪里出现,于是大家便不再相信老祭司的推断,而那个传奇部族的灭亡也成了一个谜。
……
“你说他是杜纳海尔姆人?”金发的青年国王对费莫拉德祭司的话感到很不可思议,“阁下,这猜测真是让人难以相信,那个民族灭亡后整个卡亚特大陆上再没有人见过他们。而且杜纳海尔姆人可不是长寿的种族,在我读到的记录里,他们活得最久的也不过103岁而已,可您告诉我那个游吟诗人看上去很年轻啊。”
老祭司并没有因为国王的反驳而放弃,他淡淡地笑了笑:“陛下,您说的完全正确。不过,谁能保证在索比克草原上没有人幸存呢?谁能保证他们不是隐藏了起来呢?至于那个游吟诗人的年龄……确很难相信他已经有两百岁了,但如果是一个被下了时间禁咒的人,即使有上千岁,外表上也完全不会产生变化的。”
国王没有再说话,他转过身,手指滑过粗糙的牛皮书封面,然后点点头:“有意思,非常有意思。阁下,我现在对您说的这个人很感兴趣了,我还真想见见在书里才读到过的人呢。他还留在阿卡罗亚吗?”
“恐怕不在了,陛下。‘开山祭’结束以后所有的艺人都会离开,他可能又到别的地方去了。”
“噢,那也没有关系。”金发青年毫不介意地耸耸肩,“我可以找到他的,只要他没有离开法玛西斯帝国就行了,在我的国家里我的眼睛哪儿都能看到。”
老祭司知道他的国王没有说大话,他从来说到做到。
而与此同时,奇瑞卡亚·依士拉在沉睡……快两百年的岁月里他常常在睡着的时候做恶梦,因此稍稍平和的回忆就令他记得更加清楚:
……在高耸的悬崖上,他在用自己的母语唱歌。
他知道自己的歌声多么具有魅力,如果说族人们的声音像天上的飞鸟一样清脆,那他的声音就像群鸟中如同钻石一样珍贵的夜莺。
他们的声音都是神赐予的礼物,因为这样的声音可以更有效力地念诵各种咒语,妖魔们对这样的声音很着迷,也就更容易被捕获。奇瑞卡亚·依士拉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具有怎样的魅力,他曾经为族人们吟唱过古老的歌谣,被他们称为“凯亚神左手的银铃”,可是他还从未将这声音用到更加危险的地方。
然而在那场可怕的变故发生后,他不得不用了——他必须用他的声音来诱惑一个妖魔。
悬崖上的风刮得很急,他背风站着,歌声被远远地送进了黑色的从林中。他已经连续一个月来这里了。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他都会开始唱歌,因为他知道人迹罕至的洛克纳山中有一个强大的弥帝玛尔贵族——仅次于妖魔王的魔物,他需要它,为此他可以赌上自己残存的法力。
他明白在山林中,那个妖魔正在聆听自己的歌声。为了驱除妖魔的反感和戒心,他没有像以往失败的祭司和巫师一样带着乐器来表演最华丽的曲子,他选择的仅仅是自己从小就会的歌谣,那简单的旋律纯洁到几乎无垢。
他可以感觉到妖魔的气息非常平稳,也非常难以把握,从开始的微弱到现在强烈,起初的断断续续到现在每天晚上的定时出现,他知道它已经完全沉迷在了自己的歌声中了。
突然他闭上嘴,硬生生截断了后半首曲子,双眼直直地望着悬崖那边等待着。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黑影从丛林中飞出来,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后落在地上,由鹰变成了人形。
月光下,奇瑞卡亚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脸——很英俊,很夺目,但更特别的是他黑色的眼睛,那里面分明地有两簇跳跃的火苗,仿佛可以立刻点燃他看到的一切。
就在那一刻,奇瑞卡亚几乎可以能断定,自己的决定是有价值的。
“喂,人类。”他朝他走了过来,“为什么不唱了?继续吧,我喜欢你的歌声。”
……
一个良好的开始,正是这样……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游吟诗人,他睁开银灰色的眼睛时正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从谷仓外面进来。刺骨的风夹着冰雪从敞开的缝隙里窜进屋子,奇瑞卡亚·依士拉坐起来,拉紧了单薄的外套。
“菲弥洛斯,雪还在下吗?”他朝稻草后面缩了一些,问道。
“是的,而且越来越大了。”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把门闩好,在稻草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主人,看样子到法比海尔村可能得晚两天了。”
“嗯,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空余时间。在况且这么糟糕的天气里我们也很难认清道路呢!”奇瑞卡亚想了想,“对了,这家主人呢?”
