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凉情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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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色已暮,月亮早早的探出了头。我和孙悟空还走在一片乡野上,正发愁该去哪过晚。一个老翁扛着锄头从旁边的小路走出,他边走边高声吟诵着: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光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老翁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很是逍遥自在。我上前和他打过招呼,向他问路。老翁问清我们的来意,说前路都没市镇了,再往前是他所住的村子。而假如我们要借宿,不妨到他家里去。我们真是感激得不得了了,老翁说年轻人出来游走四方,增长见识,这很好,他很欣赏。而且看我们的样子也不会是坏人。我说老大爷你真会看人的,一眼就把我的内在看出来了。随后老翁说了,他姓陶。
既然陶老相邀,我们又没处去,恭敬不如从命,我们欣然的跟陶老走。路上闲聊,我问起适才他所念的诗,陶老说他平时农闲时或是务活时一时兴起都会写一些诗之类的自娱自乐,家里还有很多他写下的诗词。
一个村庄朦朦胧胧的影廓出现在前方了,一缕缕的青烟柔柔的飘在屋舍上头。路上有牵着牛哼着小调的牧童在往村子走。路边的菜地里,农妇挑着盛满水的桶淋菜,一瓢一瓢的把水从桶里勺出泼向菜垄。一群小鸟在地埂上忽起忽落,待一停在某处即拼命的啄着,似乎想把小肚子填得更满一些。几只大白鹅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昂啊昂啊”的叫着昂着头目中无人,雄赳赳的迈进。
走到了村口,几只狗冲我们叫了几声,陶老呼喝一下,狗们便低头摇尾绕着陶老的裤脚了。一口井边,几个村妇在洗菜。有人在摇着轱辘提水。几个顽童拿着罐子,竹筒的装水泼洒嬉戏。村妇们说笑着又不时的呵斥顽童。一个村姑挑着满满一担水从我们身边走过,扁担吱呀吱呀的唱着歌,桶里的水也蹦跳着和着节拍,有些调皮的不安分的水花溅出桶外。“陶老,那么晚才回。”村姑笑着问候陶老,同时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们。从进了村子,村里人见了陶老都会热情的打招呼,也会看看我和孙悟空两个陌生人。从别人的口中,我知道了陶老名叫陶渊明。
到了一处大院子,陶老说到家了。他推开用树条扎成的简陋的院门,往里走是一个很宽敞的院落。院子里种了好些树,再往里就是**间的草房子。院子里,一个老太太正在把东跑西跳的一群鸡赶着。两只鸭子无处躲藏的嘎嘎叫着左一下右一下的瞎跑着。
陶老和老伴说明了我们的来意,老太太乐呵呵的对我们说到了这就当自己家得了。老太太满脸的皱纹都绽开着,咧着的嘴里没剩几颗牙了。
虽然心里感觉很歉意,这样的打扰两个老人的。但当我一把我的意思说出,陶老就满脸的不高兴的,说都进了家门了还见外的,还说山野乡村没什么好招待的,过不去的是他。一番话说得我心头热乎乎暖洋洋的。
月牙已经很皎洁了,星星也陆陆续续亮闪在天空。我们吃过了晚饭在院落里坐着喝茶乘凉。晚饭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都是陶老自家种的。陶老还端出了一坛好酒,那也是用自家种的粮食自己酿制出来的。
席间陶老才说起,他以前也是个小官,因为看不惯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利益联结而只想置身事外却偏偏的被人骂做假清高,不识时务,于是陶老干脆回家来种田了。说起以前官场的种种,陶老很有一番感慨:有些人做官就只知道阿谀奉承,成天在上司面前点头哈腰;有些人则只知道拿国家的钱而无所作为;有些则用自己的职权去为自己谋私利;更严重的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的都大在人在。这样一群人又能为老百姓做出多少实在的事呢。
对老人的诸多愤慨,我只能略略的劝慰他。世道如此,我又能何?
