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宦海沉浮波涛起,鱼跃龙门重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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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江浙风云
第一章:宦海沉浮波涛起,鱼跃龙门重头来
卫山秉承着速办速决的精神,一到蔡府就马不停蹄地提审蔡文智。而作为蔡家的长子蔡文智在巡抚卫山面前却毫无惧色,两脚八字开立,大有藐视一切律法之势。
卫山最见不得的便是如此狂生,占着家中有人在朝廷作官,便目空一切。卫山也是怒从心起,重重抓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大喝一声道,
“大胆蔡文智,见了本抚居然不下跪?”
蔡文智冷瞟了眼卫山,顶撞地说道,
“抚台大人大概忘了小生乃是秀才的身份吧。按我大清之律法,举人以上涉案见官可免跪的。”
卫山气极反笑,这死秀才,居然在我面前摆谱,找死。就冲着你有个养仗和珅的好弟弟,此次就饶不过你。
“你好大胆子,犯了案居然还如此口硬。”
“不晓得抚台大人因何就如此肯定地认为我便是真凶?最起码您要有确凿证据,才能让学生我心服口服。”
卫山见蔡文智如此难缠,眉头皱了皱,平心静气了一小会,才说道,
“蔡文智,你有杀尔父的动机。”
“敢问抚台大人,您所说的动机可否就是我父拆散我的婚事之事?”
“正是。”
蔡文智仰天长笑数声,半带讥讽之意说道,
“抚台大人居然连这个都拿来当证据了,真是可笑呀。这种流言飞语我是断然否认的,我与吾父感情一向甚好,虽然也为了婚姻大事而闹得不愉快,但还未丧心病狂至投毒杀父之地步。”
被蔡文智这么一驳,卫山一时无语。眼珠一转,又从另一方面批起蔡文智来,
“蔡刘氏据医生查看,乃是患上了夜游症,才有在后花园老榕树下反复埋挖玉石扳指之举,且那下毒杀害蔡大玢的供词皆乃是有心人施展催眠法让其顶罪之举。”
“那又如何?”蔡文智甚是奇怪地反问。
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卫山哪肯轻易放弃,略带得意之色说道,
“我派人查过,你曾经拜过一位江湖奇人学那催眠,你是可以操纵蔡刘氏的唯一人选,所以你的嫌疑最重。”
“哈哈哈,我说抚台大人,这学过催眠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什么,还有其他人也学过吗?”卫山大惊失色,这可使得整个案件扑朔迷离起来,于是追问道,
“那人是谁?”
蔡文智一字一字地道出来,
“蔡,少,标。”
蔡管家?卫山感到惊讶不已。
“就算是蔡大管家,他也不可能是凶手。”
听到卫山这一句,蔡文智气极反笑,道,
“怎么就不是蔡少标而是我蔡文智了呢?我倒是愿听听抚台大人的高论。”
卫山此时发觉此案还真不是一般的难断,弄得不好,声败名裂都有可能,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于是答道,
“那蔡少标当时有数个人证,而你则一个都没有,你叫我如何相信你是清白的?”
蔡文智突然很鬼异地朝卫山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卫山疑惑了会还是从案桌前走了下来,来到了蔡文智身边。
“大人,昨晚案发时刻我是与三弟文信在一起,不信您大可询问文信。嗯,我的长随蔡长风一直都守在门外,他也可为我作证。”
蔡文智的这一番话如千斤之石般重重压在卫山胸口上,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有没搞错,连蔡文智都有人证,若所说属实的话,那到底谁会是凶手呢?
内心是这么想,但卫山口中还是追问道,
“你的三弟悄然回府,连蔡老太爷都不晓得吗?”
“我三弟乃负有秘密使命,只在府中停留不足四个时辰,吾父当然不晓得的。”
秘密使命?卫山立刻警觉起来。属于和珅一党的蔡文信居然暗自潜回福建,还不能使地方官及父母晓得,这是何等的使命需要如此神秘?怕是和珅的私事,最大的可能便是针对自己的阴谋。有必要让鹰卫查一查那蔡文信到底所为何事而来。
卫山命衙役传唤蔡长风到场以便与蔡文智对质。很快蔡长风被带到大堂内,他先是惶恐地看了眼蔡文智,而后才向卫山行礼道,
“小人蔡长风参见抚台大人。”
卫山扳着张脸直入正题道,
“蔡长风,本抚问你个问题。若你敢撒谎,一旦查实,必将你发配边疆,杖责百棍。”
“大人问话,小人定知无不言。”
“昨晚你是否见到你家主人蔡文智与其三弟蔡文信秘密见面了?”
“是的,大人。小的确实看见并负责守在门外。”
卫山挥挥手,说道,
“你下去吧,没你什么事了。”
卫山又把刘翼唤近身,嘱咐道,
“子安,你发封信函给蔡文信,证实一下他是否真于二月十二日晚秘密回到省城与蔡文智会面。”
“大人,依学生的看法,这应是不假,那蔡文信可能还真的有回省城来。等会学生立刻写信给蔡大人一问便知。”
卫山长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道,
“既然案情有新的发展,一切都等回抚衙后再作商讨。”
依照卫山的指示,闽报据实报道了关于蔡府凶案的最新进展,并无任何替卫山开脱,粉饰案情之意。也由于闽报上登载蔡府凶案的内容,一部分属新闻,还有相当大的部分是用理性的眼光来审视这一案件,有理有据地一步步分析谁会是最后的真凶,这使得闽报的销量更是见涨,日卖万份之上。
只要在福建的茶楼、酒铺里休息,必会有小二送上一份当天的闽报。若看不懂字,可以花点小钱让识字的小二念给你听。
这些时日里,福建的街坊小巷无不议论着蔡府凶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反正蔡府涉案四人皆有人怀疑。
当然,蔡府凶案久拖未决,也让外面是一片纷纷扬扬的漫骂声,大致都是说官府破案能力低下,官府无能之类的话语。
卫山也没闲着,他大多数时日都窝在蔡府中,一个丫环一个家丁地反复仔细询问着当日全天的详情。少部分时间到省城周围的村庄转悠。
第二个十日的上灯时分,卫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抚衙。
见到卫山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银雪赶紧端上一杯早已沏好的浓茶,关心问道,
“少爷,怎么样了,看您都查了数天,有没点眉目?”
银雪又不无担忧地说道,
“外面可是风传您收了凶手的贿赂,久拖未决,再这样下去,少爷您的名声可就要断送了呀。”
卫山对于银雪发自内心的关心,很是感动。收下这外聪内慧的雪儿,可能是自己最英明的决定了,开心地抓住银雪的纤手说道,
“居然能让我的雪儿担心起来了,好,我明日便再赴一趟蔡府,彻底了断这一桩公案。”
“真的嘛,少爷,您揪出凶手来了吗?”银雪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卫山微笑着说道,
“你家少爷可非那种无能之辈。经历这么许多天的调查,也应该要有个眉目。到了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时候了,这行凶之人也该露露脸。”
“太好了,总算可以结案了。”银雪正要鼓掌欢呼,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卫山紧紧握在手心。从手心中传来阵阵自己所心仪的男人气息,差点没把自己给电晕过去。
银雪轻轻了下手,卫山此刻才发觉失礼了,于是很快收回双手,打着哈哈掩饰着说道,
“雪儿,去把刘师爷叫来,我们好好布置一番。”
心头如小鹿砰砰直跳的银雪,红着脸飞也似地去叫刘翼去了,只留下尚自发呆的卫山。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卫山心中明白银雪的心意,可自己的心却都给了那梦中的女子,千萦万绕,难以割舍。
等再过几年银雪大一些了,自己定给她找个好婆家嫁出去,送出份厚重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也好补偿她跟着自己这些年的艰辛。
卫山此时的心态正印了李白的那诗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刘翼这些天也跟随着卫山几进几出蔡府,那脸也明显瘦了一大圈。卫山查案,总是有些神神秘秘,东问一下这个,西问一下那个,而且问的问题都千奇百怪,表面看起来与案情都不着边。
比如询问那天晚上戏班副班主的去向,蔡少标房中发出叫声后几个丫环进房后所看到的情景等等,连自己都不晓得他的用意何在。但刘翼明白的是,自京师回信证实蔡文智当晚确实与乃弟蔡文信在一起的时候起,卫山便把嫌疑重点从蔡文智身上又转到了蔡少标身上。
在接到卫山召唤后,刘翼凭直觉认为卫山可能破了该案,故急匆匆地跟着银雪来见卫山。
当抵达书房时,房内已经站着一名鹰卫,正向卫山汇报情形。刘翼耳尖,听到些只言片语,大概是鱼已上钩之类的话。
卫山的余光见到刘翼在偷听,挥退鹰卫后不由发笑说道,
“子安,这案情你何需偷听,来,进前几步我告诉你详情。”
刘翼的好奇心也很重,毕竟这蔡府凶案现已发展为福建第一案,连远在京师的乾隆都晓得了,更因牵涉到京师之中的蔡文信,故圣谕严令卫山在半月之内了结此案,否则将严惩不怠。
“子安知不知道这风华戏班的副班主刚刚才遭蒙面人袭击,身受重伤一事?”
“不知道呀。”刘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接着甚为震惊地说道,
“这风华戏班的副班主遭袭,真是为此案又平添了一丝的复杂。到现在为止真凶依然逍遥法外,而蔡府中人遭袭不断,看来此案就算是包龙图在世也难破解了。”
卫山笑而不语,从案桌上随意拿起张白纸,对着刘翼及银雪比划着说道,
“我的看法可不如子安这般悲观。这风华班副班主遭袭,就如这白纸般,凶手已经快要暴露在我们面前了。只要我们轻轻这么一捅,整个案情就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刘翼及银雪两人大眼都瞪得老大老大的,仿佛卫山在讲天方夜潭一般,令人难以信服。
卫山又拿起样物品,朝二人晃了晃,指着说道,
“这是无名氏寄来的第二件证物,足以帮我找出凶手其人了。”
刘翼及银雪眼光都集中到卫山手中所拿之物上来,这应是个翡翠鼻烟壶,没什么特别之处呀,与普通大富人家所用并无一致。
卫山只告诉二人一句,
“这是蔡大玢身上所失之物,而蔡少标详查后却并未禀明本抚,明显此物对蔡少标至关重要。”
卫山也不再多解释,带着一头雾水的二人,点齐一班衙役直奔蔡府。
来到蔡府大堂,卫山让衙役把蔡府中下下七十余好人都传召来。望着下面略显焦急的某人,卫山嘴角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只见他惊堂木一拍,大声喝出一人名字道,
“蔡少标,你可知罪否?”
蔡少标乍一听此话,吓了一大跳,面色苍白无比。过了好一会才逐渐冷静下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卫山行了个礼道,
“大人,小人委实不知所犯何罪,还请明示。”
卫山冷冷地说道,
“蔡大管家难道忘记了那二月十二日晚,你亲自投毒于药杯之中的事了吗?”
