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死道友》作品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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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天数
——每个人都会不经意的犯下些胡涂错误,大概因为年少,或者因为天真,那遗憾天长地久就成了一根刺,梗在心头上生了根,清流,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大概吧,比如我不让云中子去砍那古松树,他就是不听,你想想,天意怎么能用一块木头解决问题,起码带上剑嘛——也许就不会搞成现在天下大乱的局面了。
——清流,你的心中,那说不出的遗憾是什么?难道只是一株松树?
——我没有遗憾,杨戬道友。
——你在我面前还要撒谎,清流,你的心不在那被砍去了一根枝丫的松树上,也不在那被做成了宝剑的枝丫上,更不在云中子身上,你也不会去同情那霍乱天下的狐狸跟明知色不迷人人自迷还要飞蛾扑火的纣王,在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难忘的人。
——没有,杨戬道友,你今天的话特别多。
——是啊,我忽然觉得寂寞了,寂寞的我心里发慌,想要找人说话。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你这么说过,清流。
——因为我早就寂寞到忘记了什么叫寂寞。
*
我说着说着,慢慢地走到杨戬的身前,我站上了悬崖的最顶端向外张望,这脚下的滚滚红尘杀伐正盛,姜子牙师叔带着他的满腹韬略文采跟一干坠落红尘的金仙助西周讨伐成汤。
——此乃天数。
在若干年前,我看到云中子兴气冲冲拿着一柄木头剑想去杀死那为祸朝歌的苏妲己的时候我曾这么说过,但是他不听,结果他败了。
是了是了,还有那么一次……
我对那个人说:此乃天数。
而他说:清流,我不管这是不是天数,我只知道我的天命。
结果他败了。
而我也没有赢。
正文
1
若干年前。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若干年前开始的,就算我写出具体有多少年,你肯定你会记住吗?而若干年是个多么诗意的词啊,不妨让我们多用一用吧。
所以我们的故事,其实就是从若干年前开始的,那时候,有一只狐狸变成倾国倾城的美人正大光明地进入了朝歌,若干年后——史书上曾这么记载。其实妖物怎么能那么堂而皇之地朝见有天子气的纣王,且能登上那般光明圣洁的朝堂呢,原因无非是她的上面有人罩着罢了。
那狐狸背后的老板自然就是女娲娘娘。
此事在仙界人尽皆知,不然你看,在我身边不远处的广成子跟云中子,两人笑得天花乱坠,没一点仙人气度,说什么:
“女娲那女人,吃了亏,恼羞成怒,居然派一只狐狸去撒气……”
云中子咧着嘴:“道友,也难怪女娲娘娘生气,她贵为天尊,怎么会忍受一介凡人色迷迷的眼神?”
“色迷迷的眼神?这个词可圈可点。哦哦云中子道友,你好似很有体会?”
“哪里哪里,我不过比道友你聪明一点点罢了。”
两个老狐狸损完了别人,就开始互相损彼此。
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趋势,云中子跟广成子见面之后,必定谈天说地,讲起三界之内各色八卦,但等八卦的主角们一一被他们损的体无完肤之后,这两个穷极无聊的人便会立刻开始自相残杀。
通常在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误伤我一定得远远地避开,谁知道脚步刚一移动,广成子那双利眼就投了过来。
“哎呀我说小清流,你看到贫道为何一脸要躲开的表情?”
我懒得跟他斗嘴,只好实话实说:“道友既然知道我要躲开,又何必叫住?”
广成子一愣,旁边把云中子笑了个半死,捶着腰眼泪都流出来。
“云中子,小心笑得止不住得了羊儿疯就不好了。”我冷冷地又说。
云中子面色一怔,笑嘎然而止,空留两行泪在眼角,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我转身走。
背后传来广成子的声音:“原来清流还是那个臭脾气啊。”
“是啊是啊,软硬不吃,我看怕是到了更年期了。”
两个刚才还自相残杀的不亦乐乎的人立刻站成了统一战线。
“不不,道友你此言差矣。”
广成子忽然板起脸来。
“怎么说?”
“你看清流面色白净如玉,下颌并无须子露出,而且生的七窍玲珑的——才到我的胸口,又岂是更年期?我看大抵是发情期罢了。”广成子一本正经地说。
云中子“噗嗤”一声,随即大声附和:“说的没错,说的没错!”
我很想回头用眼神警告一下这两个为老不尊的神仙,但我又懒得住脚,于是冷冷一哼,走远了。
身后传来两个老狐狸跟偷到鸡的小狐狸一样乐得吱哇乱叫的声音。
“他是麒麟身——你居然敢这么损他,不怕他紫光之威爆发吗?”云中子低声地说。
装什么装,明明说给我听的。
广成子笑:“道友,要死一起死,怕什么。”
“死你自己死,别拉上我。”云中子板起脸。
“好一个死道友免死贫道,我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你敢说你心里不是这样想?”
“我……”
“你……”
“你你……”
“我我……”
广成子跟云中子这两人天雷勾动地火,自打这两仙认识之后,千百年来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互相斗嘴。
而这一场辩论若开始,肯定不到夜晚不罢休。我自个儿躲入龙虎崖,偎在那株从不开花的桃树下,裹紧了衣裳,叹了一口气。
劫数,要来了。
最近体内窜动的阴寒之气越来越盛了,灾劫若生,妖魔气增,麒麟身的好处便立刻彰显,雪白的肌肤底下,隐隐窜动着青蓝色的寒气,这是邪意。
妖魔在找我,若灭了我,天下大乱,乱世之下,可以为王。
我记得很清楚:昨日,当我跪在天尊面前之时,他久久凝视着我。
我不语,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
云中子在旁笑嘻嘻的:“天尊,你为什么只是看着清流,却不说话?难道他脸上有花?——好歹也看一看我啊!”
元始天尊望着云中子,忽然说道:“你的心里有欲念,云中子。”
云中子微微一怔,蓦地无语。
我抬起头:“那么清流呢?天尊?”
元始天尊望着我,忽然一笑:“你的心里有杀机,清流。”
“怎么可能……”云中子忘了天尊对自己的批语,不依不饶地叫着:“天尊,麒麟是仁兽,你说清流的心里……”
我站起身,向外走。
怎么可能?是的,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天尊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握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中子道歉的声音传来:“天尊,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别扭的小孩而已。”
小孩而已?