我们正喝着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了两个人,两个年轻姑娘。“陶老,家里来客人了呀?”走在前的一个女孩子笑着大声的问。
“哎,小娃子。怎么有空上我这来了,这两个年轻人是徒步远游的,走到我们这天晚了,所以我要他们到家里来过一晚。”陶老回答着女孩。
两个女孩,前面的脸蛋白皙,嘴唇红艳,眼睛灵光,很狡黠的看着我们。我很友好的回看着她,自以为很好看的微笑着。后面的一个穿着绣花的夹裙,耳上坠着明月一样的环佩,她低低头的站着。
前面的女孩拉着后面的大大方方的找了凳子坐下。原来这两个女孩在村子里也经常的喜欢写些诗词歌赋之类,写好了就拿来让陶老评价评价。
“小娃子,”陶老叫着那脸蛋白皙的女孩“我记得你是左思家的,但名字嘛——”
“陶老,我叫左执素,是左家的小女,”那女孩呵呵笑着“这位是兰芝姐,刘兰芝。”
“人老了,哪记得你们年轻人。”陶老也笑着,并把我和孙悟空向她俩介绍。那刘兰芝略显忧愁的只是礼貌的笑笑,这左执素则分外好奇的问这问那,叽里呱啦的一大串话,问我们这么走辛苦不辛苦啊,路上好不好玩啊,遇到什么坏事怪事坏人怪人没有啊。最后又问她要跟我们走我们要不要她。
我说她要是跟我走,等走远一些了,我就把她卖了。左执素吐吐舌头。
左执素又拿出一沓纸,说是刘兰芝新写的诗。刘兰芝不好意思的说是自己胡作的。陶老把纸拿过,分发给我们看。我拿过一张,见上面写着: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这水平还真不错的,写得那么好。
孙悟空也拿起了一张,我知道他是不识几个字的。他居然拿着摇头晃脑的念开了:“南山一树上有霜,千年长交欢不忘。”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怎么没记得有这么一首的?”左执素带着疑惑的口气,一把夺过孙悟空手中的纸。孙悟空笑笑:“有些字不认识,就略过去了没读出来。”
“来,我教教你。”左执素瞥瞥孙悟空“南山一树桂,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她念完了呵呵的嬉笑着孙悟空,孙悟空只顾着搔头摸脸。
“冉冉孤生竹,结根南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十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辕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高执高节,贱妾亦何为。”陶老拿着一张,轻轻的念着,不住点头,最后陶老深深叹了口气:“兰芝啊,进步不少了啊。这诗把你自己真实的情感和我们这周围的普通事物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情附于物,物托于情,写得很好很好。”
“看看看,兰芝姐,没说错吧,你是行的。”左执素嚷嚷着,转又看着刘兰芝“我看纯粹是你那婆婆吃饱没事干的鸡蛋里挑骨头,太不讲理了。”
刘兰芝似是很无奈的浅浅笑笑:“谁叫我命苦呢?”
“什么命苦?是你那婆婆不长眼的,你不信让大家评评看。”左执素不满的道。
虽然我们是男的不是很八卦,但我们也很想知道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刘兰芝倒也并不忌讳的把她的事情大致说了:刘兰芝的丈夫叫焦仲卿。焦家是个诗书之家,全家上上下下都颇有文化,可偏偏的刘兰芝虽然长得温柔漂亮,端庄贤淑,家里家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公婆也孝顺无比,但就是文化水平低了些。可焦母就看这一点不顺眼,对刘兰芝左挑鼻子右挑眼的,处处看不惯刘兰芝,还不时冷嘲热讽刘兰芝没文化怎么怎么的。无奈于丈夫在外工作,刘兰芝有苦没处说,她就想不明白,自己是没读多少书,可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到哪去啊,自己又有哪一样是没做好的。刘兰芝气不过,就回娘家来了。回家后就找了村里的姐妹,也就是左执素一起学习文化知识。
“不会吧,你丈夫他老母也太可恶了。”孙悟空恨恨的说。
“婆婆也有她的苦处吧,毕竟他家里都是读书人,我却——”刘兰芝居然全无一点怪罪她婆婆的意思。

真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贤妻良母型女人啊。我心里感叹着,这焦家婆婆真是瞎了眼了。没文化怎么了?没文化又不代表不会做人做事的。焦家有文化,但却让文化迂腐了。
“不过,兰芝姐,你挺幸运的。你那男人还是很爱你的啊。”左执素轻轻的说。
“恩。”刘兰芝带着幸福的口气“他说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爱我的,他都会跟我在一起的。他说爱情并不关乎两个人有没有高文化水平,重要的是两人能真诚相待,真心相爱。就算是萝卜,也可以爱白菜。他说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独自活着。他还说死后我们两个就变做鸳鸯,天天在一起。”刘兰芝平和的说着,仿佛说着一个美好的梦想。
爱情,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有人说是个好东西,有人说是个坏东西,或许爱情根本不是个东西。
“呵,兰芝姐,我好羡慕你呀。”左执素嘟着嘴摇着刘兰芝的手臂。
坐着一会,我想起陶老说他还写了许多作品,央着他拿出来看看。陶老从屋里捧出厚厚一叠放在茶桌上。陶老说有些是写平时农作的,有些是写自己心境的。我拿过看其中一篇,前写着“饮酒”应该是酒后而作,诗是这样: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首诗写的正是陶老普通平常的田园生活,表现出的是陶老悠然自得的闲适心情,真没想到,看似平淡的田间劳作,陶老却能品尝出其中的情趣。又拿过另一首,写着:九月中于西田获旱稻。收了稻谷后写的: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未还。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回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虽然这一首我看得不太明白,但大致的也领悟得到,陶老对田间的辛苦耕作都是乐在其中的,似乎对于陶老来说,一切都是可以乐的。
