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村中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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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弥洛斯的黑衣在雪地上非常显眼,他回过头来望着落后很远的两个人,指着前方隐隐约约出现的房屋问道:“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应该就是法比海尔村了吧?我说那个……小子,你领的路没有错吧?”
趴在游吟诗人背上的男孩子大声回答:“当然!我可是在这一带长大的啊!”他不服气地滑下地来,跑到前方,“走吧,走吧,跟着我,你们马上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索普·赫尔斯哧哧地在雪地上跑着,在经过菲弥洛斯身边时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冲到了最前面。奇瑞卡亚·依士拉看着他活泼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拍拍长袍,走上去对同伴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菲弥洛斯甩了甩头,哑然失笑:“主人,我的年龄比那小混蛋爷爷的爷爷都要大,你担心我跟他计较吗?”
奇瑞卡亚低下了头,他几乎忘了弥帝玛尔贵族是多么高贵的生物,就像蛰伏的狮子,从来不理会那些偶尔挑衅的老鼠。
“我想或许到了村子里咱们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游吟诗人把七弦琴从男人那里接过来,“这孩子说,他的父母也是被妖魔杀死的,如果是实话,那么法比海尔村5年前就已经出现过妖魔了。”
“但是完全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闻呐,看来村民把消息封锁得很好。”菲弥洛斯想了想,“难道是担心被人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吧?”
“所以我觉得这个村子里隐藏着秘密。想想布鲁哈林大公,他在这里一定遇到了意外,可是米亚尔亲王那边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我们没有在阿卡罗亚出现,库露甚至可以继续冒充弗拉的未婚夫,直到自己进化完成。”
菲弥洛斯看着奇瑞卡亚严肃的脸,撕下一段长长的腰带做了个缠头,把额头上的伤痕遮住:“行了,我明白。主人,我这段时间会一直保持人形呆在你身边——当然了,如果你觉得厌烦尽可以说出来,我会马上离你远远的。”
游吟诗人为他最后的一句话皱起了眉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暗暗叹了口气,跟上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孩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寂静的小村庄。
法比海尔村并不是一个繁荣的地方,和阿卡罗亚比起来,这里虽然靠近温暖的南部,但似乎更寒冷一些。村子周围是光秃秃的山岭,稀稀拉拉的百十户居民散落在中间的平原上,看上去零零星星的。这些石头房子为了保暖都把地基打得很矮,屋子几乎有一半都在地面下,所以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如同侏儒建造的。
当奇瑞卡亚·依士拉走进这个村庄的时候,他就感到了一种渗入骨子里的寒气。穿得很厚的居民们虽然没有围上来打探,但偷偷的观察是少不了的,他们的眼光充满了好奇和戒备,这让游吟诗人感到不舒服。菲弥洛斯面无表情低走在最后,好象没有在意那些旁观是视线。
活泼好动的索普·赫尔斯也收敛了许多,乖乖地在青衣男人身边带路,头压得很低,一直把他们带到旅店门前。
这间村里唯一高些的大房子有两层楼,门开得很宽,墙壁的石头也垒得整整齐齐,一块裂开了口子的木牌高高的钉在上面,褪色的红漆刷出了“雪花”这个词。
“先生,”小向导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有钱,可以在这里住下,这是我们村子里最好的旅店。”
“当然,我相信。”奇瑞卡亚一边保证,一边推开了大门。
屋子里没有开窗户,可是点着油灯,所以勉强能让人瞧清楚那些没有去皮的原木桌子。空气里有很重的碳火味道,好象是炉子坏掉了造成的,奇瑞卡亚很快就看到了那个趴在火塘上捣鼓的主人。他咳嗽了两声,提醒毫不知觉的男人。
“啊,”那个人跳起来,很快回头看见了门口的客人,“您……您好先生!”
他胡乱在衣服上揩了揩手,走过来:“能为您服务吗?”
游吟诗人点点头:“是的,我们想投宿。”
店主人是个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留着褐色的大胡子,眼睛小得如同田鼠,但红通通的脸上挂满了笑,他很殷勤地把客人邀请到了火塘旁边坐下,然后吃惊地看着他们身后的小个子。
“索普!你怎么在这里?”
“噢,我当然得在!”男孩儿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位先生雇我当向导,所以我带他们过来了。”
店主的小眼睛一眨,连忙拍拍他的头:“我知道了!后面厨房里有烤饼,快去吃吧!”