活了三千年,还是小孩吗?
“让他去吧,云中子,”天尊的声音隐隐地响起来,“那个红尘,需要清流了。”
他一言成谶。
云中子却兀自还不相信。
下山的那一天,是云中子跟广成子吵架的第二天。
我走出终南山。
身后传来云中子急切的叫声:“清流,清流!”
我站住脚,却不回头。
“清流,你干什么?怎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云中子飞扑上来,拉住我的袖子,“难道是因为元始天尊那老家伙说的那一句话?清流,别听他的,那个红尘,跟你无关。”
我低着眉,看不远处的尘土飞扬,忽然开口问:“云中子,你为什么想要去杀了那狐狸?”
云中子愣了愣,随即说:“因为她是妖孽。”
“妖孽就不能有活着的权力吗?”
“她祸乱天下。”
“可是她是有天命的。”
“我……”云中子握紧了拳,松开了拉住我的袖子。
“天尊说的没错,云中子。”我冷冷地说,“你的心里有欲念。”
“但是你……清流!”他气得声音发抖,“你知道上仙犯了杀戒,天尊吩咐座下诸仙都关起府门不问世事。你为何偏要逆天而行?你若不去,没有人强迫你行使麒麟的责任,你要知道清楚——如果坠落红尘,将来封神榜上有名的话,谁也救不了你!”
我什么也不再说,向前走去。
“清流清流,你会后悔的!”云中子在身后大叫起来。
“后悔……也许吧。”我默默地想。
你护不了我多少时候了,云中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帮我消除邪意的事情吗?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为了我发助我而担心的通宵不眠的情形吗?你以为我看到你这么劳心劳力的替我做事,我会安心吗?
那个红尘,我不去招惹他,他自然会寻到我的身上。
没有同族的气息护着我,我必死无疑,妖邪们所期盼的,就是麒麟死的那一刻。
若我不出终南神山,所差别的,只是死的时间的长短而已。
而我知道你也知道,这个世间,唯一的一只紫麒麟是我,而我的同族,是世间另外一只独一无二的麒麟,黑麒麟。
而黑麒麟,在他那里。
朝歌。
我跪倒在那两扇黑色的大门之前。
雪花翩翩从头顶落下,飘到我的头顶,却又飞旋到旁边。
这滚滚红尘,万丈飞雪,竟无一点落在我身上。
而我奄奄一息,邪意入侵身体,疼楚一点点的迸发而出,我微微闭上眼睛。
耳畔传来吵嚷的声音:“太师,就是那个少年……”
一股强烈的杀意扑面而来。
我眯起眼睛看过去。明明是一张仁慈宽厚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看着我。
我望着他。
他的身上隐隐发出凛然的将气,这将气之中,混合着热血,冤魂,痛苦跟畏惧的呻吟,在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过去跟未来,但那个未来虽然充满了夕照般的通红惨烈颜色,我甚至可以预感到那未来的不祥,但我仍旧无法看清楚到底是什么。
他向我走过来,忽然伸出双臂,将我抱住。
强烈的将气将我团团包围,天上地下红尘里,点点侵入我身体的邪意一一退散。
妖魔不侵,果然是紫星将臣之身。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双臂一抬,已经将我抱起。
“从今天起,我来保护你。”他说。
我微微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要黑麒麟。”
我说。
这是我唯一想说的一句话,也是唯一能说的一句话,在以后的在太师府内居住的两年内,我除了这句话,没有再说过其他任何一句。就算他煞费苦心地逗引我,找很多艺人表演形形色色的节目给我解闷,甚至带我纵马飞驰看遍朝歌的风物美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第二句。
“小家伙,你到底什么时候会说第二句话呢?”当种种伎俩无效之后,他会无奈地看着我,笑微微地,自怨自艾般的问。
而当我终于说出那第二句话的时候,他偏偏,没有听。
2
黑麒麟是战麟,而紫麒麟是皇者。
这是他们的说法。
而对我来讲:黑麒麟是勇者,所向披靡邪魔不侵,可纵横天下须臾江山,而紫麒麟,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的,是我。
***
帝乙曾在位三十年,临终之前,托孤与太师闻仲,后立寿王为天子,名曰纣王。
闻仲辅佐两朝君主,忠心无二,勇武无双,镇朝歌江山,稳殷商气数,为人亦刚正不阿,在朝歌众臣乃至天下百姓之心目中,很有威望。
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武,自然是武成王黄飞虎,而文,则指太师闻仲。
商纣有这两人,原本这江山该固若金汤的。
可惜,天威难测。
或者说,纣王你,玩得太大太过。
***
闻仲的坐骑,便是黑麒麟。
紫麒麟认皇者,黑麒麟认战神,他找到了他要寻的主人,而我还在漂泊。
仿佛是嗅到我的气,太师府内的黑麒麟发出不安地沉沉吼声。
闻仲抱着我入府,快步,径直向着麒麟处所而去。
大老远,黑麒麟发一声吼叫,破白玉栏而出,四蹄奔窜,到我跟前,随即前蹄双屈,蓦地跪倒在地。
黑色的头颅低垂,独角高挑,是麒麟臣服的动作。
我示意闻仲放我下来,他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却仍旧乐呵呵的,一松手,将我轻轻放在地上。
我站定了,黑麒麟的杀气扩散而出,将藏在我衣襟底下的一二幽魂化为淡淡轻烟消退,一股强大的气流在瞬间渗入我的肌肤之内,暖意扩散开来,我觉得一片安详。
伸出手,轻轻地摸上黑麒麟的头。
他跪倒在地,低低地垂着头颅,十分敬畏,黑色的独角孤傲地挺立,我的手滑过他的独角,暖暖的,我很心安。
“呜……”黑麒麟叫了一声。
抬起手指,在他的额心轻轻点了点,写了一个字。
黑麒麟浑身抖了抖。
“光?”身边,闻仲低声,疑惑地念出声音。
我点了点头,手在黑麒麟的背上拍了拍,他才前蹄一动,站起身来。
墨色的眼睛,波光非常柔和,驯顺地看着我。
“小家伙,你好厉害,连我的黑麒麟都能驯服,平常人见了他可是都吓得退避三舍,胆小的还会屁滚尿流呢。”闻仲哈哈大笑,伸出手落在我的肩头。
我仰起头,看着他笑得很开心的脸。
这么开朗的,没什么心事的脸。
而……
我眯起眼睛看……
这男人额心的天眼……还没有开。
但是杀伐的征兆却已经在他的眉心出现,不出三日,便会应验。
要替他开天眼吗?