蔡少标愣了片刻后立刻叫屈起来,
“冤枉呀,大人。小的对蔡大老爷一向忠心耿耿,岂能做那无耻之事。况且当晚也有数名丫环做证,我一直呆在房中久未离开。”
卫山老炼地应付着,
“堂下稍安勿燥,听本抚慢慢道来。”
“若大人不还小的一个公道,小人定赴京师大理寺、都察院告御状。”蔡少标此刻性情大为激动起来,全无往日冷静的场面。
“这杀人都要有动机,而你蔡少标便有足够致蔡大玢于死地的动机。”
堂下一片哗然。
“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我蔡少标与我家老爷哪有恩怨瓜葛?”蔡少标忐忑不安地反驳。
卫山此刻已是智珠在握,咄咄逼人地说道,
“你蔡少标原不是住在西山村而是东山村的人。”
蔡管家居然不是西山村的人?堂下的蔡府仆战役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原来蔡少标在蔡府时一直宣称自己是西山村人,根本未提及自己是东山村人。至于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出生地则不得而知。
蔡少标此时则闭口不言,卫山见状继续说道,
“蔡管家,你乃东山村人而非西山村人之事,我有人证,此人乃是你的亲二叔蔡玄埄。”
“大人,就算我是东山村人,而那蔡玄埄真是我二叔,那又与我有杀人动机有何关联?”蔡少标突然问道。
“大有关联。诸位都是省城人,年纪大点的应该有听过东山血案才对。”
这句话又引得堂下嘈杂声迅速升高。原来在数十年前东山村发生灭村惨案,百户人口上至80老人下至三岁小儿全被人杀得精光,村中一片狼籍不堪。官府猜测凶手可能是为了找寻某物才杀了全村老小。
因此案之牵连,当时的福建官场被革官员无数,先是福建巡抚严绍安调任,随后按察使文楚被革职,东山村所属东山县知县卢泯更是被发配充军。到最后,在新任福建巡抚的强督之下,案情依旧无丝毫进展,以至不了了之,成一悬案。
“此案在官府追查之下,发现有两人生还,这二人乃是叔侄俩,一个叫蔡玄埄,另一个便是你,蔡少标,原名蔡晋平。”
“蔡晋平,你可敢否认我所说不实吗?我手中有蔡玄埄的供述状。”卫山厉声喝道。
“不错,我便是蔡晋平。但那也不能说我就有杀人动机啊。”蔡少标表示不服。
“你有没有杀人动机则要等我把话说完。
这数十年前的东山血案,主犯乃是唐丹钟,一个江洋大盗,次犯则包括了蔡大玢。这伙人当时是为了抢夺前明王室埋藏于东山村的一批宝藏而对村民下毒手。
蔡大玢心狠手辣,他在同伙把宝藏取到手之后下毒把他们一个个都毒死,尸骨就近埋藏于东山附近。
当日侥幸逃脱的你在经过千辛万苦的调查后,终于在十一年前因为这个翡翠鼻烟壶确认了蔡大玢的身份。而这个鼻烟壶便是导致东山村血案爆发的关键物品,据我的猜测,应该是与藏宝有关,这瓶内应刻有藏宝位置才对。”
卫山把无名氏寄来的鼻烟壶让衙役拿给蔡少标瞧了瞧后继续说道,
“为了取得蔡大玢的信任,你就打入蔡府做下人。你本想快速结果了蔡大玢,可由于蔡大玢的防范之心极强,你一直苦于无下手良机,便滞留在了蔡府上。
你这总管是前三年才当上的,那时起你便有了毒杀蔡大玢的机会,于是暗中给蔡大玢下慢性毒药。本来身体一向健康的蔡大玢开始时不时发病,逐渐发展为卧床不起。
你本想慢慢折磨死蔡大玢,可谁料到这姓蔡的仇家甚多,居然有人想在他寿辰的当晚对他下毒手。
你察觉到之后,便开始安排一切,并悄然监视着下毒者的行动。在发现那蔡大玢大概是服食了你的毒药后,身体产生了极强的抗药性,普通剂量的砒礵居然毒不死他的时候,你便代前二个下毒之人又给他加了次砒礵。此次,蔡大玢在劫难逃,终于死在你手上。
接到仵怍的报告后,我就一直在深思,怎么砒礵的用量是如此的大,用的量足以毒死四五人。若不是从此处入手,我还差点就被你给蒙了过去。”
蔡少标很安静地听完卫山的分析后,尖声反驳说道,
“大人,你这皆是一家猜测之言,若无真凭实据,我实乃不服。单凭我有人证证明案发当晚我不在现场,抚台大人就不能断我有罪。”
看来非得把蔡少标不在现场的证明给破了,他才肯俯首认罪。卫山说道,
“蔡大管家稍安勿燥,本抚自然有证据证明你当晚不在房中。”
“当晚明明有数人可以同时证明案发时我仍在房中,抚台大人莫非忘了不成?”蔡少标狂妄地说道。
“来人,带风华戏班副班主张恩术。”
居然没死?蔡少标发愣了,记得当时自己可是连捅了数刀的,怎么会?
躺在担架上的风华戏班副班主张恩术,勉勉强强地在担架上朝卫山行了个礼后,恶狠狠地瞪了蔡少标数眼后便疲乏地重新躺了下去。
看着阴晴不定的蔡少标,卫山满意地继续分析着案情:
“其实要拆穿你不在场的证据也很简单。你在案发当晚,便蓄意把那张恩术灌醉,随后把他移入你的房内,并趁机替他戴上了假人皮面具。我手上这张便是你给张恩术戴的人皮面具。”
卫山从袖中变戏法般弄出张薄如蝉翼,做工精巧的面具来,在蔡府众多家丁面前晃了几晃。单看外观这显然就是蔡少标的面容,这不由得又引发出一片叹嘘声。蔡少标脸色数变,低头不语。
“你算准了时间,让张恩术自动醒来,并在其边上置放了一面铜镜。当张恩术醒了之后,他却发现显于铜镜中的人却不是自己,自然而然地发出尖叫。
在门外伺候的几个丫环闻讯纷纷冲进房内询问发生何事,你断定处事谨慎的张恩术定会暂时替你隐瞒一切,事后寻你问个清楚。果然不出你所料,张恩术并未揭穿这个秘密,你的计策成功了一大半。
为了防止意外,你特意把后来知晓自己无意中做了你不在现场证明的假象的张恩术叫了出来,并随身携带把小刀,秉承着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持秘密的作风,连捅张恩术数刀,岂图结果了他,掩盖事情的真相。
这里还有从你房间搜出来的用来刺杀张恩术的小刀,还不认罪!”卫山把小刀、面具及蔡玄埄的供述状一并丢掷到蔡少标跟前。
“人确实是我下毒杀的,我认罪。那蔡老狗是死有余辜!死于砒礵之下简直是便宜他了。”蔡少标愤愤不平地说。
“押下去。”卫山挥挥手,立刻有两个衙役上前把蔡少标带走。
当回到抚衙之后,刘翼第一个向卫山道喜,
“恭喜大人破获蔡府命案。此案案情如此曲折,一案三犯,简直令人诧舌不已,可称我大清第一奇案了。此案告破,大人的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朝廷想必会有一番升迁之举动。”
卫山丝毫不见喜色地摆了摆头,认真地反问刘翼道,
“子安,你真的认为我已破获蔡府命案了吗?”
这话问得很是奇怪,让刘翼摸不着头绪,一脸愕然。
“难道没破吗?连真凶蔡少标都被捉获,他自己都亲口认罪了,还不算数?且那铁证如山,也不容那蔡少标抵赖。”
卫山不无得意地向刘翼解释道,
“按常理来说,此案是告破了。但既然此案有第一奇案之称,必没那么简单,真凶另有其人。”
“敢问大人,您为何认为蔡府命案还另有真凶?”刘翼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向我们投匿名信之人我们还尚未找出,此人是本案的关键人物,他总是在很恰当的时候寄信过来。好比说当我们捉住蔡刘氏认定她便是凶手时,这匿名信便告知我们蔡刘氏被人迷幻,使得我们把正确的目光转向蔡文智或蔡少标。
在苦思蔡少标杀人动机的时候,又是这个无名氏寄来翡翠鼻烟壶,使得案情有了重大进展。”
“那这个无名氏应是有功之人呀,怎么大人反而怀疑起他来了。”
“不由我不怀疑他。因为这个案子还有些疑点未解决。”
“愿闻其详。”刘翼确实想不出卫山究竟凭什么怀疑起这无名氏来。
“首先这蔡大玢死的卧室之内,地上那破碎的药瓶究竟是谁踩碎的?我暗中提问过蔡少标,他说他进房时地上根本并无碎片,这厮应该不会对我说假话。
而根据仵怍化验的结果,那瓶中所装乃是解毒圣品玄天九花丸,可解百毒。我也问过蔡文智,那瓶中之物是一个远亲专门向一代医圣曹少颖求得的,他专程让人在蔡大玢寿宴当日送上。可这瓶玄天九花丸最后却被人给踩碎,我怀疑凶手还在隐藏于幕后,我们至今尚未抓出他来。
其次,这砒礵的量不止下了两个人的份,而是有三个人的量。据我的推测,第一个下毒之人乃是小梅,未遂后是蔡刘氏,第二个是蔡少标,第三个才是真凶,他投完毒后居然发现蔡大玢还没死,想服那玄天九花丸保命。故一把夺过那装玄天九花丸的瓶子,一脚踩烂药丸。
而我之所以认为真凶另有其人则是出于两种看法:
这翡翠鼻烟壶的无端现身及匿名信的频繁出现,都表明有一个无形的手一直在牵引着我们办案的方向,也表明了真凶见官府找不到蔡少标犯案的缘由有些急了,他主动把线索拎到我们面前。如此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减轻自己被怀疑的可能性。
再者,我让天鹰队找到了传授蔡少标及蔡文智催眠的江湖奇士,从他身上我又得到了个本案的重大突破点。学会这催眠的不止蔡少标及蔡文智二人,府中还有一人也学会了催眠,只那江湖奇士未说出来罢了。”
还有一人?刘翼暗讨这蔡府凶案可是奇峰叠起呀,就在大伙都认为可以盖棺定论时,居然又冒出第三个学了催眠的人。那能催眠蔡刘氏的人可能与那蔡少标无关,而翡翠鼻烟壶在蔡大玢身上又没发现,蔡少标明显没拿此物。如此推断,新的凶手又冒了出来。此案还真够称得上是一波三折!!!
