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回 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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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黄之时,正值不周山风蓄势之际,到了豹祭兽的霜降,蓄势已久的不周风开始疯狂了,势如一群被关闭多日的饥饿猛兽,龇着坚冰利齿,瞪着凶残目光,居高临下,呼啸狂倾而下,冲出不周山残缺的豁口。所过之处,无论是青山还是草原,砉然被它吞噬掉,列出只剩下骨架的山脊,被掀去的黄土堆成座座新的坟陵。
威严征服不了世界,侵蚀才能最终占有,于是它们张着锐齿、抻着利爪慢慢地啃咬,把那些骨气尚存的山脊,黏性尚在的土丘,劈削成它们想要的形状,雕琢出鬼斧神工的杰作,然后再彻底毁掉,直至化成尘土化成灰。在不周风号角的调教下,训练成为具有严明纪律,威力更为强大的杀阵——流沙,浩浩荡荡地侵吞更为广袤的沃土膏泽。
杀戮,不周风的杀戮刚刚开始,另一个惊心动魄、势崩雷电的杀戮刚刚结束,残尸断体,横枕遍野;腥气血河,涂染风尘,几匹寒栗哀戚的牡马,在血色的残阳下徘徊凄吟。
“天为之哭、地为之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太丙,快停下车来,吾要亲自祭奠死去的亡灵。”一个鬓发微霜的老者,披着纯白老羊皮斗篷,立在缓行的大车上,饮风浩叹,这老者乃中土天朝高辛氏的俊王。
中年御者急道:“大王使不得,西戎人随时都会杀来,我们还是回关上吧。”车旁的几个将佐也随声劝道。
“孤魂无藉,吾心何安?尔等休要多言,只听吾吩咐。”
西戎人如不周风一样强悍,西戎王吴更是骄慢,自比黄帝,号称轩王,起兵万人,杀出隅谷,势如破竹,连克天朝边关要塞,饮马大河,直抵井、舆两地,困西岳伯于房邑。
西垂告急,高辛王派兵遣将,急援西岳。怎料轩王吴骁勇善战,援军被击溃,房邑若失,西戎人便可长驱直入,直捣侯关。这侯关外崇山峻岭,沟壑纵横;关内平原漠漠,乡野连连,其是天朝西疆的最后一道关隘。高辛王急调各方援兵,亲自征战,不料刚出侯关,就遭遇一场恶战。西戎虽败,但自己也是损兵折将,什去二三。
一片空地清出,按东西南北四方,各垒一堆石丘,四丘正中,铺上茅草。高辛王换上青灰素面袍,双手举樽,神色凝重,仰对云天祈道:
“山寂寞兮风瑟瑟,马踟躇兮鸟戚戚;
结魂魄兮天沉沉,聚鬼神兮云弥弥;
东君寒兮悲草折,西桂苦兮泣霜衣;
伤揪心兮惨凝目,砌石奠兮倾樽彝。
告曰:悲兮悲望天之涯,一祈天帝兮招忠魂,
扬忠魂兮列星藩,浩浩正气如月恒。”
高辛王旋即将樽中之酒,撒到茅草上,从容祭上第二樽酒。
“泣兮泣望东南隅,次祈四神兮抚烝魂,
抚烝魂兮盈詹诸,皎皎精气如月升。”
第三樽酒高辛王吟道:
“恸兮恸望寒尸骨,三祈四灵兮恤孤魂,
扶孤魂兮赋新身,铮铮骨气如月生。”
三樽酒,涔涔泪,一并浸入茅草,高辛王脸色更加惨白。
厉厉不周风在沙场上回荡,在将士心中缱绻,沉静,沉浸,肃静。
肃静被串串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头裹血布的汉子匆忙滚下马来,踉踉跄跄地闯到高辛王近前,悲痛地喊道:“大王,左军全没了,西戎人掩杀过来了。”
高辛王眉头紧缩,眼里激出光亮,空气里抑遏已久的悲恸、激愤,顿时爆发出来,“大王,我们视死如归,跟他们拼了!”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高辛王登上战车,锵地一声,剑指长天,沙场上的喊声渐息。
“弟兄们,众志成城,就此一战!”高辛王声音激越,直贯云霄,战车下又响起震山彻谷的喊杀声。
议事堂里的火塘,火光熊熊,五张憔悴忧郁的脸,被映得通红。
“这也不行那不行,三天啦,三天啦!父王音信全无,我受不了了,我现在就去寻找父王。”说话的汉子二十来岁,漆黑发亮的头发解总于束发冠里。
“实沉,关外到处是西戎人,你到哪去找?”对面说话的汉子三十出头,体形瘦长微勾着背。
“现在不找什么时候找?”实沉蹭地弹起身来,
“阏伯殿下、实沉殿下,先听老朽一言。”
实沉、瘦长汉子的目光,同时落到坐在他们中间的白袍老者身上。
“老朽以为国中无主,如同无纲之网,无领之衣,散漫无体,何以应事?当务之急就是暂立新主,稳住朝野人心。”老者体态臃肿,声音随和。
实沉目光一亮,“平林公说的对,是该立新君的时候了。阏伯,现在能继位的,唯我二人。”锵地一声长剑,指着瘦长汉子道:“公正莫过于勇,阏伯,出剑一比,谁胜谁就是新主,省得费些口舌。”

“实沉殿下且慢。”阏伯下手的青袍老者唰地站起,目光、话锋转向方才说话的白袍老者。
“平林公,老朽夜观天象,帝星无碍,吾等应当并力寻回大王才是,而不是另设萧墙,引起纷争。”
平林公挪了挪肥胖的身子道:“辰伯,蛇无头不走,鸟无首不翔,三岁小儿都知的理,辰伯何以不知?如不立新主,一事也不成。”
“平林公,竹筷在手,何以灵巧,在于指间的巧用。若五指合一,怎能使得?现在的问题在于策谋,而不是另起枝节。”
“辰伯,我且问你,三十辐不聚在同一个毂,轮何以行,车何以驶?”