我望着他的脸,一时失神。
衣角一动,我低头看,黑麒麟咬着我的衣襟,慢慢地摇着头。
是担心吗?替你的主人?
担心他第三只眼开了之后,将这红尘看得太过透彻,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吗?
心内轻轻地叹了一声,算了,以后再说吧。
***
落红尘第一日,我睡得很安稳。
将臣的气护佑,加上黑麒麟的保护,没有丝毫邪气侵入我的体内。
这十数年来,这一晚,竟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第二天,闻仲一早便出府上朝。
当朝臣,就是如此的不自由。
我踱步到后院麒麟栏处,这里没有别人,一派安静。
黑麒麟看到我,头轻轻碰在白玉栏上。
走到白玉栏杆旁,我低头望着他。
“呜……”他低低叫一声,低着头。
“被封印……多久了?”
低低地,我问。
黑麒麟浑身一抖。
“既然给了你名字,没理由让你总是保持着兽态吧……”我低声说,伸出手指,点在他的独角上。
一抹白色的光芒从手指流出,罩在他的独角上,白光所到之处,他黑色的额头上浮现出金色的符咒。
我闭上眼睛,口中念决,白光浮动,金色符咒化成片片碎色光芒,消失无踪。
封印一破,我慢慢地缩回手,嘴角带笑。
“苏醒吧,流光!”
我低声喝道。
而就在我的手底下,黑麒麟的独角逐渐消失无踪,黑色的圆碌碌的眼睛,化成了好看的凤眼,黑色的鬃毛变得修长曼妙,在光影之中浮动。
他人立而起,身姿在光影中不停变幻。最后,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脸色温润如玉,双肩宽阔,腰身纤细,黑色头发披散肩头,凌乱垂落腰际,他高我一个半头的样子,却仍旧恭敬地半低着头,黑色眼波一闪,随即被长长睫毛遮盖。
他垂手而立,**对着我。
以一个成年男子的美丽姿态。
“流光参见清流大人!”黑麒麟低下头,声音略略有些低沉。
我伸出手,扶住他的手,略带笑意:“流光,穿上衣裳。”
“哦……”他有点赧颜,随即后退一步,“流光遵命。”
白光浮动,流光的颀长身子在光影中转了两转,光芒退去,系着一身淡褐色的长袍,古朴典雅,黑发懒散披在肩头的男子慢慢走出白玉栏。
“清流大人,这样如何?”他歪着头,张着手征求我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不错,不过流光,你参战时候的话,也是这身打扮吗?”
“那倒不是。”流光伸出手遮了遮嘴角,这名闻天下的战麟居然会有不好意思的表情出现,看得我内心啧啧称奇,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清流大人怎么会突然下仙山来呢?”流光手一动,施法术将白玉栏周围设下结界,让外人无法擅入,他陪着我,在院子里慢慢地走。
我望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
“清流大人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他略略惊奇地看了我一眼,黑色的眼波,很温柔。
我苦笑,面对着这全天下唯一跟我同族的麒麟:“以为我想要寻找皇者?”
流光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仰头,看着他:“流光,你比我大对吗?”
“是的,清流大人。”
“那么流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只要流光知道的,有问必答,清流大人请问好了。”
他温柔的说。
吐出一口气,我转过身,望着虚空的方向:“流光,我问你,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流光的肩头抖了抖,好像一朵花在枝头一颤。
“流光,你能回答我吗?”
“这个……喜欢一个人……”他很脸红似的。
“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流光摇了摇头。
我失望地看着他。
忽然不死心地再说:“那么你猜猜看。”
“这个……”
“会不会想要杀了她?”
“啊?”
“不会啊……那么……毁了她?”
“啊!”
“也不会吗……那么……要怎样是好?”我一跳,跳到回廊的柱子边上坐定,“流光,你知道吗,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也从来都没有问过任何人,就连云中子……那家伙也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
流光走到我身边,低着头望着我:“虽然流光没有尝试过,不过呢……流光见过很多类似的场景,通常,他们会在一起……”
“果然是死在一起吗?”我双目放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流光。
黑麒麟的额头似乎滴落一滴汗水。
“不是的……流光大人……”他耐心地,温和地说,“据我所知……”
我来不及听他的话,双腿一挣,从栏杆上向下跳,流光赶紧伸出手,稳住我的肩头,让我平稳落地。
我向着结界的方向奔了两步,却又停住。
流光发现我的异常,问道:“怎么了?清流大人?”
“那个笨蛋……”我气愤愤地,握着拳头,“那个笨蛋终于还是来了。”
“是谁啊?”
“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傻瓜——云中子!”
*********
当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云中子是带着什么来到了朝歌,但是我知道他的来意。
自从元始天尊说过他的心中有欲念之后,这个人就变得越发焦躁不安了,或者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事情,——杀了那狐狸。
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她一死,天下安定,而他心中的欲念,也无从说起。
但是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带了什么来朝歌,我却能猜得到他的结局。
那个笨蛋。
他总喜欢做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比如想要拯救这天下,比如想要强行替我解除血液里渗透进去的邪意,他总是用尽力气,却出力不讨好。
而偏偏他乐此不疲,就算是在他耳畔谆谆劝导他都不会听,这个人一旦倔强起来,就会死劲儿向着牛角尖里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双手一摊,看他走到最尖最窄的顶端,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闷死其中或者自己爬出来。
除妖
可是,纵然云中子,他有千种缺点,他还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所以纵然我知道劝说徒劳无功,亦或者适得其反,我仍旧会尽我之力,不会轻易舍弃。
*****
我感觉到一线仙气,隐隐地从终南山方向而来,在朝歌上空徘徊。
这气息温和,在满朝歌沸沸扬扬的淡灰色妖氛里面,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洁净白光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让人惊喜。
我皱着眉向着门外张望,走了两步,终究是不敢擅自出去。
正在犹豫之中,耳畔传来一声低笑。
我回头看流光。
他的黑发一动,人形逐渐消退,化成麒麟兽状,俯身在地:“清流大人,让流光带大人你出去吧。”
我犹豫了一会,手轻轻摸过他的独角,叹了一口气,抬脚跨坐上面,流光收了白玉栏周围的结界,外面的人始能见到结界之内的景象,他微微躬身,一个虎扑,向着门外迅速而去。
当时闻仲不在府上,府内众人看到黑麒麟驼着我奔出,纷纷避立两畔。
流光顺着我的指引,在朝歌大街上不停前行。
耳畔传来朝歌百姓惊诧的声音:
“是黑麒麟……太师府的黑麒麟呢!”