同样迷惑还有银雪,她也是不大理解整个案情的思路,仿佛越挖掘线索而整个案情却越乱。
唯一清醒的是卫山,他对整个案情有了大致的了解,现在要做的便是设下圈套等真凶上钩。他笑着对二人说道,
“其实破解此案也不难,我看估计再过个五六天,就能逮到真凶了,那时包准让你们都大吃一惊。”
“少爷,这真凶会是谁?快点告诉我们吧,心里面都痒死了……”银雪兴趣颇浓地追问。
刘翼也附和道,
“大人,学生也想知道真凶是何许人也。”
“天机不可泄露,再过几日带你们去看场好戏,到时就知道真凶是谁了。”
卫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蔡府凶案若不出所料,也该是即将揭开迷底的时候了。
乾隆五十年三月初六一大早,卫山秘密带着一众衙役朝着离省城数十里的盖山进发。刘翼有些奇怪,这么一大早便带着这么多人去盖山所为何事?莫不是去抓真凶?想到这里,看了眼银雪,银雪乖巧地回了个眼色,肯定了刘翼的想法。
还真是去抓真凶,自己倒要看看这真凶的庐山真面目了。刘翼暗自想道。他很是佩服这真凶的能力,整个案件策划得基本算得上是天衣无缝,缜密无间。若不是碰上了号称大清第一能吏的卫山,恐怕就给他得逞了。
卫山在一名鹰卫的带路下,很快就上到了山路陡峭无比的盖山半山腰。
“大人,就快到了,只要再翻过一个山头,便是密宝的埋藏地。那人早上进洞直到现在为止依然在山洞内,未见其出来过。”
卫山没说话,继续随着那名鹰卫前进。
目的地很快就呈现在眼前,这是地处半山腰的一个仅十几坪米大的空地,环顾四周,都是峭壁,沿着峭壁长着许多半人多高的杂草。藏宝洞就开在一个乱草被人为极有条理给堆盖住的地方。若不是三名鹰卫山跟踪而至,单凭肉眼还找不出真实方位所在。
卫山让鹰卫把杂草除开后问道,
“人还是没出来过吗?”
一名鹰卫简练地答道
“是,他一直未出来过。”
卫山转身看了眼已是爬山爬得气喘嘘嘘的刘翼及只微微出了点汗的银雪,展颜问道,
“怎样,是不是觉得有些累得慌呀?”
刘翼疲劳地答道,
“大人,学生久未登山,故走多了山道确实感到疲倦不堪,还望能准许学生小憩片刻。”
“你呢,雪儿?”卫山又问。
“雪儿不打紧,还能再走上十几里的山路呢!”银雪嘻笑着答道。
“这山洞内的情形我们也不大清楚,为避免无辜的伤亡,大伙就全都在洞外等吧。”卫山为了安全起见,放弃入洞擒拿杀人犯的计划,率先找了个大石头盘坐下来,闭上眼开始休息,银雪自觉地靠到卫山附近做他的保镖。
只过了一个时辰,那个神秘的取宝人终于从黑暗的洞内走了出来。久候多时的鹰卫从三面包夹,只一个照面便把取宝人擒住。取宝人似乎并无任何武功,扭动了数下,挣脱不得,反而把盘在衣服里的长发给弄散了。
卫山领着众人来到取宝人面前,让鹰卫把取宝人的脸给转了过来,仔细看了后,哈哈大笑道,
“果然是你,不出我所料。”
刘翼及银雪也好奇地上前辨认了一下,却大为震惊。此人居然会是蔡刘氏,刘婵鹃。转来转去,怎么又变成了刘婵鹃了?
“蔡刘氏,本抚很早就开始怀疑那蔡大玢是你所杀,你现在被我擒获于埋宝地,还不认罪吗。”
刘婵鹃清秀的脸庞并未显出分毫的害怕,她甩了甩长发,语气平静地说道,
“打一开始要杀那蔡老贼起,我就没打算独活。成者为王败者寇,这一样适用于我。既然被你瞧出我杀人的手段,我就全部都认了。四海他在泉下久候,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他了。”
卫山觉察出蔡刘氏有必死之心,刚想叫鹰卫抵防她自杀,却慢了一步。被蔡刘氏咬破暗藏于牙囊内的毒药,只顷刻之间,嘴角处便流出浓浓黑血。
卫山上前数步,探了探蔡刘氏的鼻息,丧气地摇了摇头,已是无力挽救了。
卫山带着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刘婵鹃的尸体,不无感慨对刘翼、银雪说道,
“这蔡刘氏其实也满可怜的,她为夫报仇,也是人间常情。只是非被逼到要杀人的地步,着实不可取。其实这大清的天下又何止有一个蔡刘氏,土地兼并严重,必然使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少爷,您真是厉害,居然一眼便瞧出那蔡刘氏是真凶。把整个过程跟我们讲讲吧。”眼见卫山也逐渐陷入凝重的气氛之中,银雪赶紧缠着卫山。
“其实整个案件说起来确实有些复杂,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破了此案。”是人都喜欢炫耀,卫山也不例外。对于破获蔡府凶案,更算得上是自己的得意之作,怎能不让其他人知晓呢!所以银雪一挑动,卫山便暂时回到了实现中,开始自得地讲述起破案过程。
“在蔡府凶案中这小梅、刘婵鹃、蔡少标、蔡文智皆有杀人的动机,一开始也着实迷惑住不少人。这小梅率先下手,可由于她的胆子小,并未亲眼看着蔡大玢服下砒礵就被蔡刘氏给叫了出去。
随后那蔡刘氏便趁机进入蔡大玢的房中,她可能暗中注意到小梅在买砒礵,所以找了个借口把小梅支了出去,并代小梅把那杯下有砒礵的药水拿给蔡大玢。
可就在蔡刘氏惊讶蔡大玢为何服食了砒礵却居然不死的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那是蔡少标来索蔡大玢的命来了。于是蔡刘氏迅速躲藏在一旁。
这蔡少标果然也是来对付这蔡大玢的。小梅能去买砒礵显然受到蔡少标的鼓动,他对小梅所做之事了如指掌,所以特意进来瞧那蔡大玢死没死。并且他处事谨慎,事先就安排好了退路,把那风华戏班副班主张恩术给弄到自己房间,并给他戴上人皮面具,弄出了个不在现场的假像。
见蔡大玢依然毫无毙命之像,蔡少标便又下了一次砒礵强行灌入蔡大玢嘴中后,等那蔡大玢假死之后才离开。
蔡大玢的抗药性极强,蔡少标走了不到片刻,他又自动醒转过来。虽然此次濒临死亡,但他还有根救命稻草没用,就是那瓶玄天九花丸。
当他从怀中掏出来的时候,蔡刘氏很适时地从隐藏处走了出来,一把夺过药瓶,丢掷于地砸个粉碎,并用脚把药丸全部踩碎。并极其残忍地又第二次下了砒礵再次灌入蔡大玢的口中,以致仵怍验药时发现其中所含的砒礵量过于惊人。
直到此刻,蔡大玢才终于一命呜呼,而蔡刘氏则悄悄地退回房中等候小梅端来酸梅羹。在小梅及蔡少标的思想中都认为自己才是真凶,丝毫不晓得螳蜋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被蔡刘氏占了先机。
在小梅首先被怀疑但又迅速被开释后,蔡刘氏进入了官府的视野中。蔡少标把主意打到了蔡刘氏身上,他在现场当堂把玉石扳指给暗藏了起来,寻了个晚上放到了蔡刘氏房中,并对蔡刘氏施展起催眠。他未料到的是,那江湖奇人瞒着蔡少标及蔡文智也传授给蔡刘氏催眠。蔡刘氏将计就计,假装被他催眠,松懈了蔡少标的戒心。并装腔作势地按着蔡少标的嘱咐每日夜里把玉石扳指拿到后花园老榕树下掩埋又挖起。
蔡刘氏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匿名信,让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自己被官府抓捕后寄到抚衙,以便官府能把视线重新转移到蔡少标身上。
果然,此刻我们都上了蔡刘氏的当,都把目标盯在了蔡少标身上。而蔡刘氏又不失时机地再把翡翠鼻烟壶寄送给我们,以便能定死蔡少标的罪状。
但她这种做法未免太心急了点,反而引起了我的怀疑,这真凶另有其人。从一开始,我就对地上的碎瓶及药丸感到迷惑不解。因为那时蔡少标已经认罪,但不承认地上有碎片,所以我认为冥冥之中还有个无形的手在跟着我们。
于是我就让鹰卫们在夜间秘密搜查蔡府,检查所有人的鞋底是否沾有玄天九花丸的成份。不出所料,由于蔡刘氏的忽视,在她的绣花鞋底我发现了玄天九花丸的成份。
在那翡翠鼻烟壶底确实刻着一副藏宝图,我看过之后推算出正确方位应该在省城盖山附近,便让鹰卫们日夜监视蔡刘氏动静。一旦她有任何举动,便有鹰卫跟踪,我算准蔡刘氏必会秘密前往盖山取宝。”
“大人,明日闽报可否把这案件再作夸大,也好显显大人的厉害。”刘翼拍马屁奉承说道。
出人意料的是,卫山反而摇头反对道,
“千万不可。”
“大人??”刘翼不解起来。但凡为官,最讲究个政绩。破了如此一波三折,惊动大内的奇案,若不自我宣传一番,着实可惜了。
“子安,你有没发觉洞内可是前明遗留下的一大批宝藏。若定了蔡刘氏的罪,这宝藏我就分文得不了。但若是依旧定那蔡少标为主犯,则这里的宝藏谁也不晓得,皆尽归我们所有。这一进一出,可是很大一笔数目。”
“大人真是高见,还是学生目光短浅。”刘翼恍然大悟,原来卫山想黑吃黑,独自截留。
卫山发现那鼻烟壶中的藏宝图后,脑海中就压根没有上缴朝廷的意思,有也是在盘算着该如何默不作声地吞下这批财富。
本来心中有打算把蔡刘氏灭口,但看她如此可怜,又有些于心不忍。在踌躇之时,蔡刘氏自杀身亡,倒解决了卫山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现在的卫山可是一身轻松,既破了案子,没留下任何遗憾,又能拿得一大笔财富,真是一箭双雕之举。
卫山对鹰卫说道,
“给我找个火把,我要亲自下洞查看一番。”
鹰卫找出火石,从地上检起一根手腕粗的树枝燃烧后递给卫山。卫山吩咐众人道,
“走,跟我一起下去探个究竟。”
卫山带路,手举火把走在最前。山洞初始并不大,但黑暗无比,没有火把照着,根本是寸步难行,而且地面尽是坑坑洼洼,崎岖异常。
前行半个时辰后,卫山来到个开阔地带,他举起火把照了照四周,空旷无比,是个可以住百人的大石厅。
引起卫山注意的是,这大石厅内左侧有个小门,右侧也有个小门。