索普高兴得正要抬腿,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奇瑞卡亚,后者笑着朝他点了头,男孩儿立刻熟练地蹿进了楼梯旁边的小门。
店主陪着笑给他们端上了热腾腾的奶茶,然后问他们要住多久。
“不急。”游吟诗人取下兜帽,“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所以想趁着大雪天休息休息。”
“那好,那好。”店主很高兴,“我大胡子卡顿的旅店是法比海尔最好的一家了,又暖和又舒服,你们就放心地住吧。”
菲弥洛斯用手摩挲着粗糙的陶土杯子,用漫不经心的口气笑道:“你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啊,我说老板,你跟那个孩子很熟吗?”
“孩子?”店主的眼睛眨了眨,“啊,啊,您说那个小狐狸,是的是的……他父母死了,我看着可怜,有时候就给他一些吃的。”
“看来他也常常帮你的忙啊。”
“哈哈……对,对。”店主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倒也没有否认,“他是帮我带来了一些客人。没办法,这些年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原来要穿过我们村才能到阿卡罗亚,但是现在东边又开了一条路,加上山那边兴起了一伙盗贼,经过的客人就少了很多啊,而且这里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长,所以我只有……嘿嘿……”
奇瑞卡亚看了看这个爽快的胖男人,又问道:“那孩子的父母死了多久了?”
“好几年了……大概有五年了吧,小可怜。”
“怎么死的?”
大胡子卡顿肥硕的脸僵硬了片刻,随即故意笑笑:“我也不大清楚……好象是给野兽咬死的……哦,被吃得干干净净了。”
游吟诗人望着他豆大的眼珠,放下了杯子:“真可怕……难道你们村子里还有野兽么?别半夜蹿进这里来啊!”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店主连忙否认,“偶尔是有些饿极了的狼啊虎啊的跑进来,可那扳着指头也能数出来,而且很多都被猎户们射死了!怎么可能伤到客人呢,而且我们的客房都是在楼上的,您别操心这个!”
奇瑞卡亚终于决定不再为难大胡子老板了,他放下杯子,告诉他可以先来点吃的,然后给他们腾间屋子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大一点。”游吟诗人补充到,“我们喜欢宽敞的。”
“这个……”店主搓了搓手,“先生,恐怕房间得窄些了……我就一间大点儿的,不巧刚让另一个客人给住了。”
“还有客人?”菲弥洛斯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真的没生意了。”
“就这一个,先生。”店主沮丧地说,“是要到阿卡罗亚去的商人,路过而已。”

“那真是太糟糕了。”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店主嘟嘟囔囔地为他们拨了拨火塘,然后去厨房准备食物,奇瑞卡亚看着他肥胖的身影进了小门,掉过头来:“很明显,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一些事情,他隐瞒了关于索普父母的事情。”
“确实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人,前后的话里全是矛盾。”菲弥洛斯想了想,“我看从其他村民的嘴巴里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你看他们的眼神,戒心太重了。”
“可是这原本是个商旅来往频繁的地方,这样的态度会让人讨厌的,太很反常了。”游吟诗人看着窗户上凝结的冰花,“先住下吧,到晚上再说。”
他的话音刚落,木质的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高挑的人影走了下来。
那是个五官端正的棕发青年,穿着衣料精致的短袍,皮靴铮亮,腰带上配着一把匕首,那匕首柄上还镶嵌着两颗豆大的蓝宝石。
他与头发同色的眼睛在看到面前的两个人时动了一下,飞快地扫过奇瑞卡亚靠在桌旁的七弦琴,然后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你们好,先生们。”
“您好。”游吟诗人微笑到,“我们打搅您了?”
“不、不。”青年笑起来,“我是住在这里的客人,刚好下来吃午饭。我叫格拉莫·黑塞尔,正要到阿卡罗亚去卖点皮革。你们呢?”
“正好是走跟你相反的方向。”菲弥洛斯在奇瑞卡亚开口之前抢着说,“我们是流浪的艺人,刚刚离开那里。”
游吟诗人似乎对他的无礼感到内疚,于是非常客气地报上了两个人的姓名,然后请这个开朗的年轻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菲弥洛斯哼了一声,低下头摇晃着手里的半杯奶茶。
“你们住多久?”年轻的皮革商人捧着奶茶问到,“要到什么地方去啊?”
“像我们这样的流浪艺人没有固定的目的地。雪停了再说吧,或许得等几天。”
“为什么不留在阿卡罗亚呢?”格拉莫·黑塞尔提议,“我听说那里的百姓对艺人都很欢迎呢,甚至连米亚尔亲王也会请他们到王宫里表演呢!”