“背上还驮着一个小孩,咦,黑麒麟不是闻太师专用的吗?”
“听说麒麟除了主人都不允许其他人乘坐呢……今天怎么回事呀?”
“奇怪了,对了,刚才还有个奇怪道士,哈哈大笑了三声,讲什么‘天数天数’,疯癫的样子……”
“看样子似乎是冲着司天台杜太师府上去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现在奇怪的事情可真多啊!”
……
流光闻言,扭头向着另外巷口奔去。
“你知道司天台杜太师府在哪里吗?”我伏在他的颈间,问。
“流光知道。”黑麒麟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加快速度,四蹄几乎腾空而起。
远远地,在快到杜太师府的时候,我看到眼前围了满满的一堆人,他们挤挤嚷嚷,围在一起,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向着同一个方向看。
人太多我看不到我想看的,但是我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就在附近。
流光停下脚步,他也觉察到了那人身上的仙气,驻足不前,扭头看我。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颈,抬头看向那群人。
乱糟糟的声音里,蓦地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了两声:“如此就好了,也留一个验证给这朝歌百姓,免得当我云中子是个无聊疯癫道士,哈哈哈……”
我的心一动,垂下双眼。
笑了一会他忽又嘎然停住,声音有些激动:“咦,这感觉……清流?清流你在哪里?”
他提高声音,呱呱乱叫,丝毫不计形象。
幸亏这帮百姓不知道他就是终南山的上仙云中子,否则仙人的面子都给他丢光了。
我忽然也觉得有点丢脸,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这里。
流光回头望了我一眼,似乎不解辛辛苦苦找来了,为什么又产生立刻离开的心思。
我只好呼一口气,稳定心神。
而眼前,人群一阵骚动,向着两边让开,我看到在人墙之间,太师府墙边上,一袭墨青色道袍的云中子昂昂然站在那里,他头上戴着玲珑端正青纱帽,于脑后飘落两根丝絩,额前方正皓白,隐隐灵光内敛,帽后的发髻上,嵌着日月同分的玉连环。
那都是我最熟悉的打扮。
此刻他毫不在乎地洒脱站在那里,拂尘斜斜插在后颈的衣领内,他左手端着一方砚台,右手提着一支笔,那支笔上墨色淋漓,而他的身侧,那杜太师府的墙上,清楚鲜明地写着这么几行大字:
“妖氛秽乱宫庭,圣德播扬西土。
要知血染朝歌,戊午岁中甲子。”
*********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
他下巴微扬,半得意半惊喜。
“清流,真的是你?”双眼放光,双手一伸,将手中的砚台跟毛笔向着身旁人手里塞过去,不由分说,向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冷冷看着这个惹祸不知轻重的人,他若无其事似的,依旧的面如傅粉,脣似涂朱,好一派得道高仙模样,我从鼻子里发一声冷哼出来。
“哎呀呀,干什么这么冷淡的对我?”他嬉皮笑脸,走到我身边来。
“别碰我!”我头一偏,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但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我只好保持冷酷的沉默。
云中子却不以为意的,伸出手摸上我的头,要揉搓,一边笑着嚷:“臭孩子,才几天不见,你就不理我了?”
流光见他伸手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避开他,随即发现他没什么伤害我的恶意,于是重新站住脚。
“咦呀,你果然找到黑麒麟了,啧啧,看样子你们相处的还不错嘛?这个麒麟……”云中子的目光被流光吸引过去,他弯下腰,近距离地看流光的眼睛,哈喇子快要流出来,“黑麒麟哦,天下闻名的黑麒麟,多么宝贵啊……要值很多钱啊……”
流光的身子一抖。
我也差点从流光背上掉下来。
此刻的云中子,挽着袖子,斜插拂尘,简直是个百分百的市井伪道人形象,流光似乎也没有想到终南山的仙人居然是这种不修边幅的人,抖了之后下意识地望了我一眼,我隐约觉得脸红,只好怒视着他:“云中子,注意你的言谈!”
“哦……”他眨着眼睛看了看我,抬起头,依旧在笑,“清流,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在这时候,从左手边跑来一队士兵:“什么人在太师府外喧哗?捉起来!”他们叫着叫着,那些百姓很快就一哄而散。
于是我们三个,就显得很突出。
士兵们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投向我们三个人。
就在这时候,云中子的动作忽然变得很敏捷,他飞速跑到我身后,干净利落地一翻身,居然爬上了麒麟背。
我浑身僵硬,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心中半是震惊半是憎恨。
而耳畔传来云中子的声音,急不可待地,带着无限兴奋:“快跑快跑!听说麒麟的速度是一流的,今天可要见识一下!”
我低头,对上流光的双眼。
我发现一向以温和著称的麒麟,一向温婉如流光者,双眸之中也不知不觉露出了类似于我的那种痛恨神情。
云中子啊云中子,你真是天上地下,人兽通杀,讨人厌的来排名,你算第二,就没有人敢算第一了。
彼时,在我下山之前,那只背后有老板的狐狸已经入了朝歌城,并且成功地以妲己的名字,倾国倾城的容貌,撒娇撒痴的手段,成功取得了纣王的宠爱。
其实纣王年轻时候,也算是睿智聪明,可称一代明君,不然也不会将商统治的天下太平这么多载。

如果没有女娲娘娘,如果没有妲己狐狸,也许……那家伙的社稷会安稳一阵也说不定,当然,我的意思并非在宣扬红颜祸水,我的意思是:可见天下间的男人都喜欢在女人的问题上犯错。
而纣王更猛,他拥着一只狐狸醉醺醺的吻着,爱妃爱妃的叫,连天下都置之不理,在开了一代人兽恋之先河之后,他又成了为女死为女亡为女把社稷给西岐的第一君。
在这点上,我是佩服他的勇气的。
流光奔的极快,不多时,背后追兵已经被甩掉。
“不错不错,这只麒麟很合格!”在我耳后,云中子大呼小叫着,很兴奋。
“我呸!”我愤愤地骂了一声,“你他妈的干嘛下山来?”