一名鹰卫在卫山的命令下,小心地推开了左侧的小门。见并无任何动静,众人于是挤了过去,定眼一瞧,嘿嘿,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过百的大铁箱子。
卫山随便开启一个箱子,顿时被里面的金光闪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原来箱子里装的居然是成锭成锭的黄金。
这下可发财了,若每个箱子都装满黄金的话,那应该不下五十万两黄金。真没想到破了个凶案,上天还这么厚赐于我。卫山自然高兴不已。
“马上清点数目。”卫山吩咐鹰卫,自己则与刘翼及银雪走向另一边小门。
左边门内是黄金,那右边门内又会是什么呢?武功密笈?神剑宝刀?卫山边走边思量。突然灵光一闪,嘿嘿,知道是啥东西了。若真是前明所留之物,必是那物件了。可这些东西给自己又全无用处,真是伤脑筋。
当右小门打开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则是成捆成捆的长柄枪械、短刀及弓、箭、盾,数量众多,多得足以武装一个万人的部队了。卫山满意地点了下头,看己的推测满正确的。
“你们也过去清点一下,看看这里到底有多少兵器。”
刘翼及银雪很快奔了过去,开始清点工作。卫山则一个人坐在大石厅的石椅上思考着:
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当然是搬回老巢归自己慢慢享用,可这么多的兵器又该如何处置呢?绝不可能也一同搬回去,这万一被大内查出私藏如此众多的兵器,恐怕要被灭族的。但自己现在又用不上冷兵器,卫军两协都用的是西洋火器……
算了,先不管它,暂时还是把兵器堆放在这里,先把黄金给运回京师的府邸中去。卫山站立起来,舒展了下腰,吸了吸洞内的空气,嗯,还不错,没有那种气流不通的感觉。这庞大的山洞定有数十个通风口,应该可以作为日后避难所来用。
卫山心思臻密,在尚未功成名就时,便在想着种种的退路。对于这个山洞,他是准备派人前来挖掘休整,一旦日后有变,可以用来藏身之用。
正想着事,左门洞内的鹰卫清点黄金完毕,前来汇报道,
“大人,经我等三人查点,此洞内共有黄金六十万两整。”
六十万两黄金,这可是相当于六百万两白银呀,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若用得正确,又可以做一番大事了,卫山眼放精光。
刘翼与银雪也从右门洞出来,一齐来到卫山跟前,刘翼先说道,
“大人,初步估算,长枪四千柄,长剑两千把,弯刀两千把,弓三千张,铁翎箭一万八千支,盾四千个。”
银雪接过话头,兴奋地说道,
“少爷,我这边还发现个小箱子,放在角落中的,您看一下吧。”
卫山从银雪手中接过做工精细的小箱子,稍微扫了一眼,直觉认定此乃是前明皇室用物,光那盒面上的双龙戏珠图案,全是用真金打造,可谓雕刻精美,有巧夺天工之举。
盒内装着样物品,被折叠成两截的表面还闪着金黄光泽的小马甲。
卫山摸了摸小马甲,一触手即刻缩了回来,那指尖上出现数个血点。
“少爷,您这是……”银雪惊讶问道。
刘翼探过头也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恭喜道,
“大人,这可是南明三帝之一的隆武帝贴身穿戴之物,名曰岐灵天寿甲。此甲采自关外白池山上,用岐支兽的外皮制成。因岐支兽与刺猥同宗,但其刺更短且尖,用来防身乃是最佳之物。此物天下只此一件而已,大人您真乃是福将也。”
从刘翼略带嫉妒的语气中卫山知晓这可是件难得的宝贝,于是对银雪说道,
“雪儿,快点帮我穿上它。”
银雪小心地从盒内取出岐灵天寿甲,抖开后帮卫山穿戴了起来。整件岐灵天寿甲外面散着金光,里头还泛着淡淡的蓝光,被卫山穿戴起来后,从他身上立刻崩发出一股浓烈的藐视一切的气势,大有君临天下之感,丝毫不逊色于南明诸帝的风姿。
卫山左顾右看,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合身,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般。
“少爷,其实你穿上这件岐灵天寿甲还真像个皇帝哦。”银雪道出自己心中的感觉。
“嘘。小声点,被别人听到要杀头灭九族的。”卫山乍一听吓了一大跳。
不过又想了想,自己什么没做过?做着大清的官,杀着大清的兵,还抢劫藩库,谋杀藩台、抚台,罗织罪状加于总督头上……种种斑斑劣迹,被朝廷知晓,哪一样都要被杀头灭九族的,这私藏前明密宝的罪还算是最小的了。
现在这洞内就算是有前明三帝留下的皇袍帝冠,自己又有何不敢穿戴的。只可惜还真没有龙袍,不然穿起来试试一定很爽。万一自己真当上皇帝的话……
到得最后,卫山自己越想越好笑,终于忍不住扬天长笑开来,那笑声传荡在整个密洞之内,余音久不绝耳。
刘翼并不晓得卫山之前所做的事,有些迷茫不解地看着卫山。但等卫山笑够之后,他倒是很冷静地向卫山提道,
“大人,兵器我们暂时用不上可以留着,银子倒是可以先行押运回京。这山洞等我们走了之后必须派人封存起来,免得走漏了风声。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把蔡少标的罪给定死,然后押赴其进京,快刀斩乱麻,了结蔡府凶案。”
“子安说得有理,回到抚衙后我立刻发公文给刑部,要求尽快结案。闽报此刻倒是可以借机大肆宣传蔡府凶案的结案过程,把那主谋蔡少标给好好描绘一下。当然更重要的便是突出我的伟大光辉形象,绝不能比那包龙图差半分哦。”
沽名钓誉,这是官场上的陋习,卫山别的没学到多少,这坏的倒学了一大箩筐。
闽报除了对蔡府凶案进行大规模的宣传外,还附带大量对卫山的正面描写,足足花了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以致福建每个绅衿都耳熟能详了。再加上卫山无时无刻不在做着表面功夫,不是开仓赈济,便是厘清吏治,捐资贫苦百姓,这些也全都上了报,使得福建卫山这四字在广大百姓眼中的形象立刻丰满高大起来。随便找一个街上行走的百姓一问卫山这人,都不由得顶起大拇指猛夸一通,这就是旧时讯息不发达时报纸的巨大威力所在。
乾隆五十年四月初七,朝廷特派的钦差秘密抵达福建。卫山接到报告后,喜形于色,立刻命银雪道,
“雪儿,立刻派人知会布政使及按察使二位大人前来听旨。等会宣完旨立刻让钦差大人入住洛影楼,所有花销皆算在抚衙帐上。”
雪也是愉快地答应着。少爷立了大功劳,此次钦差来一定是嘉赏来的。
而刘翼则在预测着卫山若能再向上升一级,可能就会出任闽浙总督一职。真若那样,则洋务维新运动就会完美的全面开展起来,自己的前程靠着维新运动必有保障。
照刘翼所得的消息,闽浙总督富勒浑将顶替前月致仕的两广总督罗振武的位子,而空出来的位子很大可能就要落在卫山身上了。
卫山得来的消息也同刘翼一样,也认为此次钦差南下福建应是为了调令,故满心欢喜地命人大开抚衙中门,鸣炮迎接钦差大人。
卫山穿戴好官服,率领着福建布政使布政使段可石、福建按察使锡宝来到抚衙大厅上,摆好香案,准备跪接圣旨。
但当钦差大臣正式来到卫山面前,展开圣旨宣读时,卫山认出此位钦差大人,心中暗自大叫不妙。此次可能非是为了加官晋爵,应是惹祸上身了。也全怪自己,在钦差大臣离京时,便要派人摸清底细,也好有个万全的准备。
虽然叫苦不迭,但卫山也是无法,大难临头谁也救不了自己,只能先挨过这一关再细作打算。毕竟这是福建的地盘,乾隆就算要换人,也需个时日。故暂署巡抚一职必是在段可石与锡宝之间选择。反正这二人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他们会使什么坏手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福建巡抚卫山,在任期间私办闽报,以致该地文风糜坏不堪。举人冬泉擅作反诗《咏丹词》,内有“夺朱显狂色,异种也称王”之诗句,公然诽谤朝廷,怨望讪谤。而该抚居然浑然不觉,任其刊于闽报之上,流毒八闽,实是甘与逆贼为伍,不思报效朝廷。著革去卫山福建巡抚一职,押赴京师,三司会审。
冬泉语含诽谤,意多悖逆。传谕冬泉即行斩决,其十五岁子冬天宝发往黑龙江为奴。闽报两编辑陈凤古、林宗源,失察于先,以致让此等反诗跃然纸上,罪无可恕,著遣戍伊犁。闽报所有人员一并解散,即日起封闭闽报馆。福建巡抚一缺暂由福建按察使锡宝署理,钦此!
卫大人,起来接旨吧!”
钦差大臣笑眯眯地望着卫山,好一副墙倒众人推的架式。
卫山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肚子里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都操了个遍后,才缓慢起身,拱手作揖说道,
“这不是蔡文信蔡大人嘛,万万没想到您才回京一个月又回福州来了,而且还顶着个钦差的官衔,并给我送来这么一大顶的高帽子,不曾想到过呀。”
卫山这一阵的长吁短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是在讽刺蔡文信。
“卫大人应该不会怪我吧,我这也是尊圣旨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呀。
我内心可是老大不喜欢这个差,您卫大人对我蔡家可谓恩重如山,擒下了杀死我父的凶手,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落井下石呢。
况且您在福建的名声可是一流的,全城百姓都在夸赞你呢,我也不忍心让这么一个好官下狱。这完全都是小人在作祟!