他的话让游吟诗人想起了那个在一夜之间成熟的金发少女,他摇摇头:“如果老呆在一个地方,总会被讨厌的。人的生命太有限了,必须接受不断变化的东西,而我却只能表演同样的节目,他们很快就会厌倦了。所以我们必须不停地流浪,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年轻人懵懵懂懂地笑了笑,而他身旁的另一个人却抬起头,用黑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对面那张苍白平淡的脸……
午饭很简单,面饼和烤羊腿,还有温热的大麦酒,但是滋味不错。看来大胡子卡顿的手艺是他赢得客人入住的重要条件之一。饭后奇瑞卡亚谢绝了皮革商人的“一起出去走走”的邀请,让店主把他们领到了楼上的客房中。
旅店的房间果然很小,被烟熏得发黑的火炉就占了几乎半个墙,然后就剩下简易的桌子和凳子,还有窄得可怜的床。
“瞧,这就是问题。”淡金色头发的男人环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起来我们没有办法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了。”
胖乎乎的店主有些尴尬地摸摸胡子:“没办法,以前没有盗贼的时候到阿卡罗亚的都是单身客商,偶尔有些成群结队,人数都不多。要不,先生,我给你多开一个房间好了。”
“没有关系。”奇瑞卡亚·依士拉拒绝了,“我们一直都住在一起,没必要隔开。”
“这样啊……”店主古怪地看了看这两个男人,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火炉点燃,“那你们休息吧,我下去干活了。”
“如果看到索普,请记得叫他来拿他的报酬。”
“好的,先生。”
门被关上了,奇瑞卡亚·依士拉把七弦琴放在桌子上,来到红通通的火炉边伸出了双手。温暖的火光映红了他白得如同雪一样的脸颊和双手,显得很有生气。
菲弥洛斯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了下来,望着面前的头发,控制住那伸手摸一摸的想法。
“我真想不到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他移开了视线,“我还以为有条件的话你会愿意一个人呆着呢。”
游吟诗人没有回头:“我们没有办法分开,因为我们同享一个生命。”
“仅仅是这样?”淡金色头发的男人按住额头笑了起来,“那即使互相憎恨但仍被捆在一起的我们还真可悲。主人……我说过我讨厌你的虚伪!”
奇瑞卡亚没有说话,机械地翻转着僵硬的双手。
菲弥洛斯把手交叉在脑后仰躺了下来:“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两百年来不敢交一个朋友,认识的人都在长大、变老、死去,你却还是老样子……想想看,如果连可以说话的我都没有,你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岁月呢?”
游吟诗人的身子动了一下,却依旧保持着烤火的姿势,他干巴巴地问到:“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菲弥洛斯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心情很好。”
奇瑞卡亚终于转过来看着他,疑惑地问到:“什么事?”
妖魔贵族慢慢地说:“我知道了……即使没有法力充当仆役,对你来说,我仍然非常重要。”
在木材爆裂的劈啪声中,游吟诗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惊讶,他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扶住了墙,指甲深深扣进掌心里,咬住嘴唇微微发抖。
“如果这是真的……你很得意吗?”
“确切地说,我很高兴。”菲弥洛斯坐了起来,“因为这样的话,痛苦的不只我一个人。”
“够了!”游吟诗人突然大声叫起来,“让我安静一会儿!”
他闭上眼睛,努力修补冰冷破碎的面具,却没有看到身后那个人专注的凝视。很少出现的微妙感觉把室内刚升高一点的气温又降了下来,他重新在火炉边坐下,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这没有意义,菲弥洛斯,一点意义也没有。”银灰色眼睛的男人看着蛇一样扭动的火苗,喃喃说到,“我没有选择,你知道……我的生命不属于我……”
粗糙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把几乎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奇瑞卡亚知道自己还是示弱了,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听见憎恨他的那个男人的笑声,难道他在可怜他吗?
“死撑到什么时候呢,主人?”耳朵旁边响起了低沉的声音,“莫非真要把自己逼疯吗?”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游吟诗人拉下他的手,说道,“你要明白,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只有服从。”
身后的人慢慢退开,冷冷地哼了哼:“说得对,只有‘服从’。那你还在等什么,快点给我下一步的命令啊。”
奇瑞卡亚·依士拉的把脸转向狭小的窗户:“……我会的……你先睡一觉吧。我要想想,天黑以后再说……”
菲弥洛斯毫不客气地重新躺了下来,他能猜到黑发的男人将给他什么样的命令:
除了调查那男孩子父母的真正死因,还有就是探探那个所谓的“皮革商人”,那个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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