流光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墙上去。
我只好“咳嗽”了一声:“流光,你就当你什么都没听到。”
流光闷闷地回答:“我知道了,清流大人。”
“嘻嘻……被同族听到你骂脏话,是不是很没面子?”云中子捂着嘴窃笑。
我恨不得转过身,伸出爪子抓出他满脸血印子,但想到那样的话我在流光心目中的形象将彻底破败不堪,我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云中子……”我深呼吸三下,让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你知道你下山的后果是什么吗?”
“喂,我不参加杀伐,封神榜上应该不会太危险吧?”他在身后说。
——我管你去死!
我心里愤愤想。
我忍一口气:“我的意思……不是指你自己的人身安危。”
“啊……那么你在担心谁?小清流你变心了吗?呜呜呜……”云中子趴在我肩头,装哭,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举止,真是让我不齿,浑身鸡皮疙瘩乱抖。
“我的意思是说——你这种不经大脑就行动的行为,会引发一系列不好的后果。”
“是吗?”云中子停了装哭,轻松地说,“原来你没变心啊!”
“流光!”我大声叫一声。
流光立刻像得到指令似的,双蹄前倾,后腿齐齐飞起。
云中子猝不及防,整个人好像一颗流星一样被黑麒麟从背上掀起来。
他手指凭空一点,化了一朵白云出来,拖住他的躯体,趴在云上看着我:“干嘛偷袭我?”
“我发现我跟你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云中子。”我坐在流光背上,斜睨着云中子,“你还是赶紧回终南山去吧。”
“喂!太无情了呃!”他爬起来,卡腰看着我。
“别把我跟你之间的关系说的那么好。”我冷冷地说,“而且,你这次下山只是你的任性妄为,我劝你赶紧回去吧,小心被天尊惩罚。”
“我任性妄为?”云中子跳了跳,震得云朵一阵乱抖,“你这个臭清流,我如果不是想要见你,我干嘛非要跑到这朝歌来?”
“你来是见我的?仙人撒谎可要吃业障的。”我斜着眼看他。
他的脸色有点红:“顺便来除妖嘛……”
“哦?那么你除了几个妖?”
“本来可以把那狐狸精弄死的,谁知道……宝剑被纣王烧了……”他喃喃地开始对手指。
“宝剑被烧?你用什么剑?”
“我叫金霞童儿去龙虎崖下砍得松木做的剑……”
我“哈”笑了一声:“送木剑……云中子你真牛……这么说你一只都没有除到咯?”
“可是我在司天台杜太师府外的墙上留下一首诗,大家日后会明白我的行为的。”他忽然挺胸,振振有词,脸上重新出现几分得意洋洋。
我恨不得跳下麒麟背将他打上一顿。
¥¥
“妖氛秽乱宫庭,圣德播扬西土。
要知血染朝歌,戊午岁中甲子。”
这是云中子留在杜太师府外的诗。
妖氛对宫廷,圣德对西土,血染对朝歌,最后还戊午岁中甲子——这样的时间都写的很清楚。
“你是不是担忧朝歌的人死的不够多?”我冷声问他。
“怎么会啊?”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只是想要留个证据,将来朝歌真的被妖精丧了,大家好对我点头称是。”
“你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来替你的点头称是铺路?”我问。
“怎么会……”
“算了,你回去吧!”我拍拍流光的颈子,流光转身,向着闻仲府的方向。
“喂!清流,你干嘛这么无情!”身后,他的声音大叫。
我不说话,示意流光加快速度。
“你太过分了清流!我特意来看你有没有怎样,你竟然用这种态度对我?”
他终于气起来。
“除了会被你气死,我会怎样?”我侧面,怒道。
“你难道没有听说,小佛女已经出了南海紫竹林了?”
这声音似闷雷滚滚,呼啦啦卷了过来,我的心本来充满了对云中子的气愤,除此之外万分平静,但这雷声过后,顿时焦黑一片,疼痛贯穿我的全身。
双手一紧,我揽住了流光的脖子。
流光刷地刹住四蹄,回头望我。
我呆呆地扭头,看着追上来的云中子,咽下一口气:“你……你刚刚说什么?”
云中子呆了呆:“小佛女出南海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真的没有听说吗?”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安:“早知道你没有听说,我又何必巴巴地跑来想要安慰你……没想到我反而弄巧成拙了……”
我感觉身子在簌簌发抖,手捏不成拳。
脚一动,我从流光背上滑下来,双腿很软,差点立刻栽一个跟头。
我微微闭上眼睛,吸气,就在眼睛合上这瞬间,眼前出现那个人的模样,她站在云端,金衣浮动,光华烁烁,她立在群仙之中,婷婷凤姿。纵然万人在前,而我眼睛里看到的,却永远只有她一个,终此一生,只得她一个。
“她……她去了哪里?”我睁开眼睛,问云中子。
云中子降落云头,走到我身前,一把拉住我:“清流,怎么样,你的脸色很难看。”
“她去了哪里?”我愤怒看他。
他的脸色黯然:“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唉,你这是何苦。”
我心中惨然,惨然到极致反而觉得想笑,于是咧嘴冲着云中子笑笑:“没什么,我就是喜欢自讨苦吃。”
“清流,你跟小佛女,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一本正经地劝。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自从我遇到她的第一刻我就知道,我跟她之间,是不可能的。
不用任何人说,我就知道,麒麟跟天女,这种沟壑,是天理难容的。
但是我心里有她,又怎么办?
除非你把我的心剜去,否则她就是在哪里,又怎么办?
我似哭似笑,如呆如狂。
“清流清流,你别这样。”云中子伸出手擦我的脸。
我怎么样?
我茫然看着他,忽然推开他。
“你回去吧。”我冷冷地说。
“清流!”云中子从后捉住我的肩,“别赶我走,我才刚来这一会儿而已,就算你心情不好,你也……”
“快点走!你不走我走!”我跺着脚,急躁地说。
“好好,我知道了。”他急忙答应,忽然又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记得让灵鹤传信给我啊!”