不过我相信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像卫大人这般的好官,到了京师,三司会审之后必无罪开释的。下官到那时一定置办酒席为大人欢庆。
来人,先替卫大人摘去顶戴花翎,然后押入按司大牢准备过几日押解京师。”自有钦差大臣的亲兵上前两个,把卫山的顶戴花翎摘掉。
蔡文信又故作好人地朝锡宝套着近乎道,
“锡宝锡大人,恭喜你荣升巡抚一职,这可是和中堂极力推荐之结果呀。”
“多谢和中堂的厚爱,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办好福建的差事,不辜负中堂大人的重托。上差还请在中堂面前多多美言,现在还是先请移步洛影楼休息片刻。”
锡宝伸出四个手指在袖底晃了晃,只有蔡文信一人看到。蔡文信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抓住锡宝的手,走出抚衙大堂,边走边说道,
“锡大人如此精明强干,本钦差回京师之后定禀呈皇上及和中堂晓得。”
锡宝在与蔡文信一同走出大堂时,悄悄给卫山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放心。随后布政使段可石也跟了出去。
这抚衙大堂只剩下卫山、银雪、刘翼及准备押解卫山去大牢暂住几日的钦差大臣的亲兵数名,其他的抚衙幕僚见卫山失势成定局,都纷纷散去,其他的衙役也都一哄而散。这真是应了句老话,树倒猢狲散。
“大人,请跟我们走吧。”几个蔡文信的亲兵说道。
银雪银牙轻咬刚想发作,上前打翻这几个亲兵带着卫山离开这是非之地时,却被卫山给拉住。他摇了摇头,暗示千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卫山很顺从地被押到按司大牢,按司大牢的那个王姓牢头对卫山印像深刻得很。他见到卫山被解到此处后,不由开心地在前头带路,边走边这么想着:
这姓卫的也有这么一天。落在自己手上,有他好果子吃了,谁叫他当日那么威风,把自己给罢了职。嘿嘿,在大清朝里办事谋官,讲究的是要肯花银子。自己可没少丢银子,才勉强又弄了个副牢头当,此仇不报非君子……
卫山可不晓得这王牢头在打自己的主意,他的心思还放在自己为何会被朝廷免职的事上。按卫山的推断,这其中定有和珅在当中推波助澜,不然自己不会因小小一篇文章便落得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既然事已自此,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关键的是要想想对策,该如何东山再起,要走朝中哪一个人的路子,才能得以重新起复为官。万般头绪皆要理顺,卫山也没闲功夫理那王姓狱头的鬼把戏。
卫山被关押的牢房内共有三人,两个二十出头,一个五十几岁。两个年青的面色不善,流气十足。打卫山一进牢房,四双眼睛便紧紧盯着卫山,并不时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老的则是一团和气,第一时间便把卫山给招呼到眼前,并指着身旁的稻草堆说道,
“少年人,先坐这吧。晚上这里头可凉得很。”
“多谢老伯。”卫山客气地答着话。
“看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远道从京师而来。”
“瞧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便给关进大牢来了,有何冤屈呀!”老伯有些好奇地问。
“哎,一言难尽呀。所谓树大招风,财多祸也多。”卫山变得很会装腔作势,都是做官惹出的毛病。
这牢房内都是聪明人,一听都明白不外乎是因钱财关系惹上了官司,而招人陷害。老伯同情地拍了拍卫山的肩安慰道,

“年青人,别灰心。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要你不泄气,出去之后努力做事,这钱自然又会回来的。”
另外两个年青人听到卫山可能有钱,便两眼直发亮,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其中之一看起来像头头的用食指顶了顶卫山的后脑勺,语气不善地说道,
“新来的,今晚你睡尿桶旁边,知不知道。”
“为什么让我睡那里?”卫山不解。
“这可是狱里的老规矩,新人要受点苦才行。好好睡你的吧,不然我们揍你一顿。”两年青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恶狠狠地盯着卫山,一副不听话便要教训你一顿的模样。
卫山自从官越做越大后,这手脚上的功夫早就蜕化得一干二净,还挺出了个小肚囊,哪还是这两人的对手。
做官最讲究的是见风使舵,卫山立刻服软,没敢哼上一声,就强忍着臭气移到马桶旁。
见卫山比较听话,应该是个软柿子,这两人立刻又上前了几步,得寸进尺地说道,
“我们俩兄弟看你不大喜欢睡在马桶旁。这样吧,给你个机会,给10两白银就让你去那边睡。”其中之一指了指老伯附近的稻草堆。
卫山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得不低头。不过他坚信刘翼必会派两三人到狱中来的,所以现在把钱给这两恶人,也只是暂寄于他们手中数日而已。待援兵一到,哼哼,自己便要这两个狗东西好瞧的。
“二位大爷尽管拿去用,不够时我这里还有。这钱有时还真不是个东西,我算是看透了。”卫山摸了摸口袋,掏出张百两的小银票来,递了过去。此时的卫山还真能扮猪吃老虎。
“王城,我们发财了,碰上个大肥羊。”另一个恶徒李文用福州方言说道。
“是啊,照这么下去,一天敲他个一百两,两三个月后我们就发达了。”王城也极其乐观。
“二位大爷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卫山故意装出听不懂的神态。其实单看二人脸上的神情,对他们在想什么卫山已能猜个不离十。
“你就睡吧你,管那么多事!小心我抽你。”王城凶恶地说。
卫山装出副可怜样,慢慢移到老伯身旁,开始与他聊起天来,
“老伯,我姓卫,你呢?”
老者轻轻一笑,答道,
“老夫姓孙名正,字孝明,乃前明大将孙元化之孙也。”
孙元化?卫山嘴中念叨了数下。明史中曾有为孙元化立传。对于熟读明史的卫山来说,自不会陌生。
看来这孙正也颇有些来头了。卫山突然灵光乍现,一拍脑袋瓜子半开玩笑对那孙正说道,
“我晓得你是为了何事被抓入大狱来了。”
“那你倒说说看。”老者不信卫山能未卜先知。
“一定是你的姓名惹的祸。孝明,何谓孝明,拆开来可解为孝忠前明,那又致我大清于何处!难怪孙老伯会被捕入大狱。”
“哈哈哈……”孙正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这卫山解得还真有点歪。
有清一代,文字狱之祸从未停止过,尤其是在乾隆朝,简直是达到望文生意之境界。文人笔墨不敢触及现实,不敢议论时政,甚至不敢治史,宁可治经,埋头于故纸堆,作繁琐考证。进步思想受扼杀,科学精神被遏制,随之而来的是万马齐暗的岁月。
“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卫山反问道。
“当然不对。老夫那是因为翻译了一本西洋人托马斯*莫尔所著的《乌托邦》而获罪入狱的。”
看来又是个戴老头了。若放在往日,一定把他给收归帐下。但现在自己可是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了。不过由于旺盛的好奇心,卫山还是追问道,
“我说孙老伯,你所说的那什么《乌托邦》里究竟有什么犯禁内容,居然会弄得下狱?”
西洋人思想较为开放,写出来的书也是千奇百怪的,犯了大清国的忌讳也算正常不过,但若不问个清楚也着实让卫山睡不着觉。
孙正打趣说道,
“你真要听吗?这可是犯了朝廷大忌的事,我劝你还是别听为妙,免得惹祸烧身。”
“我这不是已经惹祸上身了嘛,要不然也不会呆在这按司大牢里了,我说孙老伯你就别藏着噎着了,挠得我心痒痒的。”
被关进大牢数年,孙正从未有过忠实的听众。反正抓也被抓了,能多个信徒也是件好事。
孙正清了清嗓子,开始向卫山灌输乌托邦思想,
“这《乌托邦》成书于1516年,也就是明武宗正德十一年,那时作者莫尔担任英国的首席官一职,不过此人最后因反对英王亨利八世进行宗教改革而被处死。
在《乌托邦》一书中,莫尔对当时的英国社会予以辛辣、深刻的嘲讽与抨击。在他看来,都铎王朝君主独裁暴戾,醉心于扩张掠夺,朝廷政治黑暗。同时,社会道德风尚日益衰落,富有的人尽情享乐,欺诈掠夺成风,妓院林立,赌场遍地。
他指出,私有制是社会病态与悲剧的最终根源,因为它以金钱的价值来衡量一切,导致人们见利忘义,造成社会严重的贫富分化。他断言,“如不彻底废除私有制,产品不可能公平分配,人类不可能获得幸福。
在大胆揭露社会黑暗、彻底否定私有制的基础上,莫尔设计出一个在所谓“乌托邦”岛国的公有制的社会模式。
在这一模式中,包括总督在内的各级官员由选举产生,除总督外所有官员基本上是一年一换。任何涉及到国家的要政,总督、官员都不能自作主张,而须经过“议事会”讨论,以防个人统治。
在经济上,“乌托邦”彻底废除了私有制,实行财产公有制,“一切归全民所有”,在政府的有计划组织下,人们实行普遍的义务劳动制,轮流到农场去务农,此外还得学一门手工技艺,取消商品、货币和市场,消费品按需分配。在社会生活中,人们妥善地安排劳动、娱乐与休息,每天只工作6小时,其余时间用来从事自己喜欢的业余文化活动,人们的服装都统一式样,只有男式女式、已婚未婚之别,“外套颜色全岛一律,乃是羊毛的本色”。就餐在公共食堂,看病有公共医院。由于物资充足,生活有保障,这里既没有盗贼、乞丐,也看不到穷人。
在道德风尚方面,乌托邦的人勤奋敬业,崇尚简朴,遵守法令,乐于助人,鄙视懒惰与奢侈腐朽。这里禁止嫖赌、饮酒、欺诈、阴谋、私通、虐待等罪行。人们视金银如粪土,用金银来铸造粪桶溺盆等。在信仰方面,乌托邦盛行多神崇拜与宗教宽容,但人们逐渐皈依崇高的基督教。教士主持礼拜,掌管宗教仪式,监察社会风纪。
总之,乌托邦是一个政治清明、社会平等、民众乐业、道德崇高的美好社会。”
“简直是天方夜潭,这在我大清能实现吗?我看老伯是在痴人说梦,直可与那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相姘美了。”
卫山打心里对这所谓的乌托邦思想根本是不屑一顾。依照卫山对人性的了解,乌托邦社会在中国是不会实现的,最起码在三十年内是不会实现的。光是消灭私有制一项就能掀起满天风雨,震动全国。再有,你把皇帝的所有特权都给消灭了,来所谓的人人平等,那又致大清朝的皇帝于何地!