我不仅羡慕起陶老来。人在生活中,往往的都会觉得生活很苦很累,因为有太多的我们想要的我们想得到的我们却一无所有。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满足不了,于是我们就很难开心快乐起来。而陶老呢,根本不理会世间的纷繁冗杂,躬耕劳作于田间而乐趣无穷,其实这样的一种人生这样的生活又是多少人向往而难以得到的啊。
“喂喂,你在想什么呢?”我听到有人叫,回过神,是左执素,她正很可爱的笑着看我。
“没,没想啥。”我笑笑。左执素看着我,“哼”一声拿过我手中的纸翻看着。“你看的是陶老写平常时候生活的,”左执素边看边说“你别以为陶老只会像个道士一样的生活,陶老人老心可不老的。来,我给你念这一段: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风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呢,自己看。”左执素递给我一张。我看那上头写着《闲情赋》,很长的一篇。“你念的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这几句话是说:弹奏起清新的音乐使我感动,我愿同她促膝谈心。想亲自前往和她订立相爱的盟约,又担心违礼而产生过错。想等待风鸟来传递话语,又恐怕别人抢在我的前面。内心动荡,魂梦不安。”左执素笑嘻嘻的解释着。
陶老兀自的慈祥的笑着,似乎正回味年轻时的疯狂时代。是啊,人生谁无少年时,哪个少年不风流,人不风流枉少年。该张狂时张狂,该稳当时稳当,陶老把握得很好啊。
孙悟空也在胡乱的看着,我不知道他究竟能看懂多少。刘兰芝则请教着陶老关于写作方面。左执素从这抽一张从那拿一份的让我看。我说能看懂的,她说我还真聪明;我说看得不怎么明白,她问我是不是榆木脑袋,然后又有板有眼的解释一番。
没看陶老是一介农夫,写的许多东西都好得不得了,我看了不禁暗生佩服之心。
夜深了,左执素说她们要回去了。一个晚上的相处,让我不禁的对这有些调皮有些男孩子气息而又还挺漂亮的左执素顿生好感,听她们说要走,心下恋恋不舍,说:“那我送送你们吧,免得路上有坏人。”左执素笑笑说:“我们村子就那么些人,都认识,哪来的坏人?”我又说:“那搞不好哪家的狗晚上跑出来,你们被狗追着咬就不好了。”左执素又笑笑:“我们村子的狗和我们都熟呢,怎么可能咬我们的?”我再说:“那,搞不好老鼠出来找东西吃,把你们两个拖进洞里。你们不会连你们村子的老鼠都认识或是你们村子的老鼠都和你们相熟吧?”左执素吐吐舌头,说我脸皮真厚,要是真想送她们那就送吧。那我肯定是真想的。
月牙弯弯,凉风徐徐,虫子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胡乱的叫着,此起彼伏。我和左执素,刘兰芝走在了村子里的屋舍间。
左执素问我为什么要执意送她们的,又不是很远的路。
我说难得有机会遇上她这样的女孩子,想让自己能和她多待些时间。左执素说我说话好象有些恶心。我说我说的是实话,假如她要是觉得实话恶心,那我开始说假话好了。左执素笑笑,问我为什么喜欢和她在一起。我说凡是女孩子我都喜欢和待在一起,尤其是有性格,开朗活泼,而又长得漂亮的,她就很符合。左执素说:“呵呵,你这家伙是不是拍我马屁啊?”
我笑笑:“你又不是马。更何况我说的是实话,干吗老是怀疑我说的话。”
左执素幽幽的看着我,咬着嘴唇低头笑。
刘兰芝的家一会就到了,左执素的家还要走一小段。
就剩我和她了,感觉真好的。我们很慢很慢的走着,小声的东扯西谈着,又一起呵呵的笑着,或是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好象咧着嘴笑的月亮。萤火虫一闪一闪的飞舞着,远处的山里有夜鸟在呱呱叫着。这一切真的很美好。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很费劲的挪着走了,但还是走到她家了。左执素缓缓的把自家院门推开一半,底下头,又回转身,抬头:“我到家了,你回吧?”
“我,认不得回去的路了。你家的床够不够大,咱挤一挤吧?”我很坏的笑着说。
“想留在我家?可以。”左执素偏头一笑,用手往后一偏房指指“那猪圈空着呢,够大的,给你送床被子,将就将就的,不过蚊子多些。”说完,她低头咯咯笑。
“那,你念首诗送送我吧。本来是想叫你唱歌的,但深更半夜了,把人吵醒还没什么,别把狗招来了,我两条腿跑不过它四条腿的。”我定定看着她。
左执素想了想,说她把她老爸左思写她的一首念给我,让我把诗记住也就记住了她。那首诗是: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执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淡朱衍丹唇,黄吻谰漫赤。娇语若连锁,岔速乃明恒。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盖。执书爱绨素,诵习妗所获。
她低头轻轻的念着,我把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她念完一抬头,我已经快和她零距离接触了。她脸上稍显惊慌,又怪怪的看着我,她知道我要做什么。
就在就在我要如愿时,执素家里的屋门突然传来哐一声,似乎是有人开门,执素一下把我推开,快快的说:“我进家了,你——回去吧。”转身推门进去了。
不知所措的我楞在那看着关上的门,笑,苦笑,默默转身离去。
人说多情必会多苦,谁叫天生我是个多情种呢。但,人生中有着这样一些苦,也未尝就不是好事,起码苦也是一种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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