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回 建木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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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申赶回京城后,进城见到公榜才知道圣上崩了,新王挚不日登基,小申直奔寥府,平日里寥府大门外没有人把守,可现在怎会有人守门?而且这两人相貌生疏。他不敢贸然前往,在附近打听,才知寥府已被抄了,说是犯了欺君之罪。小申吃惊不小,准备先在馆驿用膳再来细打听,却闯来几个衙役要捉拿他,幸而那方脸汉子出手相救,杀退官兵。方脸汉子乃是青龙岭老汉的儿子欢兜,为了报答伊祁拯救山寨之恩,老汉让欢兜赶来效劳,欢兜一直暗随在小申后。而这时乱兵涌向东门,小申感到与寥叔安有关,便与欢兜奔向东门,官兵溃散他们潜行,便遇到四巫追杀伊祁。
欣喜过后伊祁忧从心来,如返回陈丰寨,岂不是连累了外公,而伊家庄已被北翟人化成了灰烬,他的心突然感到无比凄凉,这天地之大尽没了他的归宿,任由马儿在起伏的山峦上驰骋。小申看出了伊祁的心思道:“伊祁殿下,我听寥伯曾经提过,唐地的伊叔达,与伊公是同宗,殿下是伊氏的血脉,何不投奔唐地?”
伊祁曾听伊长孺提起过,那是五百年前西出雁门避难的一支。
“小申,唐地在何处?”
“一直往西北走。”
“欢兜怎么办?”
“我跟他说如走散了,他就返回山寨,可他执意不肯,说他今生今世就是殿下的人,不管殿下走到哪,他都跟到哪。我见他对殿下很真心,就告诉他在唐地会合。”
伊祁擒着泪水一时语塞,只是说:“小申真难为你了。”
“殿下可别见外,能遇到殿下,是我今世的福分,我还来不及效劳呢。”
他们正说着,忽然前方山冈上火光游动,开来一队人马。由于周围又没有树林,那队人马很快发现了他们,有人喊到:“前面是什么人。”
小申低声地对伊祁说:“殿下不出声,伺机冲过去。”
那人又喊到:“前面是什么人,再不搭理,老子让你们变成豪猪。”
小申装着害怕的样子,颤着声说:“哎呀,太好了,终于见到人了,长官快来救我们,我们是猎人。”
那队人马渐渐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员方脸短须将官。将官乜斜着眼说:“猎人,深更半夜打什么猎?”
“哎呀说起来话长,小子本想打些山雉回来给老母治病,就带上哑巴三在酉时进了山林,可哪曾想,不争气的哑巴三失足掉进了黑咕隆咚的老熊洞里,害得我在洞里摸黑,找了半天才把他找到,可他又崴了脚,折腾了半天才把他治好,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他背了上来,你瞧他那个狼狈像。”小申说着指了指伊祁。
伊祁垂头丧气的样子。小申鼓起眼睛,显得惊恐的说:“长官,后来我们出了洞,月亮也挂上了天,可就在这时,山上忽然电闪雷鸣,一个黑糊糊的怪兽瞪着红眼向我们冲来,吓得我们上马就跑,一直跑到这里遇见了将军。”
小申说完,但见将官身后一个兵士甚是眼熟,赶紧缩回目光。此时士兵们唏嘘不止。
“那怪兽呢?”将官瞪大了眼睛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被将军的虎威吓跑了。”
将官得意扬起扫帚眉,可那兵士凑到将官面前说:“将军,此人我认得。”
“哦,他是谁?”将官好奇问道。
小申、伊祁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兵丁道:“他是我岳父的邻居,李庄伯的老五,俗名五子。”
小申脸绽笑容说:“哎呀,这不是明喜吗?你穿上铠甲好威风呀,我都认不出来了。”
将官笑道:“既然是熟人,那就过去吧。”
小申笑着说:“多谢将军,我家就在山后,将军巡视回来后可到我家喝酒,我随时奉陪,小子告辞了,这就回去准备。”说着伊祁在前匆匆离去。
将官盯了盯从他身边走过的伊祁,翻着眼好像思索什么,又不忍看了看伊祁、小申的背影,忽然喝到:“站住,哪有奴才骑宝马走在前面的。”
事已败露,小申猛得踢了青纹马一脚对伊祁喊到:“快跑,我来断后。”说着转身对那将官射了一箭。
将官闪过竹箭,大声喊到:“快给我追。”但话音刚落,将官背上已插了一把刀,扑通栽下马,原来是明喜从后袭来。众兵惊喊,明喜中箭,翻落马下,众兵一窝蜂地冲向小申……
青纹马嗒嗒飞奔,刚过这道山冈,前面又撞出一队人马,前有堵兵,后有追兵,唯见右前方有片小树林,伊祁调马奔向树林。可还没有靠近树林,“轰隆”一声,他连人带马掉进一个深洞里。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惟有洞口上豆火晃动,还听见上面人声嘈杂。
“逆贼掉进了老熊洞。”
“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你们几个给我下去。”
一串叮叮呤呤声从上而降,一条绳索垂了下来,同时还落下几支火把,洞底湿气大,还未落地,那火把便已熄灭。
果真有个老熊洞,伊祁还以为是小申杜撰的。上面传来窸窣声,似有几个人顺着绳索下来了,伊祁紧握着长剑,注视着漆黑的头顶。由于洞底狭小,他唯能半蹲着,一手触地,一手挺剑。他感到洞底是一大块石板,上面还刻有鱼鳞似的纹路,湿漉漉的。

“喂!到了底吗?”