“这些虽然此时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我认为,这乌托邦思想在我死后的数十年里应该能实现的,只是我无法亲眼瞧见罢了。
算了,不谈这个了,免得你我二人起了争执。”孙正见卫山不信服的表情,也习惯成自然了。
卫山对孙正的观点那是左耳边进右耳边出,根本没放心上。却未曾料到只过了十余年,鼓山书院的学生还真捣鼓出来了空想社会主义,妄图趁着卫山革新的东风强行推广,顿时引得大清朝政局动荡不安,风云变幻无常。而这卫式空想社会主义随后西传至欧洲,成为马克思创建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思想源头。
一夜无事,卫山安安稳稳地在牢房里过了一宿。第二日一大早,又有四个囚犯被关入卫山的那间牢房内,而王城与李文则被王牢头给叫了出去训话。
当王城与李文重新回到牢房内时,那两张脸上的笑容简直让卫山见了就憎恶不已。只听得王城对卫山说道,
“我说抚台大人,您怎么也到了这按司大牢里来呀。我们这里可是蓬壁升辉不少呀。”
“就是嘛。往常抚台大人只会端坐在抚衙大堂内,哪有闲功夫到这肮脏无比的牢房里来。”李文不怀好意地讲着。
二人逐渐靠近卫山,拳头都捏得叭吱叭吱响。卫山晓得此次可能躲不过打了,也只能一步步后退。这牢房狭窄得很,还没两三步便无路可退,背部顶着墙壁了。卫山不死心地继续说服二人道,
“二位,二位,有事好商量嘛。这俗话不是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放过我一马,我这里有一千两银票,纯当孝敬二位爷。今日先交个朋友,等我卫某人出了狱,定当重重酬谢。”
一千两!王、李二人不由吞了下口水,这可是天大的数目。互望一眼后,王城率先夺过卫山手中的千两银票,对李文说道,
“这姓卫的看来家当满丰厚的,我们大可日后慢慢敲诈,现在还是先替王牢头办了事吧。在这按司大牢中还是王牢头最大,可不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害了我等二人的小命。”
被王城这么一说,李文立刻点头同意。钱财虽好,可若没命消受那也是白搭。
李文卷起袖管,凶神恶煞地靠近卫山,看样子是要狠揍卫山一顿了。
卫山已经觉察出此二人态度有所转变,这狱中的气氛甚为紧张。牙一咬,反正被打已成定局,为了自己的脸面,怎么说也不能太软弱无能了,被人给小瞧,这牢房里可不止就四个人。就跟这两个小兔崽子拼了,大不了去见阎王,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这世道谁怕谁。
想定主意卫山不再示弱,站直身子,怒眼相向,大有十余年前在海丰帮刚出道时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
“嘿嘿,大哥,你看这小子居然这时候硬气了起来。”
“别管他那么多,我们兄弟二人把他往死里揍就行,还怕他这胖身段来个出人意料的表现不成。”王城凶巴巴地说着。
正当卫山要挣个鱼死网破之时,奇迹终于出现了。早上刚被关入牢房的四个囚犯非常及时地隔阻在王、李、卫山三人之中,领头一个对王、李二人说道,
“你们两人胆子倒是满大的,明知道卫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居然还敢起殴打之心,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上,把这二人修理一下,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我们哥四个的厉害。”
其余三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单瞧着整王、李二人显现出的身手足可在江湖高手榜中立有一席之地,料理起这两个地痞流氓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几下人影闪动之后,王、李二人已是手脚俱折地躺在地上哭爹喊娘起来。
领头的点中王、李二人的黑甜**,让二人暂时昏迷后向卫山禀道,
“卫大人,我等俱是天鹰队青龙堂乙级三等鹰卫,特奉张头领之命前来狱内保护大人。”
卫山轻轻嘘了口气,真是危险,要不是紧要关头杀出程咬金,今日自己免不了要挨顿毒打。要说卫山心里不害怕,那是骗人的话。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快速擦拭去额头上的些许汗珠,心情甚是舒畅地说道,
“好,闽榕办事得力,有他在天鹰队主持日常事务我也放心得很。对了,你快些放出消息给刘师爷,叫他尽快来此见我,我要听听近几日来的局势发展,以便定下相应的对策。”
领头鹰卫不假思索地答道,
“大人,刘师爷今晚便会到狱中与您一叙的,您就请放心吧。”又指了指地上的王、李二人,鹰卫问道,
“那此二人又该如何处理?”鹰卫特意在脖子边做了个喀嚓的手势,卫山断然不允,说道,
“此等人杀之不尽,他们也是受人摆布而已。你们把他们给提到一边去,弄醒后仔细审问一下,看看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要与我过不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卫山恶狠狠地说着。
王、李二人到底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未经拷问便乖乖地招供出了王牢头。
王牢头的下场自然很不好,在第二日,王牢头便被人发现在家中上吊而亡。王牢头之妻猜到可能是卫山所为,于是便向按察司衙门击鼓伸冤,要求找出真凶。可这按察使锡宝乃是卫山的亲信,他又怎会让此事伸张出去,在虚与委蛇一番后草草结案。王妻本想向钦差蔡文信呈诉状,可如同其夫一般,没过几日也离奇暴病而亡。王牢头命案则成了大清众多悬案中的一件,逐渐掩没在岁月的长河中……
刘翼在晚间急匆匆地来到按司大牢内看望卫山,他带来了一大堆卫山所关心的情报:
此次卫山所受牵连确实是由和珅挑起的,他让蔡文信秘密潜回福建专门收集闽报,以便集思广益、鸡蛋里挑刺,找出足可以让卫山下狱的文字毛病。
也该当卫山倒霉,就在蔡府命案发生的第二月,冬泉的《咏丹词》便刊发于闽报之上。此词原本只是普通的咏颂牡丹的诗句,而林宗源及陈凤古也是一时疏忽,没有认真排查出‘夺朱显狂色,异种也称王’这一句极其牵强意会为是反诗的诗句。
和珅等的便是这一良机,他立刻密奏乾隆。经过和珅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反复鼓动,乾隆终于发怒,认定卫山失职严重,除了革掉卫山巡抚一职外,还另交三司会审。
在京诸位受过卫山恩惠的官员们一致认为此乃和珅借故打击政敌之策,无不为卫山喊冤。但因前三个月,也就是乾隆五十年元月,两江总督萨载奏报江西庐陵县顺治时期的刘遇奇作《慎余堂集》及《清风堂集》中有“对明月而为良友,吸清风而为醉候。”之句,而被乾隆认定是犯了庙讳与御名。最后,这刘遇奇的曾孙被捕入狱,活活折磨致死。
这一文字狱实在荒唐,刘遇奇是生活在乾隆朝之前一百多年的顺治朝进士,又怎会预知乾隆帝的名字呢!但因皇帝的金口玉言,无人敢出头打抱不平。
前车之鉴,刘遇奇之孙的下场,官场上的官员们都看在心里,故此次对卫山,也无人再敢强出头替卫山说说话。
听完刘翼的分析,卫山不由痛骂起林宗源及陈凤古二人来,
“子安,你看看这林宗源与陈凤古俩人也犯起混来,枉费我一番栽培之心,居然连这么大的一个仳漏都看不出来,也不晓得光策与徐老先生是怎么教导的。”卫山无缘无故被扣上了这么大的罪名,心中无名火大得很,免不了要把怨恨转到他人头上。
“大人,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还是想想该如何化解此次劫难吧。”刘翼生怕这座靠山一倒,自己便没了前程。
卫山一想也是,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最要紧的便是想方设法扭转不利局面。卫山在牢房中来回踱步,寻思着下步棋该如何走才妥当……
过了半盏茶功夫,卫山把刘翼唤到跟前,附耳小声说道,
“子安,我看这样办,你即刻带着三十万两银票返回京师打点一切,不要怕花钱。只要是能用得上的官员,不妨都给我洒些银两进去。
还有,一到京师你要马上去拜访诚老郡王允祁。这个王爷可不像表面那般糊涂,简直精明到骨子里去了。他有任何的要求你尽管都替我答应下来,照他的吩咐办就是,我可全靠此老帮我躲过这一劫了。
出了牢房,你还要再去办一件事,马上让光策兄及徐老先生先去乡下躲躲,避避风头。这罪名一旦坐实了,他们二位乃是明面上主持鼓山书院的人,必第一个受牵连,遭官府通缉,而鼓山书院弄不好也会关门大吉。
还好这福建尽在我的掌控中,只要钦差大人一走,依然是我的天下。只要我能东山再起,一切皆有可能失而复得。
子安,这京师一行成败与否可就全靠你了。”卫山非常郑重地交代着,并紧紧握住了刘翼的双手,毕竟这关系到卫山自己的锦绣前程,不得不慎而又慎。
狡兔三窟,就算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或者说要坐一辈子的牢,卫山也有应对之策。那便是拉着自己的人马占山为王,等候时机造大清的反。
若真那样,历史就将彻底被改写。那百年之后像太平天国运动般席卷全中国的起义就将提前来临,以卫军装备精良的武器,打挎清军的八旗绿营,简直不在话下。
当刘翼风尘仆仆地从福建赶回京师时,已是乾隆五十年五月。刘翼遵照卫山的指示,未曾回卫府便直接转道奔往诚郡王府拜会允祁。
当尚在后花园怡然亭中玩蛐蛐的允祁听到家丁传报卫府管家刘翼前来拜访的消息后,只吩咐了一句‘带他上这儿来’便继续埋头注意起罐中的蛐蛐来。
刘翼被带到怡然亭的时候,允祁连头都没抬,手中一根象牙牙签正在拨弄着蛐蛐,很是随意问道,
“你就是小山子府中的管家刘翼?”
“学生正是。”
“你来我府中所为何事呀?”
刘翼陪着小心答道,
“老王爷,您大概也听说我们家大人犯了事被逮入大狱的事了吧!”
“什么,小山子居然被捕入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贪赃枉法呀,现在大清的官员个个嗜好这个。”允祁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
刘翼把允祁的神态尽收眼中,不由得不佩服这老王爷作戏功夫超一流。这福建巡抚卫山因咏丹词一案而被革职拿问,早已是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连民间都有耳闻,没理由此老会不晓得。
刘翼暂时摸不清允祁的想法,只能姑且认为老王爷真是不晓得此事,解释说道,
“老王爷,我家大人乃是因咏丹词一案而受牵连,就因无知秀才在词中一句‘夺朱显狂色,异种也称王’使得我家大人他丢官受审。”
“呵呵,我就说小卫子好像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官嘛,要不然还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片期望。”允祁听完刘翼的解释,恍然大悟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我家大人莫非有救了?”刘翼心喜地问。
“你家大人有事才找上我诚郡王府,没事的时候连个踪影都不见,你叫我这个王爷又如何安心替他办事?”
“那老王爷的意思是……”刘翼试探着问。
“你叫小卫子今后每次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到我老人家府内报个到吧,我着实也想见见这个大清一等一的能吏。”
此话一出,刘翼顿时明白了允祁的言外之意了。他这是要正式收卫山为门人,故要求他每次回京都要向主子汇报行程。
搭上这诚郡王的线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刘翼思讨片刻立刻就替卫山应承下来。反正这起复的事要不择手段地办掉,有什么麻烦也是卫山顶着。
“老王爷,这事我就替我家大人答应了。您要是真能出手相救,我家大人定是感恩不尽,拜您门下绝对是出自真心真意的。”
“其他话都别说了,据我在京的了解,小卫子惹上这祸端,一半是咎由自取来的。”
“此话怎讲?”刘翼不解。
允祁半讥讽地说道,
“他小卫子以为革新是那么好改的吗?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早已是根深蒂固,若没万全准备,那是丝毫动弹不得的。
别瞧小卫子在福建搞得热火朝天,这福建的绅衿早就把他给告了。老佛爷也不是太喜欢小卫子这般乱搅和,只是引忍不发罢了。
现在有心人挑起了事端,老佛爷便趁机发难,你卫山焉能不倒台。”
“那是不是无救了?”刘翼担忧起自己的前途来。
“也亏小卫子运气绝佳,那个有心人自己弄出个条则来要帮小卫子了。”允祁又嘻笑起来。
“还请王爷明示,学生愚顿得很。”
“这有心人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允祁提醒刘翼。
“是和珅和中堂吗?”刘翼猜测着。按理说这和珅与卫山是死对头,他怎么可能会想了个法子来救卫山?
“正是我们的和珅和大人了。他现在可是老佛爷跟前的第一大红人,连我这老王爷见了他也得给三分薄面。”
“这和中堂他又怎么可能……”
“我知道说出来你不相信。
想必你家大人与你也是对朝廷局势有着相当的了解,我在这只提一事:乾隆五十年二月,和珅在朝会了个折子,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我还记得老佛爷也曾喻令各省督抚齐上折子讨论此事。”
“您老人家莫不是指的是和中堂提出设立议罪银一事吗?”