“早躲在房子里烤火去了,可能还在猛灌大麦酒呢。”菲弥洛斯抬眼看看身边的人,“怎么?你饿了?想找他们要点吃的吗?”
“不,他们能让咱们进来就不错了。”奇瑞卡亚苦笑道,“我只是觉得冷。”
菲弥洛斯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游吟诗人,突然一把抓住他,把他拽进了自己怀里。
“菲弥洛斯?”
“嘘——别动。”高大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制止了游吟诗人的挣扎,对他的错愕哼了一声,“靠着我,我可以让你的体温保持正常。”
“不,其实我没有那么——”
菲弥洛斯把那双抗拒的手握在掌心里,皱起了眉:“我讨厌你的嘴硬,主人。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即便你现在可以无限制地再生,可是疼痛和伤害依然存在,所以必须好好保护你的**。”

黑衣下强健的肌肉确实蕴藏着炽热的能量,奇瑞卡亚能感觉到已经僵硬的手指很快就暖和了,他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没有再抗拒。
这样亲密的感觉虽然怪异却并不会让奇瑞卡亚觉得突然,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已经捆在一起太久了。而他们最初的相处,并不是剑拔弩张的,这个男人曾经那么信任自己……
“菲弥洛斯,”他轻轻地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想回洛克纳山去?”
那个人的胸膛颤抖了一下,然后又笑了:“怎么?难道你想通了主人,愿意把自由还给我吗?”
“自由啊,那个东西我从来不想长久霸占着,该还给你的时候我绝不吝啬。”奇瑞卡亚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骸卵呢……快两百年了,难道我还要不停地找下去……三百年、四百年……”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你什么都不要了,就盼望着得到那莫名其妙、根本不能肯定是不是存在的玩意儿。”菲弥洛斯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气恼。
奇瑞卡亚抽回了自己的双手:“那你认为我该放弃吗?让我族人的灵魂在夜晚哭嚎,让我永远在这片大陆上游荡……死去的人剥夺了我跟随他们的权力,他们要我活下去,即使被切成碎片也不断再生地活下去……所以……我必须完成他们的心愿。”
“找到以后呢?”菲弥洛斯的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了怀里这个人的肩膀,“是不是在找到以后你就去死?”
“我不知道。”游吟诗人闭上了眼睛,“菲弥洛斯,我很累……”
淡金色头发的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厌恶的人,那苍白的额头和浓密得如同乌云似的睫毛都让他觉得:如果没有了自己,或许这个人真的会成为一个活着的幽灵。
……
就在两个人都静静靠在一起的时候,谷仓的后面发出“砰”的一声轻响。菲弥洛斯闪电般坐直了身子,手上泛出了一层蓝光。
“还有人?”他放开了怀里的游吟诗人,朝巨大的稻草垛后面叫到,“谁在哪儿?”
