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回 审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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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西风难度侯关,可这年却吹进了关内,草木上撒满了盐霜,平日波光粼粼的湖水,如今也开始凝滞了,仿佛一块翡翠,宁静地镶嵌在层林丘前。人和畜一呼气,便化成了一团白雾,若稍作歇息,那西风就会像条条冰冷的小蛇,便往衣缝里钻。
“实沉!快交出素帕来,我们以后还是好兄弟。”阏伯身披犀牛甲,骑匹连钱骢,手中长矛一指,在上百个家丁的簇拥下,冲着对面人群中,一样装束的实沉喊道。
“心正不怕影子歪,你怕什么呀,你要取那素帕,就到父王那里取吧!”实沉得意的笑道。
“你别逼我!”阏伯咬牙愤怒的吼道。
“有种你就放马过来呀!”
阏伯怒喝一声,挺矛策马冲去。实沉也不含糊,二马一错,两人冲杀起来。一来一往,惊得草中鼠乱蹿,林中雀惊飞。不知战了多少回合,实沉忽喊口渴。阏伯住了手,双双放马赶到湖边。湖边早已燃起两堆篝火,各自一边。实沉回到己处,下马就取水喝。阏伯却并没有下马,他冲着自己的家丁一挥手,快马直取实沉。实沉的家丁顿乱,实沉也不及上马,便沿着湖边跑。
阏伯在后紧追,拉满弓弦怒喊着:“实沉,快交出素帕,再不交出休怪我不客气!”
“休想,你要就去找父王。”
实沉拼命地往前跑,没出百步,腿上便中一箭,扑倒在一土丘上。阏伯眼冒寒光,长矛指向实沉,实沉一把抓住长矛,随即大喝一声,将阏伯拽下马来,两人抱成一团,撕打起来,不知是谁一脚踩空,两人如同一个大石球,顺着土坡滚向湖水……
高辛王被眼前的一切所惊呆,实沉坐在不远处的湖边,对着落水人大笑,一根长矛就在他的身后,他只需将长矛伸向水中,落水人就会得救。
“阿弟快救我!我不想死!”落水人挥手在挣扎。
六十多年前的一瞬,忽在高辛王眼前闪现。
“俊,快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要什么君位。”房伯奄奄一息地扒在船边无力地呻吟。
三天三夜了,房伯居然神奇般地活着,这只能说明瘟神宽恕了房伯,房伯从此安然无恙。可玄宫已认定他将是高辛氏的继承人。眼看要君临天下,怎舍得放弃?当时还没有继位的己俊最终挥起桨,重重地砸向房伯……
平林公高声喊着:“快,快,快救人,水里有人。”
“不,那不是人,那是鳖,他要咬吾,被吾打落。”己俊在辩解。
火正黎赶来,舔着蘸有水中血水的指头说:“那是人血!”
平林公怪异地看着他,西岳伯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找到了!”
“什,什么,找到了。”高辛王眼里抖出惶恐的光,声音更是颤得厉害。他感觉得到,融在他眼角余光里的平林公,瞥来怪异的目光……
“圣上放心,阏伯殿下没事。”
高辛王愣醒,季将军的话把他勾出记忆,只见脸色煞白的阏伯躺在草地上,一个浑身**中年汉子,正在挤压阏伯肚中的水。高辛王的心沉下,西岳伯没有救出房伯,倒是那个汉子救出了阏伯。
“那壮士是谁,吾要好好重赏。”高辛王眯缝着眼睛望去。
“圣上,那是我的族弟寥叔安。”
“寥叔安,吾会记住这个名字。”
高辛王冷峻的目光逼向,畏缩在一旁的实沉,平林公在一旁唠叨。
“畜生,你给吾过来!”高辛王怒喝。
实沉垂头走来。啪、啪、啪,“混帐东西,你见死不救,连你亲生哥哥都不救,你是不是人!”高辛王方才的惊怒,全部发泄在实沉的脸上。
高辛王下令旷林案由仲衍审理,凡是相关的人,在没有水落石出前,一律不得离开狴犴堡半步。
狴犴堡最初为九黎长蚩尤所建,专门用以关押背叛他的人和战俘。蚩尤失败后,轩辕黄帝便废除了狴犴堡。
到了颛顼帝又有共工之乱,颛顼帝重建狴犴堡,共工氏平定后,颛顼帝推行新政,以天道为纲,要求四方氏族都要祭拜上天,而放弃自己的信仰,这狴犴堡又开始关押起那些不服天朝王化的野蛮人、败坏纲常的男女和逃亡的奴仆。高辛王即位,大赦天下,这狴犴堡便荒废了。可仅过六十年又重新使用,一下子关押了上百人,其中包括两个殿下,两个重臣,这在天朝过去绝无仅有,亳京城里寒气顿降。
高辛王顶着冲天的怒气,匆匆赶往翟妃住处天翟宫。翟妃躺在床上已瘦得不**样,见到高辛王、上妃,慌忙爬起,欲要下跪。
“不用了。”高辛王上前将她拦住,冷冷地说道:“爱妃,你要如实告诉吾,吾不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圣上出征后,妾就伤了风,一直卧床不起。”
“是不是逆子阏伯欺负与你?如是,吾为爱妃做主,定不轻饶他。”高辛王横眉怒道。
“不,圣上,不,阏伯殿下没有。”翟妃连忙解释道。