刘翼对议罪银一事的来龙去脉倒是知道得比较清楚。
乾隆五十年二月,和珅向乾隆递上《开设议罪银》的折子,一时间在朝僚之间引发不小的争议。
所谓议罪银,就是议罪罚银,它主要是针对督抚等地方大员而设的,但议罪的对象也包括布政使、盐政织造、税关监督等,以及富裕的商人。办法是“令其自出己赀,稍赎罪戾”。议罪银收入,大部分解归内务府供皇室消费,少部分留在地方作水利工程等用途。
承办和追取议罪引的,是军机处及其专门设立的机构密记处。密记处由和珅直接负责,秘密进行,与吏部所主管的公开罚俸制度不同。
在朝议的时候,与和珅不和的官员们在阿桂的莫许下纷纷奏说此等制度一但实施,必将怂恿贪污行为。贪污越多,私囊越饱,一但败露,可以凭腰间巨赀从重认罚了事,又可以保住官位甚至超擢。
眼见朝臣如此意见不一致,乾隆特意喻令各省督抚上折同议此议罪银制。
与和珅同穿一条开裆裤的督抚不在少数,计有江苏巡抚杨魁、浙江巡抚福菘、直隶总督刘峨、闽浙总督富勒浑、两广总督罗振武、两江总督雅德、云贵总督寿同时认为和珅此折为公为私皆乃可行之策。还有一部分的督抚则不愿意得罪了和珅,回折上皆持中立立场。
而反对和珅议罪银制度的众督抚只有两人,一个是云南巡抚朱硅,另一个便是我们的福建巡抚卫山。
卫山本人对这议罪银制虽不赞成,但也不至于明里反对。只因义父朱硅千里迢迢发信邀约自己共同联名上折反对和珅的议罪银制,不得不与和珅正面拉下脸。
有关这议罪银的折子,还是自己帮着卫山连夜眷写的,依稀还记得其中的一段:
‘近有严罚示惩,而反邻宽纵者。如督抚自蹈愆尤,不即罢斥,罚银数万,以充公用。因有督抚等自请认罪罚银若干万两者。在桀骜之督抚,借口以快饕餮之私,即清廉自矢者,不得不望属员佽,日后遇有亏空营私,不容不曲为庇护。是罚银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其潜生其玩易之念。请永停罚银之例,将罚银改为记大过若干次,如才具平常,或即罢斥,或量予京职,毋许再膺外任。’
卫山对贪污犯官罚银例的批评是中肯的,但乾隆听不进去,他对文武百官是这般辩解的:
“督抚等坐拥厚廉,以其尸位素餐,故议罚充公之项,令其自出己赀,稍赎罪戾,亦不过偶尔行之,非定例也。”
按乾隆的说法也就是说,对于那些‘尸位素餐’的督抚,只要自己出钱就可以‘稍赎罪戾’,这简直是纵容各级官员贪污受贿,反正你有钱就可免罪。卫山从朝中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是万分无奈。
最终这项议罪银制度还是得到乾隆的正式批准。
“正是此议罪银制度可救得了小卫子。”允祁胸有成竹地说道。
“老王爷,这制度是和珅和中堂定出来的,您就不怕他从中耍什么手段?”刘翼有自己的顾虑。
“这有何怕的,只要由阿桂阿中堂向老佛爷提出,而小卫子确实又拿得出赎罪银,博得老佛爷的开心,想来这小卫子重新起复为官大有希望呀。”
“桂中堂能肯为我家大人出这份力吗?”刘翼狐疑起来。
“这桂中堂早就与和珅不和,这乃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只要是和珅想打压的官员,他阿桂要是知道了都会暗中帮忙的。”
“但老佛爷听信和珅的谗言已久,没理由会那么轻易放过我家大人一马的……”
见刘翼还是不大相信的模样,允祁又悄悄透露个消息给他,说道,
“看来你对小卫子还是满忠心的,我实话告诉你,今年可是我朝一大盛事,老佛爷登基满50年,可能要大庆一番。但大小金川战事刚结束不久,国库空虚得很,实在拨不出太多的银子来操办此事。
关于这点,和珅就做得非常的好。他可是想老佛爷所想,投其所好,非常及时地抛出了议罪银制,所有收取上来的银子不划归国库,而是转给内务府,以满足老佛爷的种种需求,却又不动用正项银款。
此种想主人之所想,专尚损下而益上,从而获得老佛爷的固宠的官员,整个大清朝可挑不出几个来。起码在我眼里,和中堂在这方面就远胜小卫子一筹不止。”
“那就拜托老王爷了,我家大人的前程就全寄托在您身上了。”刘翼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缓过精神来了。
“你此次进京一共带了多少的银子?”允祁又问。
“三十万两,是不是少了些,如果嫌不够,我可以马上再调拨些银两过来。”刘翼答道。
“看来小卫子也是很在行的嘛,也难怪外头人都在说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类的话语,想来定是不假了。哪天我也叫老佛爷把我外派任个知府什么的,赚点外快也好。”允祁打趣着刘翼。
“老王爷您说笑了。您这王爷一年的俸禄就是好几十万两,再加上又有数万亩的庄田,简直就是坐享其成。我家大人可不同,忙上忙下的,才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哪能跟您比呀。”刘翼尴尬地解释着。
“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你老王爷我可不是贪小卫子的钱,只是怕你带来的银票还真是不够花销的。”
“三十万两还不够抵那议罪银的吗?”刘翼这时真是吃惊不小。
“够是够,但还有另外花销。”允祁神神秘秘的样子。
“还请老王爷明示。”
“单凭阿桂中堂向老佛爷禀呈,可能还不会那么容易获得他老人家的谅解。小卫子想尽早起复为官的话,还需走走后宫的路子,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我记得你们卫府中原先的管家叫林宾日吧,他不是跟后宫中的一个妃子满熟的嘛,你可以从这上面想点法子。”
刘翼此时不敢小看了这糊涂老王爷,此老表面糊涂可内里却精明得很,连林宾日曾经进宫为卫山疏通的事都晓得,看来他对宫里的事相当的了解。
“是容妃,宾日兄与那容妃的兄长图尔都乃是旧识,王爷您还真是消息灵通得很,这天下怕没有您老人家不知道的事儿了。”刘翼夸赞起来。
“枕边风最容易吹得另一半晕呼呼的,这可是我老人家半辈子寻来的经验,就连精明强干的老佛爷也不例外。现在若让你们的林师爷再写封信交于你手,由你带进宫去面见容妃,让她替小卫子求情,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小卫子此刻大概已是从福建往京师方向行进了,等你派人骑快马赶回福建拿到信再返回京师,恐怕那时小卫子的罪名早就定下来了。
所以现在就要靠你自己来打通容妃的关系,毕竟我与容妃也有过几次见面,或许可以代为说得上话。”
“那我该如何做呢?”
“这容妃近几月来思乡的情绪高得很,始终郁郁寡欢,连老佛爷都一筹莫展了。只能你能解了容妃的乡愁,小卫子东山再起的机率就很高。”
见刘翼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允祁笑笑说道,
“其实这很容易,只要你出得起钱,去前门琉璃厂买上一样物件,绝对能让容妃振颜许多,那样我也好办事多了。”
“究竟乃何物也?”
“本王爷前几日在琉璃厂一家店铺中看到一样物件,此为回部圣贤阿达麦斯远赴大马士革在戒斋月期间手写而成的《古兰经》,又经圣城的圣水洗净凡气,其价不可估量也。只要能弄到此书,那容妃必为小卫子说情不可。”
“我这就去办。”
“还有一件要紧事忘了交代你。”允祁唤住正要离去的刘翼。
“还请老王爷示下。”
允祁摸了摸脑门,故作神秘状小声附着刘翼的左耳说道,
“回去告诉小卫子,要想重新起复为官,趁早把他那些邪门歪道的矿局、织厂给我通通转卖掉。不然的话这和大中堂保不准哪天心情不爽便在朝堂之上给抖落出来,对于小卫子的东山再起,那可是有很大杀伤力的。”
那些洋务维新企业可是花了刘翼很大的心血,哪能说让卖就卖掉的,刘翼当堂便傻住了。允祁可是个人精,看出些名堂来,不露声色地旁敲侧击说道,
“本王对你们那些新式工厂倒是没啥偏见。只不过在朝堂中像本王爷这么开明的人就少而又少。那些所谓的大儒们可是思想古板得很。恪守着孔孟之道。所有离经叛道的玩意都会引发天大的后果。这其中利弊你们自己考虑清楚,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哦。”
刘翼只思虑片刻,便很果断地代卫山作出决定,恭敬地答复允祁道,
“老王爷所说乃是金玉良言。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嘛。一矣回闽,学生必告知卫大人,老王爷还请放一百个心。”
“那你就快去吧,别让我失望。”望着急匆匆离去的刘翼,允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似乎刘翼此去正中其下怀。
刘翼于当日便照着允祁的指点到了那家位于琉璃厂的专卖古董精品的店铺。那间店铺名为长乐堂,老板乃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刘翼还未踏进店门,便老远地热情打起招呼来:
“这位爷,快请进来瞧瞧,我这店各朝各代的精品货都齐全得很,包您挑得称心如意。”
刘翼在长乐堂内四处转了转,还确如老板说的那般,不仅有明代的景瓷,还有宋代的字画、唐代的七彩釉瓶等等,数十个货架上都摆满了物件。
刘翼随手拿起个花瓶来,装作鉴赏的样子,开始用余光扫着店内每一处地方,想找出那本《古兰经》。
老板还以为刘翼看上了这个花瓶,便凑上前来在旁附和道,
“这位爷,您眼光真是不赖,这件花瓶可是汉代货。你光看这底座就知道年代久远,我可没骗您。”
“这怎么卖?”刘翼问了句。
“绝对便宜,只要爷您三百两银子。”一见生意来了,老板不由兴奋起来。这汉代花瓶进的时候才花了60两,如果成功,起码能赚三倍的价钱。
刘翼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满意价格,把那汉代古花瓶重新放回了架子上,转入正题道,
“老板,听说你这里有卖本《古兰经》?”
“爷您真是消息灵通。这本《古兰经》还是上个月底才进的,到现在为止不止一人问起它来了。看来好货就算是没宣扬,一样有买家。”老板有些洋洋自得。
“我这人做事比较爽快,这《古兰经》我是要定了,你给开个价码吧。”
“这,这……”老板本来很流畅的话语顿时停顿了起来,似乎有难言之瘾。
“怎么,还怕本大爷我给不起钱不成?这是一千两的银票,文富钱庄出票,全国通兑,先打赏给你。”
长乐堂老板马上把银票纳入怀中,而后才愁眉苦脸地答道,
“这位爷,您不知道,并不是小店不卖给您,实在是有人在您之前提前预订了。”
刘翼眼一翻,喝斥道,
“怎么,有银子你居然还不想赚不成?那人给你多少银子?”
“不多,也只二万两白银。”
“一口价,我出五万两,马上把《古兰经》给我拿来,咱们钱物两清。”
长乐堂老板连连摇头,大倒苦水说道,
“这位爷,这《古兰经》不管你出多高的价钱,我还是都不能卖给您。您不知道那人的后台有多大。惹翻了他,我的小命都难保,您就体谅体谅小人吧。”
刘翼此刻才警觉起来,会是什么人弄得长乐堂的老板怕成这样!一般能在京城的琉璃厂里开起店来的,后台都会搭上一两个的。莫不是那位???
“嘿嘿,我说你这老板,可别狗眼看人低,我的后台也很硬的,惹翻我同样你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爷,实话告诉您吧,提前预订了这《古兰经》的不是别人,是我大清朝目前最红的官,军机大臣和珅和中堂。小店再狂,哪敢与我们的权倾朝野的和珅和大中堂相抗衡,那岂不是找死。”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和珅在这边捣鬼。刘翼眉头轻轻一皱,想要从和珅手中拿走这本《古兰经》,那是不可能的事。为今也只能那样了,牺牲这长乐堂的老板,换取卫山东山再起的机会。反正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死上个把人也是正常的。刘翼算起来倒是个狠心肠的人,他从未把人命真正放在心中。
“既然老板这般说了,我也不难为你了。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刘翼主意已定,迅速向长乐堂老板辞别。
到得晚上三更时分,京师琉璃厂长乐堂突发离奇大火,火势极猛,迅速便蔓延至附近数十间铺子。
待得大火被扑灭之后,这长乐堂早已被烧为平地,而店老板一家四口及帮工两名则全部被活活烧成焦炭。
顺天府怀疑是强盗入室抢劫而后杀人灭口,皆因邻居曾告知昨夜长乐堂有发出数声惨叫,使得本案疑点重重。但本案所有人证尽数死亡,物证皆毁于大火,到底长乐堂丢失了何等物件外人皆不得而知,想着手侦破难度不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顺天府尹匆匆结案,把此案划归为意外失火而酿成惨剧。
离长乐堂离奇失火案只不过三天光景,也就是乾隆五十年五月十六日的早朝之上,正当太监高喊着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的话时,位列众大臣之首的军机大臣阿桂出列大声说道,
“臣阿桂有本奏!”