“平林公此言极对,毂立三十辐,各尽其力,互不相害,一路能驰千里。然而大王尚在,阁下却要另立新主,岂不是一辐出而众辐弃,另要换新毂了吗?这对于大王来说,等同于废弃。”辰伯针锋相对,气势咄咄逼人。
平林公呼喘而起,瞪眼嗔怒道:“你、你、你曲解我意……”
“立新主可是阁下之意。”
“我说是暂时……”
“暂时?呵呵,众辐都废弃了,即便大王归来,也乏回天之力了。”辰伯尖刻的笑声在大厅里萦绕。
“你、你……”平林公肥硕的脸颊猛然一颤,仿佛被针砭刺了一样,眼珠子里迸出怒火。“木正辰,不管怎么说,我是金正,现在行的是秋令,不是你的春令,所以必须听我的。”
原来天朝自颛顼帝始,君王之下设金、水、木、火四个辅佐,是为四“正”,“正”下又设有八卿为辅佐。金正主狩猎、军事;水正主治水、工程;木正主农事、教化;火正主祭祀、礼法。暗合秋、冬、春、夏之季,每年轮到何季,就由该季的“正”为首席,出面主持朝中政务。时值行秋令,金正平林公为首席。
辰伯道:“不行,如此大事必须四正共谋,火正黎公不在,怎能谋立君大事,熙伯,你是水正,你说是不是?”
一直沉默寡语的黒袍老者缓缓道:“辰伯说的对,四正合,方为谋。”
“够了够了,争来争去还是这个样,多说不如实做,我现就去点几个壮士。”实沉不耐烦地大叫,大步走向大门。
阏伯疾步上前,拦住实沉道:“不行,父王没入敌军,现在形势又不知,你去只会送死,还需多多打探和谋划。”
实沉皱眉鼓眼,忽然亮着嗓门叫道:“是的,我这不行那不行,我至少有行动吧!不像有些人龟缩在宫中,石榴裙下卿卿我我,巴望父王永不回,好来个鹊巢鸠占。”
阏伯的脸刷地黑了,长脸拉成了一头尖的飞梭,眼里迸出如刃寒光,低声喝问道:“实沉,此话何意?”
“呵,你问这话,说明你心怀鬼胎。”实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三个老者愕然看着二人。
“实沉,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嘿嘿,这是什么。”一块素帕展开在手中,实沉眼波诡异地瞥了眼阏伯道:“诸位,这上面有一首诗,我给大家念念,有鱼于池,瞻彼青苔……”
啪地一声脆响,阏伯颤抖的右掌掴在实沉的脸上,几乎同时,左手抢回实沉手中的素帕。
实沉捂着火辣辣的脸厉声喝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急什么?”
素帕上竟空无一字,阏伯恼羞成怒,眼里射出两束冰冷的凶光猛然大喝,铿然声起,拔出黑如漆的长剑直取实沉,实沉不甘示弱,挺剑迎去,歪裂着嘴直呼痛快,唬得三老慌忙劝解:“阏伯殿下、实沉殿下,别吵了,止戈为武,心刃当忍……”
“父王从来没有打过我,他竟敢动手!”实沉愤然道。
“你恶语中伤,就该打!”
“我豁出去了!”怒吼声未落,实沉犹如被激怒了的野猪,撞向阏伯,那三个年迈的老者怎能劝住?咕咚、咕咚,被弹到暗处。
人影晃动,剑声丁丁,剑光、火光交织一起。
两人斗得正酣,哐啷一声门响,凛冽的不周风猛灌进来,火塘里的火焰被摧倒,大厅顿时暗淡下来,阏伯、实沉不禁止剑观望,一个弱小的身影,立在门口处,更多的持戈侍卫的身影列在其后。
“大哥、二哥,我为父王伤心,他的儿子还不如他的狗。”凄厉的风声中,夹着一个少女的哭声。
“阿月公主?”三个老者惊道。
“月妹,快进屋说话,出了什么事?”阏伯倒挂长剑,朝门口走去。
“父王的爱犬盘瓠去找父王去了,可你们还在争吵,我、我替你们害臊!”阿月呜咽着扭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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