奇瑞卡亚轻轻按了按他的手,站起来,用温和的语气大声说到:“请出来吧,我们是过路的,也不是主人。”
草垛后面又是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过了片刻,一个瘦小的人影怯生生地探出了头。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男孩儿,身上裹着灰扑扑的羊皮外套,乱蓬蓬的浅棕色头发盖着脏兮兮的脸蛋儿,只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机灵的光芒。
在看到两个大人发现他以后,这个孩子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也顾不上拍一拍那满头满身的草屑,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
“别打我,先生……”他挤弄着五官,仿佛想装出可怜的模样,“……我不是小偷……我从后面的小洞摸进来,就是避避风雪而已……真的……”男孩儿用黑乎乎的手使劲揉着眼睛。
菲弥洛斯朝奇瑞卡亚挑了挑眉——这个狡猾的小东西。
游吟诗人没有戳破顽童的花招,他和蔼地笑了笑,对那孩子点点头:“我们也是在谷仓躲避风雪的过路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别担心,过来吧……”
小男孩儿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两个人,然后慢慢朝看上去很温和的奇瑞卡亚·依士拉走了过去。游吟诗人让男孩子来到身边,握住他冰冷的小手:“告诉我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索普。”这个男孩子顺从地说,“我叫索普·赫尔斯。我是随便转转才来这里的,绝对不是为了偷东西。”
“你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吗?”奇瑞卡亚问,“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儿,或许我们可以把你送回去。”
男孩儿的脸色变得有些灰暗,他捏紧了衣服的下摆,忸怩地说:“我的家……应该算是法比海尔村吧……不过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一幢破房子。”
这个地名让另一个原本松懈下来的黑衣男人有些感兴趣,他追问道:“你的父母呢?”
“死了!”索普冷漠地回答,“所以我得到处找吃的,回不回去都可以。”
奇瑞卡亚心中一动,蹲下来平视着这个流浪儿的脸:“听着,索普,我们刚好要到法比海尔村去,如果你能给我们当向导,我可以付给你一个银币。”
“真的?”小家伙的眼睛里立刻亮了;“您别逗我玩啊,先生!”
“当然是真的。”
“没有问题!”男孩子拍着胸膛保证,“我认识去那儿的每一条路,你们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向导了!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游吟诗人看着这个滑头的小家伙,笑了:“我的名字是奇瑞卡亚·依士拉。”他又看了看身旁的人,“他的名字是菲弥洛斯,我们是……恩,是主仆。”
索普又狡黠地扫了这个男人一眼,夸张地“哦”了一声:“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
菲弥洛斯当然能听出这小鬼头的语气中的势力,不过他还不至于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他重新叼着草根躺了下来,不再理会他们。他知道令自己不快的是那个黑发男人话里的最后一个词,但他却并不想反驳,尽管他们曾经在几分钟前刚刚改善了彼此的关系。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算不上好客的主人并没有想到给谷仓里的投宿者什么免费早餐,所以天亮以后,三个人便匆匆上路了。
雪在地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埋到脚踝,即使穿着皮靴也感到寒冷。可怜的孤儿只有一双单鞋,更是走得艰难。奇瑞卡亚干脆把七弦琴交给了不打算帮忙的菲弥洛斯,自己把索普背了起来。明显更加有力气的黑衣男人对他的善心报以不出声的嘲笑,然后便大步迈开了,于是一前一后的两行脚印慢慢朝东边的平原延伸出去。
“你多大了,索普?”游吟诗人笑着问到,“想不到男孩子就这么点重。”
“我已经十二岁了。”或许是出于感激,背上的孩子乖乖地回答到,“依士拉先生,您别笑我。我虽然瘦,可是非常有力气!”
“这我相信。你一直在外面流浪吗?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我也不知道!”男孩子耸耸肩膀,“即使有也不记得了。反正我父母死的时候我才七岁,当时可没有一个人来收养我!村子里的人说……”
“说什么?”游吟诗人对孩子突然消沉的语气很奇怪。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的父母是给妖魔吃掉的!如果收养了我,可能也会把妖魔给招上门。”
奇瑞卡亚的步子顿了一下:“索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想吗?”
“那些大人没有让我看见他们死后的样子,他们告诉我,尸体已经被咬得七零八落,而且眼睛、心脏都不见了,而且连脑袋都被敲开了,只有妖魔才这么吃人!为了驱邪,他们把尸体烧掉了,还把我关了好久……我……我觉得太可怕了。”
男孩儿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游吟诗人用力托了托他的身子,没有再说话。他可以想象这个孤儿经历过的巨变,即使为了生存而变得圆滑,孩子依旧是容易被伤害的。他让索普把披风再拉紧了一些,默默地朝前走去。
在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抛下他们很远一段距离的黑衣男人回过头,大声喊到:
“喂,看看那边!咱们是不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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