乾隆也是个聪明的主,大致猜出可能是与卫山有关,于是微闭双眼说道,
“爱卿就说说看吧。”
“臣此本实乃为前任福建巡抚卫山而代奏的。”
听到与卫山有关,本来也在半眯着眼养神的和珅打了个哆唆,一下子清醒过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阿桂的话。
“卫山因咏丹词一案受到牵连而罢官,但这皆乃其部属私下所为,与其并无多大关系。卫山忠君之心始终有之,还想为我大清奉献一份力,故特意上缴议罪银二十万两,以自赎其过失之罪。
臣以为卫山乃是一干吏,若单凭一案的牵连而导致罢官,实在是朝廷的一大损失。故臣恳请皇上念在其为官数载还算清正廉洁的份上,从轻发落,让其重新出任要职为朝廷效命。
“皇上,微臣认为不可。卫山此人在福建为官,私下擅改朝廷章程,发动所谓的维新运动,弄得地方绅衿怨声载道,可谓民不聊生,实不宜再让其出任要职,以免为朝廷带来祸害。况且咏丹词一案尚未审结,还不知那卫山在此案中要担待多大的关系,岂能就这般宽恕了卫山!”和珅见阿桂准备替卫山翻这个案,马上跳出来阻止。
“和大人此言差亦。这卫山乃是食朝廷俸禄的好官,那是绝计做不出悖逆之事的,恐怕这里面多有误传。”
“什么叫误传?分明是有真凭实据的。”……
见阿桂与和珅你一言我一句地吵闹起来,乾隆大感不悦,重哼了一下后说道,
“你等二人好歹也是朝廷重臣,岂能无了章法,在庙堂之上争吵不休成何体统,还不都给我归列!”阿桂与和珅互相瞪了对方几下后,才徉徉归列。
乾隆被容妃在耳边吹了一夜的风,自然心中有了决断,他向四周的大臣看了下后才正经地说道,
“和珅在乾隆五十年二月上奏的《议罪银制》一折,本就是为了封疆大吏及朝廷要员有过失时能自赎其罪之用的。朕当时很明确地就指出此制甚为朝廷着想,可那时还有数人提出不同之意见,反对之声相当猛烈,朕记得这其中之一便有福建巡抚卫山吧。
朕很早就曾说过,‘以督抚等禄入丰腴,而所获之咎,尚非法所难宥,是以酌量议罪,用示薄惩’,这足可见朕之先见之明,你们看这卫山不一样难免犯错,而主动上缴议罪银了吗!”
“皇上雷厉风行,力挽狂澜,果断颁诏推行议罪银,足以昭显天子的威仪,让微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和珅不忘抽空赞美乾隆。
“既然议罪银制有这般好处,诸位臣工也都一致认同,那就不妨给卫山一个机会。尔等认为如何呀?”乾隆拖长了声调望着和珅。乾隆乃是一举两得,一方面替容妃办了事,另一方面又证明了当时自己恩准议罪银制的实施是何等的英明。
和珅此刻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叫自己弄出个议罪银制,弄得好不容易才下了个套让卫山钻了进去,现在又要眼巴巴地瞧着他脱困了。
阿桂一党的官员皆随着阿桂高呼着圣上英明。而和党官员则因和珅未表态,都不敢吭声,个个低着头。
乾隆注意到这点,面色一沉,肃穆地发问道,
“怎么,我的和大人,您不同意朕之举吗?”
和珅被乾隆这么一喝问,才恍然醒悟过来,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
“皇上决断英明,臣百万分赞同。”随后和党一众官员才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极其满意自己的政治手腕,在不经意间给和珅敲了一棒,告知他现在这大清朝能做主的还只有自己一人,任谁都无法摆弄自己。
“既然诸位臣工都同意给卫山一个机会,那我看这卫山一案就直接结了吧。
首犯林宗源及陈凤古充军宁古塔,闽报则不准再办,鼓山书院派官兵查封,一众老师全体遣散,所有异常书籍全部销毁。”
“皇上英明!”在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齐声高喊着。
乾隆接着又说道,
“此案所牵连到的闽省官员该撤的撤,该查的查,绝不能姑息养奸了。福建巡抚一缺就按和珅前日呈上的折子办,让福建按察使锡宝暂代巡抚一职,待朕找到合适人选再行正式任免。而前任福建巡抚卫山因管辖属员不力,著免去巡抚一职。”乾隆停顿了一会,向和珅发问道,
“和珅。”
“臣在。”和珅不敢怠慢,赶紧出列听候吩咐。
“你出任吏部尚书也有三四个月了,你就说说看朕的地方上还有哪里有实缺?”
和珅摸不透乾隆的心思,不敢往死里整卫山,总不能说云南出缺而偌大的江南连一个实缺都没有吧。
和珅边打量着乾隆的脸色边小心谨慎地问道,
“不知皇上您要让卫大人补哪一级的缺?”
乾隆沉吟了片刻,还真不好办哦。若马上把他官复原职,也太便宜那姓卫的了,一点教训都没有。但这官也不能给得太小了,不然,后宫又有的话要唠叨。
“江南一带实缺的知府、道台给卫山一个吧。”
和珅快速在肚子里打起小算盘,应该把这姓卫的兔崽子安放在哪好?总要放在自己能监控得到的地方才是,那样整起来才过瘾。
两江总督雅德、安徽巡抚闵鹗元、两淮盐运使高恒、徽州将军瑞英全部都是自己人,这四人的官邸都在徽州。这徽州城不大,可大大小小衙门林立繁多,若把这徽州知府一职分派给卫山,定会让他不好受的。而且到省城出任知府也比较好听些,乾隆定然不会计较这个。
“皇上,前任徽州知府刘秉义告老还乡,这知府一职已空缺多月。依微臣薄见,不如让卫山出任徽州知府这一要缺。更何况在徽州地界更有被圣上您广为称赞的江春江老先生在,定会帮卫大人解决不少疑难杂症的。”
乾隆考虑一番后欣然同意,冲着百官的面赞赏和珅道,
“外人都传和珅与卫山两人不和已久,可我看不尽然。若二人不和,和珅怎么能推荐卫山出任徽州知府这一肥缺呢!
朕可是知道,这江南遍地是黄金,官场中人无不想往此处谋个一官半职,而和珅能不计前嫌地为国举贤实在是难能可贵呀。诸位爱卿都要以和珅为楷模,好好学习一番。”
被乾隆这么一赞,群臣可都是拍马屁的能手,一时间夸赞和珅的言词四起,和珅顿时脸上增光不少,尾巴都翘了起来。
“和珅的意见朕准了,就调卫山即日赴徽州出任知府一职吧。退朝。”
在下朝时,阿桂与和珅并肩而行,阿桂冷不丁对和珅说道,
“我说和大人,您这主意甚是妙哉,特意让你那么多的手下来监控一个小卫山,不太值得呀。我是想万一江南又有什么弊端被卫山给揭开了,殃及到和大人您可就不太好了。”
“桂中堂说哪的话,我和某人行事光明磊落,哪有什么龌鹾之事能授人以柄!桂中堂实在是多虑了!”
不过被阿桂这么一提醒,和珅还真感觉隐隐有些不妙之处。
自己打发卫山去江南,本想从中找些差错栽在卫山头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若按阿桂的说法,卫山此行,反而会对自己更不利。
至于江南官场有多黑,和珅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上至两江总督雅德,下至小县的知县,江南的官员可能没一个身家清白的。若与那名噪一时的甘肃赈灾舞弊案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真让乾隆急起来,又是一片腥风血雨,不知多少官员要人头落地。
和珅边想边打了个冷颤,囔囔自语道,
“看来是要通知他们几个小心从事,熬它三四个月,然后让卫山赶紧挪个地方,最不济就调他回京,千万别又真被这卫山搅坏事了。”
京师所发生的一切,卫山在福建的按司大牢中就全都知晓了。当刘翼在抚衙的书房中呈上诚郡王允祁的密信后,卫山边看边说道,
“子安,辛苦你了。这趟京师之行你可立了大功,把这许多的关节都疏通了,更难得把那献给容妃的《古兰经》顺利拿到手。”
“还是大人您福星高照,属下才得以如此顺当地办完事。不过大人,依学生来看,此次杭州之行非平坦之路,艰险得很,要处处提防和党的暗箭。”
等刘翼讲完卫山收起信重新放入信封内,展颜对刘翼说道,
“子安就不必多虑了。江南之行只有我算计他的份,哪轮得到他来算计我。诚老郡王在信中已经都交代得很清楚了,我到徽州,就是要当一把挖去毒肉的匕首,彻底澄清江南乌黑的官场,给和珅重重一击。这是为公。
为私嘛,我也有仇要报。那两淮盐政高恒已苟活于世多年,该是他还帐的时候到了。”说完,从卫山的眼光中射出数道迫切且兴奋的目光,直视远方,默默念道,
“义父,儿卫山此去徽州,就是专程为您老人家报仇而去的。相信过不了多久,那高恒狗贼的项上人头必摆在您的坟前,以奠纪您老的在天英灵。此仇不报我卫山誓不为人!”
卫山把从案桌上拿起握在手心的茶盅捏个粉碎,碎末从指缝间倾斜而下,落在地上。
注:1、南明三帝:1644年,李自成率兵攻入北京,明思宗自缢煤山。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清帝入主中国,明亡。
其后,明室的后裔与遗臣在南方重建朝廷,绍续明统,与清兵对抗了18年,史称“南明”。南明历三帝:弘光帝、隆武帝、永历帝。
2、孙元化(1581-1632),字初阳,号火东。明嘉定(今上海市嘉定县)人。孙元化曾跟随徐光启学习火器和数学,因此对西洋火炮应用于保卫边防甚有研究,深得明经略孙承宗信任。后来孙元化协助袁崇焕(1584-1630)镇守宁远,屡次击退清军的进攻。1630年(崇祯三年),孙元化任登莱巡抚。1632年初(崇祯四年末)登州参将孔有德(?-1652)等起兵叛明,孙元化等被执。明朝官军克复登州后,孙元化被解送京师(北京),被处死刑。
孙元化受徐光启的影响,亦受洗入天主教。他曾出巨资在家乡嘉定建教堂和教士住宅。他与西方传教士关系颇佳。孙元化著有《几何体论》一卷、《几何用法》一卷、《泰西算要》一卷、《西洋神机》二卷等。这些都是有关西方数学及火炮的著作。
3、19世纪中期马克思主义产生的必备的前提条件有三个,乌托邦社会主义、英国的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的辩证法。而乌托邦社会主义正是借鉴了后来的卫式空想主义而发展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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