高辛王沉着脸,一把捉过翟妃的手,伸出他那细如竹竿的食指和中指,搭在翟妃的手腕上。
“圣上,你……”翟妃惊问。
“翟妃,你还不知道吧,圣上什么都精通,医术更是高超,他定会找出你的毛病,查个水落石出。”上妃在一旁冷笑道。
上妃的话激得翟妃神色恍惚,原本白如绢的脸更是苍白。
“你们别打搅吾,都给吾出去,吾要单独给翟妃诊断!”高辛王喊道。
一阵窸窣声过后,高辛王铁灰着脸,低声问道:“爱妃,你实话告诉吾,这孩子是不是阏伯的。”
“圣上,这孩子不,不是阏伯的。”翟妃急红了脸,眼泪唰地流下。
高辛王愤然起身喝道:“不是阏伯,还会是谁?你的脉象告诉吾,你体中的胎气,合于戍月廿八,那日吾还在僵蛇岭。你看好,这是什么?”一块素帕,在高辛王的怒吼声中,缓缓飘落在翟妃的脸上。
翟妃连忙把那素帕攥在手中急道:“圣上误会了,这是阏伯殿下写的新辞,我欲为这辞配上曲,充入《六英》舞曲,好为圣上乐舞。”
“够了!你不要再遮掩,那个逆子什么都说了,你猜猜他说些什么?”高辛王锐利的目光,直刺翟妃。
“……”
“哼,量你也猜不出,吾告诉你,他居然说吾占有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包括他心梦中的燕燕。‘燕燕于飞’歌,何人先唱,不是你还会是谁?那逆子的燕燕不是你,又会是谁?这个畜生何德之有,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简直盖过当年的蒙双氏兄妹,留这逆子还有何用……”
激愤的高辛王如条受伤的虎,在屋里乱转,“哽”地一声琴响,一把流传八百年的朱襄氏五弦古琴,被愤怒的高辛王踹落凤尾案。
“吾要把那逆子弃于江汉之水,以葬鱼腹;悬于华岳之颠,以祭天鹰……”高辛王又举起有虞氏进贡来的空桑瑟。
“不,圣上,不要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与阏伯无关!要怪就怪我一时贪嘴,吞食了不该吞食的东西。”翟妃啜泣着,紧紧抱住高辛王的腿。
“什么?谁敢害你?到底怎么回事!”高辛王虽是怒喝,但怒气收敛了许多,慢慢放下手中的瑟。
高辛王扶起翟妃,重又坐回梨木床上。翟妃眼波游离,偎依在高辛王的怀里轻声道:“那日妾的身子发冷,在宫中又甚寂寞,便令锺儿、磬儿随妾上了摘星台,浴于温心池,妾刚洗完,一只玄鸟落入妾的手中,玄鸟这在北地可是神鸟,如同天朝的凤凰。妾甚欣喜,正欲抚摸它,它却遗下一卵于妾手中,便飞走了,妾大喜,就将那卵咽下。不曾想回到宫中就无力下床,妾以为沐浴时伤了风。如不是圣上来看,妾还不知腹中有了胎气。如是这样就对了,温心池是妾与圣上初欢之所,那日池中飞出薄虹,圣上说那是阴阳融合之像,不知圣上还记得否?”
“吾何尝不记得。”
“阴阳融合凝泰一,可那日以后妾一直没有,妾为此一直愧疚,圣上当时不也是感到奇怪吗?”
“正是,天也有不测时,吾到现在还不解何以这样。”
“自圣上出征后,妾每日期盼圣上早日归来,每回夜寝都会梦见与圣上欢娱,可是每次梦醒,妾身就冷透,以至成疾。想必妾心打动了玄鸟,特衔来那日妾与圣上该凝之气,化成鸟卵与妾。”
高辛王表情木然,将信将疑,“爱妃,这是真的吗?这么说来,那逆子倒成了无辜呢?”
翟妃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娇声怨道:“妾怎敢欺骗圣上。”
“可是那逆子说的那番狂话,却又作何解?”
“圣上,阏伯殿下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容不得他人说长道短,说不定是一时冲动,说出这番狂话来,还请圣上明察。”
高辛王捻须思忖,忽而拧眉沉吟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翟妃对那逆子,竟比吾了解的还要深呀,怪不得那逆子,一口一个燕燕,抛出那些狂话来。”
这句话如同袭来的蜂子,蛰得翟妃秀眉颦起,柔肩微耸,弹出高辛王的怀中,“圣上,妾,妾只对圣上,绝无贰心,只是妾平日里待事细些罢了。阏伯殿下倾慕于妾,妾,妾确实不知。”
高辛王呵呵笑道:“看把爱妃急得,吾相信你,但一切还靠天来明断,待你生下此子,一切都会明了。爱妃放心好了,吾决定将你移往玄宫,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另外将爱妃的小妹建知接进玄宫,来照料爱妃。”
翟妃听罢大惊失色,“圣上,这又何必麻烦小妹。”
“吾不觉得麻烦,爱妃还是安心养身吧。”
“圣上,不,建知还是个孩子……”
翟妃的哀鸣最终没唤回高辛王的脚步,瘦削的脸再次被泪水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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