“嗯。”我勉强答应一声。
翻身上了麒麟背。
云中子向南,我向北。
我不回头,所以无从知晓他的面色如何,我从来都没有走掉又回头的习惯。
我只看着前方。
“清流大人,你觉得难受吗?”流光问我。
“没什么,我很好。”
“嗯,刚才我感觉到太师在找我。”
“闻仲他回府了吗?”
“是的,好像还很着急。”
“嗯,那么我们就回去吧。”
流光加快步子:“清流大人,如果我离开你,你不能单独行动的吧?”
“是的。”
“如果太师要我一起出征的话,那么清流大人你……”
“我……”我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是现在提出来,我反而不忧虑。
心中承受着难以承受的苦楚的时候,苦再多一些,也不算苦。
我笑一笑。
“清流大人,你会抽离魂魄之术吗?”流光忽然说。
“怎么?流光你难道想……”我垂下双眸,看着他。
“嗯。如果我跟太师出征的话,清流大人不能随之同行,战场上的杀戮跟邪气更浓,清流大人的洁净之身,不能被亵渎。但是失去了同族之气,邪气也会趁机侵入,所以清流大人,请你施展魂魄抽离之术,将流光的魂魄抽出一个,封在大人身边,就算流光不在大人身旁,也可以保护大人。”他诚恳地说。
我的身子一抖。
前方,闻太师府门口在望。
门洞大开,想必是闻仲早有吩咐,流光吼了一声,直直地扑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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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仲全副武装地在厅前徘徊,一看到流光背负我进内,脸上方才露出笑容。
“小家伙,我就知道只有你有这份本领拐骗我的麒麟。”
他走上前,伸出手拍了拍流光的头,看着我,笑吟吟地说。
我翻身从黑麒麟背上爬下来,低着头转身回我的房间。
闻仲向前走了两步,拦住我:“喂,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在外面吃亏了?是谁告诉我,我给你找场子回来。”
他毫无心机地笑着。
我冷眼看他。
黑麒麟流光跑过来,张口发一声吼,闻仲疑惑地看了看流光。
我趁机从他的手下一弯腰,走了过去。
“喂喂,小家伙,我就要走了,你就这么冷淡的对我啊?”闻仲在身后叫了一声,声音里笑意不减。
你是紫星将臣,注定的就是东征西讨,自杀伐里建立功业,你要我说什么?
我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回房间去。
“麒麟啊麒麟,乖乖,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是不想要我拦住小家伙吗?”身后,传来闻仲的声音。
哈……就算你是流光的主人,你能听懂流光刚才的话吗?
我心内暗暗发笑,闻仲闻仲,你的第三只眼不开,你就永远无法懂得麒麟的话,无法真正看清楚人心黑白。
这是你的幸福,亦或者不幸?
但我承认,在某些时候,无知,的确是一种幸运。
当夜,流光偷偷跑到我的房间。
睡意朦胧中我睁开眼睛,看到他变**形,站在我的床前,黑色眼睛于暗夜之中幽幽闪光,黑曜石般熠熠。
“流光?”我举手,起身,揉了揉眼睛。
“清流大人。”他曲膝,跪倒在床前,看着我,“明天就要随太师远征北海,请清流大人将流光的魂魄抽出一魂一魄,保护清流大人。”
我一愣,伸出手,搭在流光的头顶。
叹息:“你知道,那样的话就会失魂落魄,对你而言……”
“流光是战麟,自己知道后果。”
“你去的是战场。”
“流光明白,可是天下若乱,是战场的岂止北海,清流大人,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是流光至高遗憾,所以……”
我叹一口气。
怔怔看着黑暗。
我的心忽然有点疼,因为我忽然想起那一天,我对那个人说:“我要永远守在你身边,永远,你推离我,会是我毕生至高遗憾。”
但她只是笑着摆手:“清流,你这个傻瓜。”她的手指点在我的额心,“你终究要离开的啊……”
我不信,如果她不推开我,我怎么会离开。
我甚至会长大,如一个人类的男子一样,站在她的身边。
但她居然舍得将我封印,让我以一个孩子的姿态在这世间行走。
她说:清流,你太像小孩子了。
她说:清流,你不改改的话,很容易坠入邪流。
她不过也是个孩子,她凭什么这么说我。
只因我对她……心存爱意。
爱,那是种什么东西?
可叫人如此霸道,妄为,视他人如无物。
我的手心摩挲着流光的额头,流光的身子忽地一阵颤抖。
“流光,你在害怕?”我察觉自己异样,将声音放至温和。
“清流大人,你方才……”
“没什么……”我笑一笑,“不过想到了陈年往事。好吧,我答应你所求。”
麒麟的一魂一魄从流光的体内被我抽出,我打一个结界,将他们放在其中,流光抬头,伸手将自己的魂魄接过去,看了一会,脸上露出温柔笑容,他伸出手,轻轻将他们挂着我的颈间。
“这样的话,流光就放心了。”他冲着我歪头温和微笑。
“谢谢你,流光。”我伸出手,摸上他的额头。
除了云中子,你是天地间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流光仰着头,接受我的抚摸。
他闭着眼睛,嘴角透着满足笑意。
我的心却有点酸。
顷之,我停了手,流光后退,叩首:“流光要告退了,清流大人,你要多多保重小心。”
“嗯……我知道了。”我望着他。
他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流光……”我轻声唤。
他倚靠门边,止住脚步,回头相看我。
“要安然无恙,早日回来。”我调转目光,不看他的眼,低声说。
“我……知道呢。”他粲然一笑,在我眼角余光之中,眼睛弯弯,月牙似的柔和好看。
“很高兴,清流大人会这么说。”
淡淡的,黑麒麟说,我一怔,抬头看他的时候,那墨黑色的影子在门口一晃,已然消失。
窗上,衬出他修长的影子,一步步走离我的视线。
我忽然觉得悲怆。
为什么这世间离合如此无常,我方喜欢上一个人,对方即刻要远离。
为什么我竟什么都握不住。
我倒在床上,一力敲打被褥。
我没有答案可得,空余苦恼,只有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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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已经是日中。
太师闻仲已经跟流光离开了朝歌,在我兀自沉睡的时候。
我叹了一口气。
走吧走吧,该走的,从来都挽留不住。
我起身,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未曾察觉异样。
流光的魂魄在我胸前,散发柔和祥光,护佑着我。
府外忽然一阵喧哗。
我即刻拿起木棍敲打铜钟。
家人匆匆跑过来,施礼:“清流公子,有何吩咐?”