“长官,还没到呢。”
“再下去几个。”
伊祁起身砍断垂下来的绳索,但高处就够不上了,青纹马也仿佛蒸发了似的,他已听到从上面沉下来的喘息声,他的心不禁揪起,脚下一滑,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石板在移动!仿佛骑在什么东西上。伊祁用手摸去,一个激灵触电般弹回,原来那石板鱼鳞纹变成了粘黏的,活生生的鳞甲,好像是一条巨蛇的脊背。
那怪忽地游动起来,伊祁想跳下脊背,可两边都是冰冷的石壁。伊祁挥起长剑,猛砍那怪脊背,可那长剑所砍之处磕然作响,溅出火星,宛如砍在石上。
这怪并没有袭击他,不多时停了下来,远处一团火焰向他飘来,待那火焰靠近时,他惊奇地发现那不是火焰,而是一个身穿火红长袍,通身发着火光的老者。此时那条怪化成了一条甬道,而伊祁正坐在这条甬道上。
“孩子,随我来。”
老者和蔼道,伊祁起身,随着老者往前走去,来到一个宽敞的大洞。这洞初看没什么,但神奇之处却在脚下,星光点点,轻烟萦绕,一串十二个淡黄的玉盘横列在一侧;另一侧则是九个红彤彤的赤盘,分成三行排列。
“老伯,这是什么地方?”伊祁惊奇地环顾道。
“这是天地之心,建木之根。”
建木!伊祁暗惊,建木是通天神木,惟有像人祖伏羲、黄帝轩辕这样的圣贤才能攀此神木以通天,难道……
老者似乎看出伊祁的心事,捻须笑道:“孩子,你魂尚在,我是火正黎。”
“啊?你是火正黎老前辈。”伊祁惊惑中慌忙拜倒在地。
“孩子莫怕,上苍怜我,没有让我湮灭,在天地断绝,神器归天之前,我会留在尘界,庇护那些受苦受难的黎民。树大招风,鱼大翻浪,凡事都有个定数,越了这个定数,就有祸殃。你是不是被人追杀呢?”
触到伤心处,心酸热泪流。伊祁说起他的经历哽咽起来。
“孩子,人生苦短,这只是个开始,你今后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火正黎说着从地上捡了一块圆石道:“孩子这是什么。”
“石头。”
“石头能吃吗?”
伊祁摇了摇头。
火正黎掰开石头,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起来说:“味道鲜美,你来一口吧。”
伊祁惊愕地接过石头,送入口中,石头就是石头,还磕疼了他的牙齿。他困惑地望着火正黎。
“我吃得你吃不得,为什么?我跟你不同。同样的道理,人人不同,但都要面对痛苦和磨难。”火正黎边说边抓起地上的土道:“陶与土都是土,为什么有的成为器,有的仍是散漫的土,其实关键取决于有心还是无心。有心者心中有模,为了使心中的模更完美,不惜殚精皓首而精捏细抹,还要经过水深火热的考验方能成器,到那时遇水而不沉,遇火而不摧。无心者心中无模,遇水则随波逐流,漂泊不定;遇火则化作尘埃,终日散漫。陶与土的命运,全在于你自己的心和手。”
伊祁茅塞顿开,目光闪烁道:“老伯,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火正黎笑道:“明白就好。”随即又叹道:“五刑恢复了,以人为殉也恢复了,所谓的天道开始动荡了,连上天也难制了,不仅是你,还有其他人只有看自己了。但愿我没有看错你,柏高没有看错你,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要因为困难而荒废了今生。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带上这支箭,它会为你解难的,以后全靠你自己了。”
火正黎说到这里,伊祁眼前突然一黑,四周一片寂静。
伊祁焦急地喊到:“老伯!你在哪?”
朦胧中只听到有人在喊:“殿下快醒醒。”
伊祁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小申、欢兜围在身边,难道方才是梦?但又见衣襟里藏着一枚羽箭。
小申面带喜色说:“太好了,殿下醒了我们就放心了。”
伊祁困惑道:“你、你们可遇到火正黎?”
小申惊瞪着大眼道:“啊!火正黎!殿下遇到了火正黎?”
伊祁点头道:“对,不仅遇到,还是他救了我们。”
“他十年前就死了,对了,这里是火正黎服刑处。我本想引开追兵,可弄巧成拙,官兵非但没有上当,反而围堵殿下于林中,我后悔呀,正遇上欢兜,我们准备杀进重围救殿下,树林里突然炸出一团火焰,几十个官兵化成灰烬,唬得剩下官兵逃窜。我们以为殿下……”
“小申,我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伊祁说着,随即叩拜在地道:“多谢黎伯保佑,待来日伊祁必为黎伯立碑建祠。”小申、欢兜也随之叩拜。
礼毕后伊祁道,“小申,我不是什么殿下,我是阿祁。”
“殿下,你在我心目中就是我的殿下。”
欢兜道:“小申平日里聪明,怎么糊涂了,这是什么时候了?”
小申这才恍然大悟,“哦”的一声,直拍脑门道:“殿下,不,阿祁,过了大河到了唐地才算安全。哦,对了快穿上这。”说着捻起三件甲衣。
此时天已熹微,启明星已孤零零地睒在东方,三人穿上甲衣,涂黑了脸放马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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