我伸手,指着墙外喧哗处,不语。
对方一看,脸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清流大人,是执掌司天台首官杜太师杜元铣,跟大夫梅伯。话说昨天,不知哪里来的云游道人,在太师府的墙上写下不详的话,太师夜观天象,察觉妖气贯冲朝歌,于是今日跟首相商容大人一起进谏,结果触怒了大王,被告斩刑。大夫梅伯义愤之下直言谏君,亦被牵连,商容大人已经告老回乡了。大王听信了妲己的建议,准备用什么炮烙来整治梅伯大人呢。”
他摇着头,脸色变得很难看。
该死的云中子!
他终于挑起事端!
我知道,我早知道。
我把手里的木棍一扔,打在铜钟上,发出“咚”的一声。
“清流公子不要生气,这一切都是在我家太师走了之后才发生的,我家太师也无能为力啊。”
我跺跺脚,向外走。
“清流公子你去哪里?难道你要去……啊!来人啊……来人……清流公子要出门了!”
我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师府的侍从抬着轿子匆匆赶来,那家人拦着说,说太师吩咐,这样那样。
我无法,只好上了轿子,然后手臂一挥,直直指向喧哗声传来的方向。
太师府的家人面面相觑,个个愁眉苦脸。
我冷冷一哼,自己向前走。
那老家人急忙向前,一边大唤:“太师有令,一切听清流公子的!不得违抗。”
我斜眼看天,闻仲还有这条命令,真看不出,我还以为他会叫人牢牢看住我,不许我乱来。
于是我上了轿,轿子晃晃悠悠,时快时慢,一直竟追到午门才停下。
我一掀轿帘,从内里跳出来,抬眼一看,几个差人押着梅伯,正推推搡搡,向内走去。
我急忙小跑追过去,从后面一把揪住梅伯。
他蓦地转过头来,身着囚犯的白衣,蓬头乱乱,双眼却很有精神,看着我。
我望着他,这双眼睛,刚正清冽,散发忠直的光,为什么纣王居然要杀这样的忠臣,一定是那个狐狸撺掇的。
我心里大气,我要剥了你的皮,臭狐狸。
“你是……”梅伯望着我,惊诧地问。
“哪里来的小孩?”几个差官盯着我。
太师府的家人慌忙追过来,给那两个差官说好话。
知道我是闻仲的亲戚,他们顿时换上了另一幅脸色。
什么“长得冰雪可爱”“气质不凡”“贵公子模样”,听得我耳朵发麻。
我拉起梅伯,向后转身走。
“等等,这可不能放的啊小公子!”那几个差人急忙追过来,拦着我。
如果要打发他们,带走梅伯,元也不难,可惜我还带着梅伯跟闻仲的人。
如果我跟他逃了,闻仲的家人跟他的家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我想了想,放开他的手。
官差大喜,拉着他直入午门。
我背着手在原地走了两圈,眼望着妖氛重重的内宫,冷冷一哼,终于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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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殿内,纣王设朝,钟鼓齐鸣。
殿上两班文武朝贺完毕,武成王黄飞虎跟一干重臣见到大殿东竖立着黄澄澄的二十根大铜柱,都十分惊奇,不知道这东西干什么用的。
纣王高坐殿上,叫道:“将梅伯拿上殿来!”
执殿官慌忙出外通传梅伯。
纣王命令人把炮烙铜柱推出来,将底下三层火门用炭架起,还嫌燃烧的慢,又派人用巨大扇子不停地扇那炭火,炭火借着风势,熊熊燃烧,不一三刻,将一根铜柱烧的通红。
大殿上温度骤升。
文武百官齐齐皱眉,又觉得热气熏人,心中却又莫名地恐惧。
梅伯被推上殿,跪倒在地:“臣梅伯参见陛下。”
纣王哈哈大笑:“梅伯,你看看那是什么?”
梅伯扭头一看,不知所以然:“臣不知。”
纣王冷笑,随即大骂:“你昨天在殿上将朕骂的痛快,今天朕要给你一个痛快!这东西叫做‘炮烙’,专门惩治你这种狂妄自大的匹夫!”
殿上群臣俱都是一抖。
纣王一挥手,身边的内侍官手持铁叉,叉一块猪臀肉,轻轻地放在炮烙柱子上。
只听的满殿滋滋作响,青烟飞腾,那块臀肉不一三刻变的焦糊,最后成了一阵青烟灰飞烟灭。
群臣发出压抑的惊声。
梅伯吃了一惊,心中兀自不信纣王要用什么手段对待自己。
纣王哈哈一笑,似乎很得乐:“把那放肆的匹夫梅伯绑到柱子上!”
这话一出,满殿群臣吓得心惊胆颤。
武成王黄飞虎亦从来没见过如此酷刑,此时此刻,忍不住向前一步,皱眉叫着:“陛下!这怎么可以……”
纣王扫着他:“爱卿,不必多言,惩治这种利口匹夫,轻慢君上的家伙,就要用酷刑!免得日后有人效仿,君威何存?”
武成王心中一颤,听出纣王话语之中的威胁意思,他还要说话,纣王已经不耐烦,大声叫道:“快点把梅伯绑上!”
梅伯心凉如铁,大恨:“昏君!我梅伯三代忠良,一心为了成汤,不料居然要死在你这昏君酷刑之下,我梅伯就算做鬼也要诅咒你这昏君不得好死!”
纣王大怒,催促左右快点行事,群臣骚乱粉粉,惶惑不安,一时之间却又被这新奇酷刑镇住,手足无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大声谈论,也不知如何出路。
就在梅伯的身子要贴到炮烙铜柱上的时候,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内殿轻轻传来:“大王,妲己娘娘说请大王暂缓行刑,有要事跟大王商议。”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群臣面面相觑,惊魂未定。
梅伯被除去衣裳,靠近炮烙铜柱,隐隐只觉得身后铜柱散发出的热气,将整个背部烤的生疼,若是贴上去,恐怕真的就要在瞬间皮脆肉焦,灰飞烟灭。
饶是他是忠臣,铁骨铮铮,此刻也忍不住汗流如注。
千钧一发之时,纣王一愣,低眉沉思片刻,终于将手一挥,大声说道:“暂且停下!把匹夫梅伯压在殿下,等会再议!”
他抽身回到内殿。
就在纣王离殿的瞬间,大殿之上群臣议论声顿时大起,嗡嗡嗡响个不停,群臣惶恐无端,眼望着那兀自在散发着通红热气的炮烙铜柱,身子虽如置温室,热的怕人,心中却凉意滋生,嗖嗖无法遏制。
我站在午门口,抬头上望,手心当空一翻,麒麟紫气冲天而起。
不过一会,眼前妖风闪烁,光影之中,狐狸妲己疾步向着我走来。
我冷冷看着她,想看清楚现在这张脸究竟有多么倾国倾城,能迷的纣王死去活来乃至于祸乱天下。
虽然在我心里,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是最美。
我只是好奇而已。
烟雾散去,出现我面前的人,吓了我一跳。
我肩头抖了一下。
不料她更怕,双手擎起,敏捷地向后跳出一步,见鬼一样看着我。
“臭狐狸,你那是什么表情?”我镇静下来,看着那张花里胡哨的脸,冷哼。
“麒麟……清流大人,怎么是您?”她结结巴巴地看着我。
虽然无法近距离查看,但我感觉她毛茸茸的脸上,在那瞬间,那些狐狸毛底下一定渗出冷汗。
“怎么不会是我?”我瞪着她,惊奇说,“你就是以这幅模样面对纣王的?没想到纣王的爱好这么特别……”
眼前是一张狐狸脸,典型的野兽之貌,狐狸的品种我见过很多,最美丽的是白狐,她们的样子很优雅,又可爱,但是这只不一样。
她虽然是极其罕见的九尾,但仍旧是只花狐狸,所以显出原型的时候,除了两只眼圆溜溜骨碌碌的比较灵活,这双耳竖起,脸上黑一块黄一块还白一块的架势,跟倾国美人的尺度实在太过遥远。
实在惊到我。
“不是……”狐狸忽然放松双手,露出忸怩表情,“我只是见到清流大人您,一时之间情不自禁,放出原型。”
“快点把尾巴收好,万一被人呢看到就不妙。”我咳嗽一声。
“没什么,谁看到了,我一口吞掉就行了。”她凶神恶煞地四处看。
我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到她毛茸茸的头上。
她唉吆一声,抱着头蹲下去。
“别装可怜,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倒见长,动辄就要杀人?!”我低着头看她。
她这一蹲下去,终于比我矮,这让我觉得满足。
狐狸楚楚可怜地摇了摇尾巴,仰起脸,哀声叫:“清流大人,我不敢了,您为什么来找我,难道就是想要打我一顿?”
我的心一跳,差点忘了。
“我不要梅伯死!”我说。
“噢……”狐狸眼中闪过一道光,“我知道了。”
她款款站起身,腰肢一扭,狐狸脸顿时不见,眼前是一张寻常的朝歌女性的脸,或者说,比寻常女性美那么一点点。
可是完全没有达到传说里红颜祸水的程度啊。
我心内啧啧称奇。
“来人!”狐狸扬声叫。
脚步声响起,从午门之后匆匆走来几个宫人,走到妲己面前,施礼:“娘娘,何事?”
“速去告知大王,让他停止处置梅伯,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是……”
宫人们款款离去。
狐狸回头,露出尾巴,讨好地对着我摇了摇。
“你是狐狸,不是狗。”我斜睨着她。
狐狸嘻嘻一笑:“清流大人,既然来了,就多住两天吧。”
我想要看看她怎么对纣王求情,于是“嗯”了一声,狐狸窜起来,要拉我的手,忽然之间如触烙铁,向后退了两步。
“清流大人,好大的杀气……”她眨着眼,望着我,脸上露出不安表情。
“那是当然。”我一哼。低头看看胸前的白色锦囊,这里是战麟的魂魄,战麟是妖怪的克星,他们怎么敢擅自靠近。
“你的样子,也不见多么美,为什么会迷住纣王?”
一边跟着狐狸向后宫走,一边问她。
“这个……”狐狸走在我旁边,羞答答望了我一眼,“因为在清流大人面前,所以我有意砌去了七分媚态,免得……”
她欲言又止。
我瞪着她:“你还怕我被你的美色迷住对么?”
“小妖没有这么说……”
“你是这么想的……”
“只是想想而已嘛……”
“哼。”
我跟着妲己来到后宫,她一叠声叫人准备水果茶点,流水般送上来。
然后挥退了左右。
她坐在我对面,笑眯眯看着我。
我不时地扫她两眼,心里真难受。
她虽然是安静坐在那里,但是不一会露出狐狸的面貌,不一会又重新变成妲己,就那么惊悚地变来变去,没一刻停息。
身后还有九尾摇来摇去,像是要制造飓风。
偏偏她脸上还要极力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
你见过一只狐狸对你笑吗?
虽然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这简直比见鬼还惊悚。
妈的,我简直恨不得过去踹她一脚。
难为纣王要跟这妖怪朝夕相处。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狐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变来变去?”
“呃……”狐狸一怔,脸上人形未退,狐狸面若隐若现,惨不忍睹。
不知纣王看到这“绝色美人”的样子会是何种神情。
“清流大人,不是小妖故意的,实在是您身上的紫气太过厉害,我若靠你太近,就无法拘束原型了呢……”她惴惴不安地说。
“那么等会纣王来了怎么办?”
“我会努力的。”她小声说。
“现在努力一下不行吗?”
“那样很难受的说,清流大人您又不是外人……”她的声音越发小。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的一张脸跟换面具似地一会狐狸一会妲己,耳畔听宫人叫道:“大王驾到……”
狐狸顿时精神抖擞,身子一摇,尾巴退却,狐狸面消退,变成妲己的样子,她冲着我微微一笑,手在脸上一抹。
那纤纤素手放下的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一张艳光四射的脸,综合少女的纯洁跟妇人的成熟之娇媚,她眼波含情,冲着我盈盈闪烁,勾魂夺魄,嘴角轻启,吐出的是和暖暖一团喜气,她款款起身,风姿万千,笑意融融,莺莺呖呖地低声说:“清流大人,妲己这种模样,还过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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